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中央美术学院许仁龙教授是在其2012年12月7日的书画观摩展和研讨会上相识的。当时,我拍了一百多张许先生的中国画和书法精品照片留作学习研究资料。潘公凯、吴长江、邵大箴等画界名流都先后到场。这次研讨会开得有点特别:与会画家、评论家少有恭维,对许先生的作品少有褒奖,而大量的时间在探讨其画作存在的问题,有的甚至干脆不提其所长而直言其短处。而许先生却都能虚心接受,连连点头称谢。当时他那种谦慎好学、善听谏言的治学态度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一、淡泊名利,低调生存,踏踏实实做学问
许先生1974年考入中央美院国画系,1978年毕业后留校任教,做了一名普通的美术教师。许先生今年58岁,再有不到两年就要退休了。他生性敦厚、朴实、正直、率真,在名利之前不争不抢,淡然处之,所以他至今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央美院附中教师。他总是说自己和古人相比还差之千里,所以至今也不申请加入国家的美协、书协。他年轻时为了书画创作,曾毅然决然地辞去了令人艳羡的中央美院附中副校长的职务。他的巨幅画作《万里长城》在2002年被挂在了人民大会堂的国宾接待大厅里,经常作为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接见外国元首或政府首脑的场所背景,他因此成为全国美术界画作上镜率最高的画家,许仁龙这个名家才被社会所知。
1978年,许先生大学毕业后,感觉自己的文学和书法水平不足,于是按照叶浅予、李苦禅两位先生的指点,潜心学习汉隶八年,直至1989年自己的书作《杜甫诗》入选中国书协举办的第四届全国书法篆刻展览。与此同时,风华正茂的许先生在美术教学中又觉得自己的艺术素养和文化知识不够全面和扎实,尤其对中国古典文学知之甚少,决心补上这一课。于是,他开始专门拜师学习古代文学知识,以丰富自己的书法与中国画创作。当年,许先生在兰州养病期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博物馆里看到了一些汉简遗存,其章法、结体和笔画都自然天成、无拘无束、洒脱自由,不禁茅塞顿开:书法是表达人的性情的线条艺术,只有技法而无情感的书写是苍白无力、生硬僵化的。于是,他用心体会并临写了三个月的敦煌写经和汉简书法,研读了王国维的美学著作和佛学典籍《金刚经》《六祖坛经》等,从中体会到了一些真谛并有所顿悟。这对他以后的书法创作和风格形成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在谈及《万里长城》的创作体会时,许先生说:“一个艺术家在创作时要避免陷入主观主义的、自以为是的、自我个性的局限之中,如果把自己放在一个知名艺术家的名头和身份之上,就很难听取来自不同方面的建议和意见,也会陷入难以自拔的困境之中。作为一个书画家,除了要有较强的技法、功力、文化学养、艺术素养和美学思想外,对历史和未来也要有一种把握和展望。心里有历史了,就会有自豪感和使命感,就会有忧患意识,就能比较准确地把握住时代精神。心里有祖国,就会有责任;心中有未来,才会有担当。”
此文开头提到的书画观摩展是许先生将其多年来教学之余创作的书法、中国画作品展出,其目的在于听听专家、老师、同行对自己创作上的建议,以便调整思路,再图提升。当时那种直言不讳和坦荡击打的场面十分令人吃惊,而许先生的善听逆言之举也令人刮目相看。因为这种场面是当今书画界很少见到的,这也是笔者多年参加的最民主的一次艺术研讨会,没有喜歌和颂歌,没有吹捧之词,没有“顺风话”,让人看到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真实场景。许先生在致答谢辞时说:“在座的各位领导和专家是我点名请来的,都是自己的领导、老师和知心朋友,请大家来的目的就是要给自己的创作‘把把脉’,听点真话和劝告,以图今后的书画创作再有进步和提高,感谢大家的忠告和当面赐教!”
