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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FA讲座丨闯入现实核心的虚幻:雷安德罗•埃利希的空间装置

时间: 2019.8.6

继7月11日艺术家、策展人和学者的对谈“期待意外”后,7月20日下午两点,“雷安德罗•埃利希:太虚之境(Leandro Erlich: The Confines of the Great Void)”展览系列学术活动第二场——“闯入现实核心的虚幻:雷安德罗•埃利希的空间装置”在美术馆学术报告厅举行。德国著名作家、策展人海因茨-诺伯特•乔克斯(Heinz-Norbert Jocks)担任主讲人,讲座中他从具体作品入手,分析了雷安作品中虚幻与真实的转换、身体感知重要性以及互动性背后的观念。讲座由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助理高高担任主持。

雷安的装置作品颠覆性地利用视错觉原理创造现实中不存在的空间,营造出神秘莫测的幻觉。海因茨-诺伯特认为,虚幻比真实对人具有更大的诱惑力,这也是展览具有如此大吸引力的原因之一。“人们倾向于将司空见惯的事情快速归类到经验的盒子中,被装到盒子里的一刻,我们对它的感知触角也就收起了。相反,当人们看到暧昧的、不清晰的、虚幻的东西,思维便开始活跃起来,想象着要如何处理它。”法国哲学家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在其著作《拟像与仿真》(Simulacra and Simulation)中提出,在“拟像”占主导地位的文化中,虚幻和真实之间的界限被夷平,交融在一起无法区分,真实世界也相应地失去了价值和意义。然而这样的世界潜伏着危险,人们容易沉溺在虚幻所造成的诱惑中,失去探索世界本质的动力。

“太虚之境”并非这样的“拟像”世界。海因茨-诺伯特指出,雷安的作品在营造幻觉的同时,也把幻觉赖以产生的实体原原本本展现在观众面前,并且引领观众在虚与实之间往复穿梭,亲自体验虚幻影像产生的过程。从这个角度上说,雷安不是幻觉制造者,而是启蒙者。雷安是走出“柏拉图的洞穴”的人,他看到了我们的生活被“拟像”所环绕的事实,并通过作品,让观众亲自探寻虚幻与真实的界限,进而从“拟像”泛滥的生活中觉醒,摆脱无限的诱惑,以真切的身体感知探讨虚幻背后的真实。

雷安的作品充满童心未泯的乐趣,观众单是沉浸在作品的表象中,互动、拍照、分享,就能获得愉悦轻盈的观展体验,但海因茨-诺伯特强调,雷安的艺术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广阔的艺术空间,它不仅与互动性和日常感知有关,作品也会把我们引向内在世界,引发人们的反思。随后,主讲者以几件具体的作品为例,阐释了作品表象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人们越了解一个城市,就越是漠视它。对它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是非常容易的,而能够看见它、听闻它,却是需要特殊训练的。”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在1900年出版的《柏林童年》中这样写道。展览入口处的作品《连根拔起》中所展示的,便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容易被人忽视的城市角落。被吊车连根拔起的平房有着砖瓦屋顶、斑驳的灰色水泥墙面,红漆窗框旁还倚靠着老式自行车,是城市化进程之前中国北方常见的民居,而当这间稀松平常的房子“错置”在美术馆门口时,它重新获得了观众的凝视。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属房子下面似乎还残存着一点泥土的根。房子、树根,以及它们之间的语意连接存在着无数种可能性,每个人都可以对其作出自己的解读。海因茨-诺伯特分享了他的理解:现代化的进程中,没有什么是坚固的,人就如同随时可能被连根拔起的房子一样,悬浮着无所依傍。城市的发展改造过程给人们提供便利的生活条件的同时,也以强硬的外力,把人们和他们所熟悉的居住环境、生活方式剥离开,人在现代化过程中难免遭遇钝痛。海因茨-诺伯特还指出,作品流露的漂泊感也与雷安自己的生活经历有关,雷安在不同的国家迁移居住,非常有意识地更换着自己的生活环境和文化环境,艺术家本人的经历便是现代性的一种反映。

《游泳池》——在虚幻与现实之间往复

虚幻和现实之间的转换,是雷安作品中不断出现的一个母题。《游泳池》也不例外,从远处看时,美术馆门口仿佛真的有一个游泳池,人甚至可以沿着扶手进入到波光粼粼的水中。而当走近时,便会发现游泳池内只有薄薄的一层水,水下人影攒动,仿佛是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虚幻场景。

