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熟知刘商英近年来多次在西藏阿里和内蒙古额济纳旗进行着类似于苦行的绘画行为，专注于自己的思考方式和从内心走向作品的形态。在现代社会中，大都市的生活方式，其特征之一在于理性的原则对各个层面的控制，个性化的生活受到了限制，感性体验也受到了压抑。他的远行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一种“逃离”，通过环境与空间的变化，将自己从原有的生活链条中暂时脱离出来，并在某种程度上，忘却了理性的原则。“距离消减了惯性和琐碎，”刘商英在自述中谈到，“走的远，是为了离自己更近。”他的新近一批关于江南常熟题材的小尺幅绘画，延续了这一思路，以一种代入体验的方式，找寻最契合自己本心的表达。卡特琳•古特在《重返风景》中指出，每个地景的表现手法都是艺术家思考世界和周遭关系的方式，这些表现手法可以让我们去探讨艺术家和同时代的人与这个世界所持有的关连，以及在作品中他们所呈现的的感官和心理状态。通过这种方式，刘商英似乎能找到物我表达的一致节拍，在客观存在与目见之间的广阔想象空间中确证了绘画行为的存在意义，也通过风景这一媒介找到了与自我内心相连的通道。
江南的景致向来以朴素雅致、粉墙黛瓦的文化意蕴示人，这与西藏冷域高原或是内蒙古废墟戈壁自然塑造的莽荒力量带给刘商英的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常熟所指涉的时空，不仅仅是具体的地理空间和景观，还是由诸多历史与地理的特殊性的事件、论述、象征、记忆、想像与幻想，彼此交互作用而造成的“江南”视象，是植根于历史深层的精神结构。哪怕是脚下的青砖，路旁的景致，屋檐下的牌匾等等，都被反复地书写，一次次被描绘，传递出一种超越经验与理性，融化概念与史识、打通大叙事与小细节的整体话语。那些依托在物质景观上的历史人文叙事经过历代的发展演绎，不断给江南古镇独有的文化景观附加以象征和符号意义，让江南超越一般意义上的地理概念，而成为一种文化的隐喻和象征。
面对这么一个成熟和符号化的景观和话题，可以用W.J.T.米切尔在《帝国的风景》中的一段话来描述刘商英的复杂感受：“它既是再现的又是呈现的空间，既是能指又是所指，既是框架又是内涵，既是真实的地方又是拟境。”他既不愿意重复印证那些作为中国人集体的江南记忆和特有的象征符号，也不想矫揉造作地与文人画的丘壑进行时空拼贴，而是希望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理解和语言方式。常熟是一座比较安逸的江南旧城，但它不像苏州被保护得那么完整，那么典型；还保有一些自然写照的影子。刘商英带着求真实体验而不得的距离感，置身市井民居、烟柳画桥、杏花春雨、寻常巷陌间，听着路旁的老人讲述着在这座城市经历的种种故事，在这平淡的点滴中观察、考据城市内里的秘密，去体悟这个地方的人、物以及所有的生存状态。当关于这座城市的历史、文化背景与他所遭遇以及触摸到这座城市的感受形成一种交流抑或是冲突的时候，他仿佛才真正进入到这座城市，和它真切的联系并逐渐培植起内心的表达欲念。
脚踩着稀松的泥土地，身体沉浸在润润的空气里，感受着和泥土植被混杂的潮湿和味道，目光流转在门窗梁柱、绿树环荫和湖石造景所营造的关系中，伴随着身体感受连接的是刘商英当下时态与此时此地的交流。“七溪流水皆通海，十里青山半入城”（明•沈玄《过海虞》）——那些传统的遗韵和生长的自然体验成为他的心理背景，化为他画面中或横或竖或扭动的混杂颜色和自在激情的肆意流露。这种自然生成的创作方式调和了主体、自然和文化，将温润的景致灌注了自己的情感和生命力，从而获得了独特的语言气质，在主体和对象之间形成一种可以触碰的关联。
刘商英的作品展现了一个别样的江南，“浓”“重”“涩”“密”，似乎偏离了我们视觉印记里的江南逻辑。但细看他选择的素材，虞山、尚湖、园林、民居、旧城、湖石、声音和寂静，白日与夜色等等，却都是常熟的景观和他行走所见的片段。只不过他摆脱了简单的视觉再现或符号化表达，而将自己的局部体验与这座小城的文化景观作为一个整体经验来表达，不仅从外部景观着手，更重要的是从内在的身体感知延展，以个人的情绪和理解重新介入这座城市。他笔下的市井民居和青瓦白墙，在黑、白的之外调混了大量的带有色彩倾向的灰度，通过平刷的大色块构建画面的形式结构，撑满画面甚至延伸到画面之外，浓重的整体色调和局部纯颜色的反差构成强烈的节奏关系，恣意涂抹挥洒的颜料和任意颤动的笔触不经意间流露出饱满的激情，与模糊却象征性的意象一起构成了含混的流动形态。江南景致向来是竭尽所能地回归自然，在自然中寻找自己的根基，但这种“自然”的存在是否是自然的呢？人们为了追求自然而不断的制造人工自然，进而形成一个由不同经验共同角力塑造出来的“自然”。这种厚重经常被掩盖在江南的文化与自然的角力话语之下，刘商英要做的是把这种复杂特质自然的挥洒出来，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城市的包浆感和历史痕迹挖掘出来，传递出一种唯美语言之外的复杂和厚重。
风景就像生命，总是待解之谜。通过意象式地编码，物象和景观转化为主观意象，情绪波动和感怀变成颜料的痕迹，刘商英完成了情感上对江南景致的重构和书写，经历了一场自我的迷雾破解。在他的视觉建构中很自然地融入了作为北方汉子的情绪和能量，因为在诗韵、性灵、典雅的南方情怀之外，他更多的体会到历史斑驳的厚度，市井民间的琐碎，晦暗的日常，阴湿的雨季味道，以及现代方式不适宜的闯入。他将这种真切的感受强化并注入笔下之景，醇厚的味道以及斑驳的记忆带着一种对文化多重理解的传递。那种沉淀下来之后再次泛起的表达欲望和瞬间感觉，却又蕴涵了基于自然的狂野和个人的慷慨之风，这构成了作品与现实之间的张力，也让刘商英从一个江南的局外人变成了局中人。
文/汤宇
展览名称：青山半入城——刘商英绘画展
策 展 人：汤 宇
开 幕 式：2016 / 10 / 29 / 16:00
展览时间：2016 / 10 / 20 - 2016 / 11 / 20
展览场地：常熟美术馆1、2、4号展厅
主办单位：中央美术学院造型学院 / 庞薰琹美术馆 / 常熟美术馆
协办单位：常熟理工学院艺术与服装工程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