后来,许先生在学习汉碑的基础上,又临习过孙过庭《书谱》、怀素《小草千字文》、宋克章草,对唐代李邕的《云麾将军碑》用功最勤,又以《墓志百种》《郑文公碑》《始平公造像》为日课,旁涉赵之谦、邓石如,喜读八大山人、龚晴皋和当代草圣林散之。故其书法八面出锋,诸体皆能,时而规矩朴厚,时而流畅婉转。
二、植根传统,兼容并蓄,恭恭敬敬研习书艺
拜读过许先生书画作品的人几乎无不为之折服。因为论中国画,他山水、花鸟、人物兼善,尤以崇高、壮美的山水画而著名。论书法,他真、草、隶、篆、行无所不能,尤以魏楷、汉隶和带有清代碑味的行书见长。由于长年浸淫在汉魏碑版之中,故其书法用墨沉厚、用笔稳健、力透纸背,体现出扎实的传统功底。而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作为一名专业画家,不仅对各种书体精专,而且对书法作品的形式,诸如斗方、扇面、条幅、横幅、中堂、信札、手卷等等都运用得轻松自如、得心应手,比一些专门从事书法研究和创作者还要显得“专业”,甚是令人佩服。下面就收入本书中的作品谈一些个人的观赏体会。
(一)小品不小,写出精巧别致的韵味
如今,书界多把四尺斗方、条幅和扇面甚至更小的作品称为小品。许先生对这三种形式尤为喜欢,因而创作出了许多精品力作。
1.书中斗方作品有九幅,其中,《临〈孙秋生碑〉》(见302页)、《临〈郑文公碑〉》(见304页)为典型的魏碑楷书作品,用笔提按分明,结字规整匀称,用墨厚重,章法布局纵横有序,末尾不题小字落款,给人一种魏碑原拓的感觉。《临李邕书〈李思训碑〉》(见303页)的写法碑贴相容,书写速度有疾有缓,且不急不躁,散落自如,既有厚重朴茂之感,又有灵动俊秀之妙,也不变体落款,同样给人一种原碑原版之印象。《自作诗〈春雪〉》(见345页)是作者“壬辰三月二日,晨起喜见春雪有感而作”,故用行书创作出来,清新、优美、潇洒、浪漫,读后使人感到春雪给人带来的愉悦心情和一年的希望。用唐诗和辛弃疾的词创作的五幅斗方作品均为大草风格,洋洋洒洒,挥运自如,奔放飘逸之感跃然纸上,可谓书随诗意,墨入诗境,时而悲壮,时而婉转,令诗书画相得益彰,每幅书作都能随诗意画境表达出作者不同的心绪与感悟,叫人阅后爱不释手。
2.书中占比例最多的书法形式要数条幅了,共47幅之多,看来这是许先生最擅长也是最常用的一种书法创作形制了。所以,这些作品水到渠成、古朴自然、精彩万分,每每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其创作内容多为诗词、楹联、警句、赠语等,但自作诗与联居多,体现作者深厚扎实的文学功力。其书体有楷书、行书、草书,而多数为行书。虽是魏碑衍生出来的许氏行书,但因此种形式擅长,又往往字少且大,故更显敦厚、奇崛、朴拙之势,成为此著作所有书法作品中的鲜亮耀眼之处,与当今书坛的华丽流行书风形成鲜明对比,令观者眼睛为之一亮。所以众多书家观赏许先生的书作后感叹不已:“有如此审美取向并走到此种程度的书家太少了,许先生的书法创作应该给当今书界的一些浮华青年一种启示!”
3.少有的三幅扇面作品中,首幅为《始平公造像》(见305页)与《郑文公碑》《毛公鼎》的集字之作,用前二者集一楹联,又用后者集另一佳联,将不同时期的文字、不同的书法字体、不同的文字内容容纳在一张小小的扇面作品之上,其胆大妄为,可谓天下之罕见。然而其画面却出奇完美、和谐、统一,让人诧异,让人佩服,让人为之拍案叫绝!另两幅扇面作品均为描写花草树木之景色却富有哲理的自作小诗,以行书创作。其章法均为长短相间,洒脱自如,笔随墨出,自然天成,表达了作者花开烂漫般的喜悦心情。
(二)横幅、中堂,字或大或小,都能彰显恢弘的气势
横幅、中堂之形式在古代即为常用,多为巨幅,画面壮观,气势震撼,悬于庙堂之中,具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许先生的碑版气派正适合于此。
1.书中横幅作品15幅。其中仅有的一幅楷书为《〈六祖坛经〉一则》(见335页),系魏碑笔调,用笔往来自由,毫无矫揉造作之态,更不见魏碑刀砍斧剁之笔画圭角,虽用魏楷的框架结构,却时常透出行书的意态与韵味。
横幅行楷四幅,分别为《白朴小令三首》(见330页)、《诗经》(见323页)、《傅山论书》(见316页)、《庚寅习书小记》(见339页)。依旧是魏碑笔意,但行书的成分居多,楷书的成分显少,灵动多于静谧,故曰“行楷”。也许受书写内容的影响,《白朴小令三首》写得极为安静,书写速度也极为缓慢、沉稳。而到《傅山论书》即略显婉转流畅、轻盈舒缓。是的,“论书”乃文人墨客之雅事,岂有不清心、轻缓、畅快之理?而最终一幅《庚寅习书小记》的内容为“日记”类纪实文章,书写得更是轻松自如,毫无挂碍,行书的笔意更进一层,但其沉稳的许氏用笔法仍统领着整篇的运笔基调,给人以扎实、浑穆之感。其轻松、愉快的章法布局,也让每字每行都随遇而安,恰到好处,适得其所。
横幅行书四幅,分别是《刘禹锡〈陋室铭〉》(见318页)、《意临陈老莲书》(见331页)、《自作曲〈小令〉》(见327页)、《自作诗二首》(见330页)。除《意临陈老莲书》之外,其余都略带晋唐意蕴,凸显帖味,魏碑之遗风稍有退缩,略显雅俗共赏之情调,当让人刮目相看。看来许先生最初对颜真卿、杨凝式、苏轼、赵孟頫、董其昌、王铎、八大山人、何绍基等多有涉猎。
