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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少军:缓慢行走 自然生长——关于我的个展“态”

时间: 2016.1.6

采访时间:2015年12月28日
采访地点: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
受访人:王少军,中央美术学院党委副书记、教授
采访人:朱莉
摄  像:杨延远

记者:王老师,您好!今天我们的采访正好站在您的雕塑作品前进行,我很好奇,为什么海报上要选择这件作品作为主视觉图像?

王少军: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因为这件作品是我最新完成的一件作品,叫作“跨越昆仑”。另外一个原因是,这件作品是我这一批作品的进程中具有概括性的一件作品,是总结性的,所以选择它。

记者:在展览介绍中提及,这次展览尝试呈现的是一种“新文人的态”,“态”也是这次展览的标题,那么,“新文人的态”具体应该如何理解?

王少军:展览标题的确定除了来自我个人对自己的反观,更多来自策展团队的思考,特别是范迪安院长。经过对我作品的细致地剖析以及对我的学术方向和状态的整体考量,自然而然地大家就把这个认识统一在了一个“态”字上。“态”反映了我的作品的整体面貌,是以连续不断的作品形成一种观点,并且带有一种比较强烈的文人意识,同时有着明显的传统元素。范迪安院长起初提出了“新文人”这个前缀词,“新”——我的理解就是区别于旧的古典文人,同时强调的是当下的知识分子如何回望自己的传统,如何展望当下和未来。后来把这个前缀词去掉了,是觉得单独的“态”字具有更广义、更多层面的、更多外延的内涵。它既包括了我作为作者的学术态度、创作状态和生活的态度,也包括我作品的状态和形态,它甚至包括我创作的作品所处时代的一种态势,所以最终选择了这一个字。

记者:这次展览是分为了三个部分,事儿、角儿、趣儿,其中事儿和角儿这两部分都穿插了您2010到2013年在援疆期间的一些水彩,日记式的作品,这也是本次展览的亮点。对于您来说,地域性的这种转变,对艺术家的创作意味着什么呢?

王少军:你这个问题非常好,我确实在这个问题上有很深的感触。三年的援疆生活和工作经历,我慢慢地反思和回想,它的确触动了我或者说改变了我。自然的、地域上的改变,包括季节、气候、不同民族带给我的感受,都非常深刻。我觉得人的变化真的很奇妙,不仅仅是坐在那里读几本书,受到某种思想的影响会产生变化,还有一个令人产生变化的就是“行”——物理的空间的变化的确给人带来阅历和知识上的改变。对我来说,好像去了一趟新疆三年之后,我的心胸变得宽广了,性格都稍微显得有点儿大气了。

记者:稍微显得有点儿大气了(笑)。

王少军:对,以前稍微有点儿小气(笑)。

记者:下一个问题关于传统与创新,写实与写意,这其实是艺术创作中绕不开的两对关系。从您早期的文化名人肖像系列到无名氏系列,您在这期间不断尝试协调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并且塑造了自己特有的语言,我想请您谈一谈您创作思维的转变过程,以及在这个期间对“传统与创作”、“写实与写意”这两对关系的感悟。

王少军:你这个问题挺有难度的,我只能通过我个人的艺术创作实践谈谈体会。这个命题非常大,关于传统与创新,关于自我如何放置于这一大的话题里面,这是很难的。我进入这一形态的创作领域七年以来,有了一个比较鲜明的认识,这些创作的确是我在这么大的一个话题里面游走、探索而产生的一些结果,这个毋庸置疑是个事实。

这个展览今天呈现出来一个量比较大的面貌,有绘画也有雕塑。其实我已经很熟识这些东西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都是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我时常愿意用生长来形容作品,它的确是经过多年的自然生长而形成的,不能急也不可能太慢,它是一种很自然的状态。所有的作品都是我不断地对传统艺术产生的一种思考。当然我不仅仅停留在一个理论思维上,而是更多地体现在实践上。

通过我的画笔和雕塑刀,随想随画,随想随作,我并不拘泥于非得要达到一个完美的效果,所以有些作品呈现出来快捷的风格。我的一些画,就是简单的几根铅笔线条,成本也很低,时间占用得也不多,但是有一部分并不见得是少投入的,这个部分就是思考,也就是积累。简练的笔和色当中实际上经过了一番沉淀,可以容纳一些我的思想,看似是寥寥几笔,却使我的思绪在里面不断成长和成熟起来。

记者:绘画跟雕塑,虽然是不同的门类,在一个艺术家的精神表达上,它们其实是相通的艺术形式。那么您在创作中,在这两种艺术形式的表达上是否有不同的侧重?

王少军:雕塑这一部分跟画是紧密相关的,它们是互为补充也互为独立的存在。有很多朋友和同行也在疑问,就说少军没见他怎么画画,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画来,这其实是集中在援疆期间画的一批画。

我在考雕塑专业之前,出身是搞绘画的,后来改行做雕塑。但我对绘画的爱好一直没断,这对我来说并不矛盾。实际上,央美的教学也是鼓励各个学科专业都不要放下画笔,它是一个必需的修养,何况我的雕塑确实离不开绘画。我经常很快完成一整本的画,一天可能画几十张,所以这些年来积累了一大批这样的画。当初没想过作为独立的画作来展,更多的是像日记似的每天记一点儿事。为什么要画呢,因为我总觉得很多文字表达不出来的绘画能表达出来。

人们看到我的绘画和雕塑里面传统的元素特别强烈,这一点不完全是我的刻意而为。我最早学绘画,是学中国画,学笔墨、线条,直到现在我用线都不是西洋式的。这是骨子里的东西,我的审美方式确实是很中国的,我的雕塑也被人说有强烈的绘画性。展览开幕式结束后,好多同行也在讨论这个话题,大家一般比较倾向的观点是现当代的雕塑和绘画的界限已经没有必要再分割了,何况跨界也是现在普遍的一个现象。

记者:这次在“趣儿”这个板块也展出了印章、小把件等一些自娱作品,更生动地展现了您的生活方式跟兴趣,您觉得您自己的生活喜好、态度、处事原则是否直接影响到了您的创作?

