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中国进入加速老龄化社会的现实，每个人该如何面对亲人与自我的衰老乃至死亡？近日，在MACA艺术中心举办跨学科群展“将死亡带回生活：我们将如何老去？如何离去？”由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医学社会学研究中心发起，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景军担任学术指导，周雯静与岳明月担任策展人，展览得到中国老年学与老年医学学会安宁疗护分会和老年教育分会的支持。展览邀请来自艺术、人类学、社会学、医学和社会工作等不同学科与工作背景的21位创作者，通过影像、装置、绘画、互动媒体和文献等多种媒介创作的作品，围绕“生命终结”这一核心议题展开了一场不同学科视野下，对“我们将如何老去？如何离去？”的深度探讨，试图与公众共同思考、交流并重新审视在中国社会文化背景下，我们对衰老、疾病、生命终结与哀悼的认识。
“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展览标题“将死亡带回生活”来自2022年《柳叶刀》死亡价值学术委员会发布的同名报告。报告指出，在过去 60 年里，人们的死亡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从偶尔得到医疗支持的家庭事件，演变为有限家庭支持的医学事件。一方面，科学的进步助长了“死亡可被打败”的公众认知，使临终阶段对医学干预产生过度依赖的现象。另一方面，狭隘的医疗方法，不仅造成高昂的医疗费用，也导致数百万人在生命末期遭受不必要的痛苦。因此，该报告呼吁人们提升对死亡的认知，将临终时光视作生命的一部分，从根本上重新思考临终关怀与面对死亡的态度。[1]
“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本次展览的学术支持，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教授景军在展览手记中写道，将本次展览命名为“将死亡带回生活”，“意在打破一种根深蒂固的禁忌。”展览试图直面死亡，并不是为惊世骇俗，而是为了将死亡解释为生命的编码组合和活着的意义延续。展览以不同的历史视野、文化角度、具身经验与社会关怀视角，试图在“未知生，焉知死”，强调积极入世的儒家文化环境之中，展现追问生命终极问题中包含的多元层次。
“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展厅入口出的屏幕上，播放着起伏不定的，由闪亮铁丝网编制而成的海浪，这件来自马苏玛·哈莱·赫瓦贾的作品《大海终究是大海，不论浪花如何思考》，与不远处纺织拼贴作品《退潮时撒网》都源于真实事件带给艺术家的生命刺痛。前者反映了2023年梅塞尼亚海岸发生的难民船沉没事件，后者中艺术家引用了欧洲传统挂毯与巴基斯坦等地刺绣图样中的经典图示，经过打碎重构，组成新的图像，如同万千移民错综复杂的悲剧经历，艺术家意图将人们的目光由中心吸引至边缘地带，提醒人们在此生命正加速流逝。
杰里米·丹尼斯，《山之神圣》，2020，摄影，60×40厘米每幅，共2幅。“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灵感同样来自历史与事件，杰里米·丹尼斯的摄影作品《山之神圣》通过考察申尼考克山印第安民族的祖先居住地，回应持续在当地发生的原住民墓地保护危机事件。被殖民体系抹除以及艺术家试图哀悼的，不仅是特定地点的人、事、物，也是寄托于其中的历史记忆。
展览中生命的范围不仅限于人类，赫尔维·谢拉邦的作品《地球仍将旋转，我们却已不在》中的素材源于艺术家2019年在亚马逊拍摄的植物3D扫描图像。2019年亚马逊雨林火灾引发了广泛关注，艺术家通过数字技术模拟了这些曾经存在的植物焚烧为炭黑色的整个过程。林乐成的《塔克拉玛干·生命系列》则用绘画形式，表现生存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被称为“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腐”的胡杨，以黑白光影捕捉生死轮回的永恒与悲壮。
赫尔维·谢拉邦，《地球仍将旋转，我们却已不在》，2019，三通道视听装置高清影像，有声，2分30秒。“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林乐成，《塔克拉玛干·生命系列》，2025，纸上绘画，82×53厘米每幅，共5幅。“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一些作品则选择从生命的感受出发，在终结时刻的呼与吸之间，重塑对死与生的体认。艺术家云峰《朝着有光的地方走》由散落在展厅各处的飞蛾组成。艺术家从安宁疗护的医生处听闻，当一个病人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通常会告诉患者：“朝着有光的地方走”。这让云峰联想到飞蛾和“飞蛾扑火”这一意象中，似乎蕴含着的迟迟无法兑现的希望与有关生命的真相。
郑确的《错位》聚集濒死状态下的结构张力，无论是黑色盒体内被呼吸融化的蜡块，它们似乎通过融化凝固了生命终结阶段的无形状态，抑或是观众脚下黑色的，带给身体凝滞感的记忆海绵，艺术家将这种结构张力比拟为“一切处于等待裁定的悬置中”并交由观众亲身体验。
云峰，《朝着有光的地方走》，2025，黑白银盐感光相纸，蓝丁胶，尺寸可变。“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郑确，《错位》，2025，影像装置，记忆海绵，蜡，亚克力，尺寸可变，由艺术家惠允