朦胧的、幽灵般的人影让海因茨-诺伯特联想到鲍德里亚的“仿像”(simulacra)概念,“仿像”指的是模拟的事物、假装的动作,它瓦解了影像与现实事物之间的对照关系,人沉浸在虚幻之中,却可以感受到比现实更加真实的“超真实”,从而忘记世界的真实样子。但雷安的作品不仅不会让人沉溺在“超真实”中,还引领观众亲身参与到“仿像”产生的过程中,探寻幻象之外的本质。

当观众进入美术馆,绕过美术馆内的咖啡厅,走到泳池下面的空间时,刚才所看到的泳池下的虚幻场面变成可感知到的现实,泳池外正在向下观望的人则变成影影绰绰的幻象,但此时观众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一幻象是如何产生的。雷安引领观众在不同视角下斟酌、凝视、体验虚实之间的转换,而体验的直接性和当场性正是其中的关键。

《建筑》——“剧场”里的飞翔梦想

《建筑》由平铺在地上的建筑“立面”以及一面倾斜的镜子组成,观众可以在建筑物上坐着或躺着摆出姿势,而在对面的镜子上投射出来的影像里,人仿佛拥有飞檐走壁的超能力,悬挂在建筑物表面。雷安曾称他的作品为“剧场”,一般美术馆展览中的作品最多只能吸引观众几分钟的驻足观看,而雷安的“剧场”创造了观众与作品互动的可能性,观众成为演员,获得了行动的空间与主动权,因此在作品中乐此不疲地表演、拍照,与作品更长时间地共处。

这件作品的另一个奇特之处,在于它以幻觉的方式,使飞檐走壁这件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人的肉身脆弱而充满缺憾,许多其他动物能够轻易做到的事情,对人类来说却难以实现。曾有科学家尝试通过基因编辑使人能够从手掌中像蜘蛛一样吐丝,以高韧性的丝取代飞机汽车,成为新的交通工具。雷安则通过一面镜子,短暂地让观众实现如蜘蛛侠般飞檐走壁的梦想。海因茨-诺伯特认为艺术常常是乌托邦,而《建筑》镜子中的幻象就是一个关于“飞翔”的小乌托邦。

《美发沙龙》——创造新的互动可能性

《美发沙龙》乍看之下只是再现了寻常的理发店场景,然而走入作品空间才会发现,一部分镜框中并没有镜子,这些镜框前的观众所看到不是镜像,而是隔壁另一间一模一样的美发沙龙。通过镜子的反射,两个构造完全相同的空间被无限复制,作品仿佛变成了迷宫,身处其中的观众无法分辨哪一处是现实世界,哪一处又是镜像,正是这种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幻觉,让《美发沙龙》为一个“活的”作品。在原本理应显示自己镜像的“镜子”中,却出现了坐在隔壁空间中的、另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种全新的与他人交流的方式也由此产生。海因茨-诺伯特在观展时看到分别处于两个空间中的观众面对着空着的镜框进行着一些动作表演,仿佛对方就是自己的镜像。他指出,这种独特的交流方式和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是由展览环境激发的,具有“共时性”的交流,这是构成雷安作品的重要因素。

海因茨-诺伯特介绍,在营造交流氛围这一点上,艺术家托马斯•萨拉切诺(Tomás Saraceno)与雷安相似。2013年,托马斯在德国杜塞尔多夫的一个美术馆上创作了像蜘蛛网一样的悬浮装置作品《在轨道上(In Orbits)》,处在作品中的人可以通过震动感受到周围人的存在,就像蜘蛛网上捕食的蜘蛛能敏锐地感知到落入网中的虫子。雷安和托马斯的作品都创造了新的交流可能性,观众处在同一时间、空间中,并产生彼此间奇妙的连结。

讲座最后,海因茨-诺伯特强调,他的理解并非作品唯一的解释,雷安的作品是开放的,具有多义性。与作品切实的交流和身体感知,会激发每个人独特的思考,而这在雷安的作品中非常重要,海因茨-诺伯特鼓励观众参与雷安的作品,并与之对话,用当下性的身体感知触发我们对常规世界的反思。

文 | 徐子俊
图 | 美术馆李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