王少军:你说的非常准确,这些影响了我。我骨子里很迷恋我们祖先的美术遗产,或者说文化遗产。比如说文玩这一类的东西,我不想对它加以批判,我觉得它本身是一个完整的系统。我今天也在做一些类似文玩的东西,我管它叫“新文玩”。正是因为这种迷恋,我已经着迷到自己来创作“新文玩”的程度。当然这里面有理性的部分,我把那些小小的把件、文玩当成一个形式载体,在里面放进了我的创作元素和内涵,比如那个光头形象的运用。这种有意为之,实际上也是把小作品当成我的大作品来做,它们完整地把我的爱好串联起来。

记者:完整地反映了您的精神世界。

王少军:对。

记者:那这次展览具体到展陈和布展上,您是怎么去考虑和规划的呢?

王少军:这个展的策划不完全是我个人的一个构思,而是有一个团队,有我们央美著名的策展人,有范院长作为艺术指导,整体上是把我作为一个个案,进行了很多交流以后做出了这样的展陈设计,我挺满意的。当然也有一些不足之处,比如说雕塑的台座、台架、椅子腿部分。最初的设计想法挺好,但是最终的呈现不那么完美。

记者:下面这两个问题,跟美院大的学术环境和教学相关。您作为一个老美院,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在美院学习,并且一直工作到今天,您觉得美院的雕塑传统跟整体的艺术氛围对您的创作产生了哪些影响?

王少军:我想说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中央美院的雕塑传统,它是在当代中国化的价值观体系里形成的以现实主义、具象、写实主义为主流的语言系统。我受的是这个系统的教育,这是我的根基。技法是根本,要不然就像婴儿似的不会说话,有思想而没有语言。还有一个层面是,我考进中央美院时,正值中国的文化艺术以改革开放为分水岭出现历史性变革之时。我面临传统的脉络与改革开放带来的碰撞,面对着来自西方的新文化、中国的古代和近现代传统以及新中国几十年的传统,这几个方面的影响全部叠加在一起。

因此,我们七八级考进美院的这一代人面临着抉择。实际上,那一批艺术家有很多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许多不同走向的艺术家都比我有成就,他们有的很迅速地确定了自己的方向,而我属于反应比较慢的,我当时也很好奇新的东西,但是我没有很快行动,我是在考量、吸吮它,这个慢造成了我今天的成果。

打个形象的比喻,就像食物,光看而没有吃一样。有的人吃了,发生了化学变化、生理变化,几乎是进去了。我没有进去,我是一直在观察,在分析和研究。传统的这块我也没放弃,就这样模糊地走,走到了今天。但是我有点儿庆幸,这种模糊让我把传统当了回事儿,一直在吃,这部分有点儿放心,因为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它不太有疑惑感。所以,慢慢的我就偏向于本土的东西了,我所说的本土不是非得古典,非得经典化。本土这个概念在当代来讲经常被提,但是它被一概而论了,好像一说本土就是一下到几千年前的古典传统,其实我觉得不是这个意思。它是中华民族特有的一种生存方式和世界观,是核心的、恒定的。我很看重这个。

还好,我并不是完全封闭的,甚至很庆幸这个时代没有把这个地方和我封闭起来,我完全是张开眼睛,张开呼吸去观察了解。所以我的东西里头一点儿也不缺少西方的元素,慢慢形成了今天的样子。对于我的创作历程,归纳总结起来,我觉得自己好像更本能,没有那么多逻辑,没有那么多的考量和算计。

记者:作为教师,您认为在当前,央美雕塑学子和青年雕塑家呈现出何种创作状态?在教学与培养方面,你是怎么考虑的?

王少军:坦率地讲,央美一直有一个理想化的期盼,不论是哪一班领导还是教师,都一直有这个期盼,就是要保有我们的质量,保有我们的人才队伍,要保有我们在国家美术领域中具有领先位置的影响力和导向性,用最时髦的词儿就是“一流”。这个一流究竟是什么?在我看来要具体化。如果说世界一流,世界能达到一致的一个标准吗?它是硬件的还是软件的?具体到学术,那学术的一流我们定一个什么标准?这里面包括思想、审美、技巧,一定要具体化,甚至具体到你们曾经有这样的人才吗?有这样的大师吗?我们的历史绝对有。

但是我们的年轻人是不是明确这个目标呢?他们有这个标准吗?我们现在新一届的领导班子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是其中之一,我和大家一块在想。口号有了,但是我们要清楚具体地做,要培养一个一个具体的人才,这个人才代表着我们的标准。我们要具体到每个环节——教学的、创作的、思想的、方法上的。现在还不足以完全有把握地说就能够到达这个结果。很难,但是我们在努力。从我自己来说,我自己个人也在实践这个东西,不敢说能够达到多么高,但这是我努力的方向。我的方向感比较明确,也勤奋,但是真的能达到吗?我是不是个人才?就像昨天我在开幕式上说的,我真的有这么好吗?我觉得这种自问和自检特别重要。不断地检视、反省自己,而且去影响别人,靠自己的行动,而不是口号。我们要一个一个的树人,才有可能达到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