郑确，《错位》，2025，影像装置，记忆海绵，蜡，亚克力，尺寸可变。“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在技术主导的当代医疗体系中，药品与医学设备塑造着身体的生存方式，周雯静《女人系列·节育环》参照历史上真实的各式节育环形状，制作出大约300个原比例大小的节育环，这些见证了人口技术与生命之间复杂关系的物质工具，被艺术家放置在蓝丝绒背景上，制造出了别样的艺术张力。
周雯静，《女人系列·节育环》，2014，铜，140×120厘米。“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张沐辰，《呼吸》，2014-2025，装置，木材，TPU气囊，皮腔，氧气面罩，电机，200×200×160厘米。“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交互装置《呼吸》的灵感来自20世纪中期被引入重症监护病房的呼吸机，“呼吸”是作品的核心意象，当观众靠近，装置呼吸的节奏将逐渐加速直到戛然而止。艺术家试图通过这种以“机械通气”技术辅助或替代自然呼吸的医疗设备，及其指涉的一套由现代医学制度与技术维系的生命秩序，探讨技术干预之下生命的主体性问题。
部分作品则直接关联中国现实，周雯静与景军合作的作品《给自己开药方》，打开了中国几乎每个家庭都存在的“药箱”，这些“给自己开药方”的抽屉，来自不同城市、农村的九个家庭的常备药，凝结成为一部“中国家庭用药微观史”。何晋渭在《历史即现场》之一、之二中使用了艺术家的家庭老照片，这些拍摄于60年代的旧照，与画面中复古的窗帘蕾丝印花重叠，交织为一幅中国家族记忆的延续与消亡史。
周雯静×景军，《给自己开药方》，2025，抽屉，常用药盒，200×200厘米。“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何晋渭，《历史即现场》之一、之二，2023，绘画，110×130厘米每幅，共2幅。“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更广阔的历史视野，围绕中国传统对于死亡相关议题的讨论展开：王之纲以交互技术对《骷髅幻戏图》进行的全新挖掘，观众通过操纵画中的骷髅，感知传统文化中对生死的解读，同时以数字技术为经典图像赋予当代的文化价值。梁绍基的作品《碑》依然以“蚕”为创作载体，蚕的动态，指向中国古代的蚕虫文，也暗含着古老的有关死亡与重生的象征，以中国传统精神中特有的时间观念，抒发作者对于存在与生死观的诗意领悟。
王之纲，《骷髅幻戏图》，2018，新媒体艺术交互装置，104.84×188.16厘米。“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梁绍基，《碑》，2008–2014，三通道高清影像，有声，10分6秒。“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展览的核心或许仍在于激发公众对于“如何与死亡共存”在情感与伦理层面的思考。2019 年“思念熊”手艺人小洁开始为失去亲人的委托人，制作由亲人衣物缝制的“思念熊”。在本次展览中，向芷霖招募了参与此次展览的丧亲者与手艺人志愿者，制作并展出了6只“思念熊”，它们与逝者衣物曾经的样貌并置在展厅中，这些散发着亲人生前气息的“思念熊”停留在玻璃柜中，既是丧亲者睹物思人，寄托情感的媒介，也激发着公众对于死亡意义的思考。
向芷霖，《思念熊》，2021–2025，丧亲者衣物（布料），尺寸可变。“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影像作品《要不要告诉TA？》由以华人为主的社会为背景的影视剧作中，有关疾病告知情节的影视片段剪辑而成，这些充满代际、文化冲突的片段集合中，观众可以直接感受到中国文化中的“孝”与患者自主权力之间的伦理张力。
涼云×景军，《要不要告诉TA？》，2025，单通道影像，有声，15分19秒。“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涼云×景军，《要不要告诉TA？》，2025，单通道影像，有声，15分19秒。
《反向关怀》以档案文献的形式，呈现出景军教授发起的死亡叙事研究。该研究在2至3年间收集逝者离世情形、生平经历、患病过程、临终阶段、丧葬安排、社会支持网络以及照护者的身心压力等多个维度，总计收集146份死亡叙事文本。有别于以往研究聚焦关怀临终者的视角，该研究观察到了普遍存在的“临终反向关怀”现象，即临终者在生命最后阶段，展现出关心他人的意识与行为，展现出临终者的主体性和对于生命尊严的自我觉察。
宋敏×景军，《反向关怀》，2024，档案文献，42×59厘米每幅，共2幅。“将死亡带回生活”展览现场，MACA，2025。摄影：杨灏
如本次展览策展人周雯静、岳明月在展览前言中所述，展览以衰老与死亡为核心议题，“以促进对临终关怀、临终告知、安宁疗护、现代性死亡、死亡与后殖民关系、传统文化下的生死智慧等议题的公开探讨。”同时，“将死亡带回生活”更试图为公众打开一片公共领域较少触及的情感与精神空间，邀请观众共同思考每个人都难以回避的问题，如何与死亡共处，如何通过思考终局的价值，更深刻地认识与理解生命。据悉，展览将持续至8月17日。
参考资料：
[1]《将死亡带回生活 | 对死亡的过度医疗化正在加剧，数百万人在生命末期遭受不必要的痛苦》
展览信息：
“将死亡带回生活”
展期：2025年6月29日——8月17日
地点：MACA艺术中心
学术支持：景军
策展人：周雯静、岳明月
执行策展人：尤明达
学术助理：宋敏、许澜洋、江亭霆
参展艺术家：杰里米·丹尼斯（美国）、段岩、何晋渭、韩五洲、马苏玛·哈莱·赫瓦贾（巴基斯坦）、梁绍基、林乐成、涼云×景军、路桂军、赫尔维·谢拉邦（奥地利）、宋敏×景军、王之纲、向芷霖、岳明月×景军、云峰、张沐辰、张小涛、张聃、郑确、周雯静×景军、庄孔韶
编写/艺讯网
图文资料由主办方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