横幅草书五幅,分别由唐诗、自作诗及《陶渊明〈归去来辞〉》见342页)构成。一位研究碑版的书家能把草书写出用笔圆转流畅、章法布局自由自在的感觉来,实在是他人难以企及的。由此看来许先生笔下多有怀素、王铎、“二王”、东坡意蕴,更少不了林散之之遗风,如此等等,不禁令人叹服。
2.中堂作品有16幅之多。许先生平日里寡言少语,为人忠厚,做事踏实细致。其做学问亦如是,由此让人想到郑燮的诗《竹石》:“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曾几何时,在展厅里曾观赏过许先生的几件巨幅书法作品。用汉代隶书笔意创作的八尺整张作品《老子〈道德经〉摘录》(见290页)是其隶书的代表作,其结字规范优美,用笔沉厚挺拔,章法布局整齐划一,具有浓重的汉代遗风,可称其为具有超常震撼力之作。
中堂形式中的楷书作品《临〈爨宝子碑〉》(见300页)是一种别样的魏碑代表作,书史中也有人将《爨宝子碑》列为隶书向楷书过渡的一种书体,深得世人喜爱。许先生崇拜之,故从笔法、结构到章法原汁原味地将其临书出来,惟妙惟肖,精美绝伦。又在底部空闲处用小字行书题跋,道出了自己对《爨宝子碑》的评价及临摹体验。《汉书·艺文志》(见292页)以六尺整张宣纸设计,用行楷之书体创作,均显宏大、沉厚、壮美之气,蔚为大观,令人震撼。《楷书、篆书〈诗经〉》(见294页)集魏楷与小篆于六尺整纸,此架构与胆识尽显大家风范,实为少见,常人不能及。《曾国藩复贺长龄(节选)》(见321页)属魏体楷书,庄重、大方,略参以行书笔意,沉稳中稍显灵动,其章法则采用了近代竖版报刊文章的排版格式,得体、宽博,令人耳目一新,与众不同却又在情理之中。作品《金刚经·心经》(见286页)楷书乃丈二整纸,是此书中规格最大者,共5380字之多。许先生在创作之体会中谈道:“2011年盛夏,我怀着虔诚之心,用仅藏的一张丈二清库旧纸,净身静心,用十余天时间写完此作。”作品以魏碑为基调,加上浓重的晋唐与敦煌写经笔意与韵致,字小幅大,笔法讲究,意味深长。局部精致,整幅壮观,十余天写成,气息又如此贯通,观者恐怕无不慨叹。《文心雕龙·辑要》(见298页)、《庄子〈逍遥游〉》(见296页)亦属于此类作品。至于《毛泽东〈七律·答友人〉》(见319页)、《信札》(见349页)等中堂作品均为行草书体,书写风格、用笔特点大体一致,且气韵流畅,一气呵成,耐人寻味。而《自作诗》(见311页)整篇跌宕起伏、星罗棋布、张驰有度、散淡自如,又让人联想到黄宾虹和徐渭之书法。如此这般,许先生的笔下时而小桥流水,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婉转流畅,时而跌宕跳跃,不同的韵致、不同的格调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流淌于宣纸之上,或给人以愉悦,或给人以震撼,使人难以忘怀!
(三)信札、手卷信手拈来,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
信札、手卷是古代文人雅士手中把玩之作,因此创作起来别有一番情趣。许先生对此二种书法形式把握得恰到好处。
1.信札类作品八幅。信札书法是中国文人在毛笔书写时代最为自由的一种表现方式。许先生这些“日记式”的作品由于都是自作诗,故而书写时格外自由和放松,所谓“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于许先生的信札作品中可见一斑。由于其不过分强调牵丝引带,更显线条之苍茫老辣及墨色的枯涩燥妍变化。
2.手卷其实最早叫“长卷”,是书法作品横幅中较长的一种形式,因不便悬挂只适合于人们用手边展开,边欣赏,边卷合,所以也叫长卷。许先生的这些手卷共计19幅,都是带有浓重的许氏笔法与风格的作品,有的少至几个大字,有的多达五六百字,有的是楷书、有的是隶书,而绝大多数是行草书。其内容也极为丰富,有《兰亭序》、古代诗词、题画诗文、毛泽东诗词、自作诗词等等。可以想象,如能站在这些长长的手卷作品面前静心观赏,定会墨香四溢,让你感受到书卷之气的飘然而至,或悠扬或浪漫或激越的文中意蕴更会让你荡气回肠。
许先生的艺术创作诗、书、画齐进并举,又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复古主义者。所以,至此他在诸多艺术上取得惊人成就、达到一定境界恐怕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了,但这一切都源自于他对书法艺术的研究与学习。就连他自己都坦言:“我的绘画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其线条的成熟来自于对书法点、线的锤炼;中国画的构图如算精妙,也是得益于书法结体处理与章法布局的揣摩。”其实,许先生还有一条谦虚未谈,那就是其丰富的中国传统国学知识为其书法、绘画奠定了雄厚的基础,更为他的艺术人生撑起了一片蓝天!
我们期待着许先生的书法艺术更加灿烂辉煌!
2013年3月3日于步雪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