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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FA访谈|戴士和×石煜:绘画的远行与回归

时间: 20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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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石煜回忆自己与恩师戴士和的相识相交已逾三十年,在此过程中,戴士和在艺术中所追求的写意与生趣、体验与心境无一不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石煜的创作观,这也恰好和石煜自小受父亲石振宇及无名画会“从混乱的现实世界出离,到大自然中去写生”的追求不谋而合。而在戴士和眼中,和石煜的相识已远超师生情谊,他们曾数次结伴写生作画,遍访山河,而石煜画中的真挚与追求也时常启发着自己。

在戴士和的作品中,观者往往能从画中丰厚的色彩、肯定的笔触和极有生趣的构图看到创作者面对作画对象的心境,有时是面对美不胜收的自然、有时是面对身边最生动真实的人、有时也面对极速发展的时代与社会。在绘画之外,戴士和也善于用文字理性思考与总结——他在上世纪80年代撰写《画布上的创造》一书,开启了彼时众多求艺者对绘画的全新认知,也习惯于在作画时随笔记录当下心境……在画与文、情与理的彼此映照中,戴士和的艺术不仅有着自我面对世界的真挚与生趣,也有着对思想和时代不可剥离的关照。对于一直在探索和实践的“写生”与“写意”,戴士和直言“写意”并非是绕开写生写实的捷径,而是写生写实的高级阶段,而直至今日,艺术家对“文人之意立于笔端”的意境仍旧心向往之。

《惊蛰》展览现场,桥艺术空间,2022年

“写生”的体验于石煜来说则对其创作的开端尤为重要,这也是他多年来一直远行于那些文明发源地、游历于文化交汇处的重要原因。在石煜的画面中,那些概括的形、饱满的色,看似瞬息万变的“现场感”,实际上都源于他在画室之中,对所见之景的反复琢磨与“折腾”。面对世界时直观所受到的刺激还远远不够,在石煜看来,世界的复杂、时间的流淌,都需要数次抽离客观所见而反复体验,最终留在画面上的不过是作画者的“心境”。

不论是戴士和的“笔端之意”又或是石煜的“心境”,我们都看到了创作者对面对这个世界最赤诚而真挚的体会与理解,它们源于对现实世界的真实经历,却又是在客观摹写之外涌动出的情感与生命力,这是绘画创作之所以动人和丰富的缘由所在。

三月五日,春之惊蛰。对于艺术和世界,都在寒冬之后期待着一个万物复苏的新开始。《惊蛰》戴士和、石煜双个展正在桥艺术空间展出,将持续至2022年3月27日。值此展览开幕之际,艺讯网特邀戴士和、石煜二位老师,从此次展览谈开去,回顾二人相交经历,探讨写生、求意在各自创作中的体现,以及在当下数字媒体、图片资讯蔓延的时代中,行走、体验、写生与绘画之间的密切关联及重要内涵。

《惊蛰》展览现场,桥艺术空间,2022年

戴士和 X 艺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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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人:戴士和(艺术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采访时间:2022年3月3日

Q:戴老师,此次《惊蛰》展览共同呈现了您与石煜老师的创作,有一种师生对话的意味在其中,能否请您首先就展览为我们简单做一些介绍?

戴士和:《惊蛰》是一次双个展,是两个画家之间的平等展示、平等对话。石煜老师和我相识多年,也曾一起写生作画多次,在国内的黄河沿岸、湖北老区,在香港,在北欧,在意大利等等。石煜作画真切,不假修饰,在油画语言上用心用力,成就骄人,很多时候启发着我。我们之间的对话早非师生之间,而是同行、朋友之间的艺术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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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士和,《灯下王琨》,80x120cm,布面油画,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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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士和,《春光依旧》, 35x50cm,布面胶合板,2020年

Q:丁一林老师曾谈到展览中的作品只展示了您的一半,另一半藏于内框侧方您写下的作画之感。一方面,您作画色彩强烈,笔触丰满,构图妙趣横生;另一方面,您也十分善于思考、书写、总结,很多人都从您80年代的《画布上的创造》一书开始了对绘画的全新认知。在您的创作中,您认为文字和绘画的关系是怎样的?

戴士和:丁一林老师与我是老朋友,相识有半个世纪了,他在艺术圈里内敛低调,从不装疯卖傻吸引眼球,其实他的艺术成就个性鲜明,画的品质源于他天性里的热情与理智平衡、冷静与热情并行,思考与感受不悖。他还记得别人在画边上写过些文字,说明他的观察和记忆的能力过人。

这种情与理之间相对平衡的艺术个性,在中国传统文人画家里受到推重,有这种性格的画家受到推重。首先是读书人,首先是文化人嘛,然后才画画。首先能写毛笔字,然后才书法笔墨入画嘛。文人画家都要写诗,都琴棋书画,都下过一些文史哲的功夫,而不能仅仅是个手艺人。徐悲鸿先生的个性,他的画风也是这个传统一脉传下来。他说“宁脏勿净”、“宁过勿不及”,其实他的画面就是比较干净,比较端正,比较均衡一类。所以他讲“脏”,讲“过”,既是教学生更是提示警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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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士和,《齐白石》,60x180cm,布面油画,2021年 展览现场

11.jpg戴士和,《司徒亮先生》,100x60cm,布面油画,2014年 展览现场

从这些年看,有些时尚喜欢讲些过头的偏激的话,号称“真性情”,喜欢骂骂咧咧,自诩“说穿了”,把装傻充愣当做艺术家本色。这次第,怎一个“假”字了得。

Q:在您多年的创作与教学生涯中,对“写生”和“写意”二者的思考与实践从未停止过。如今我们处在网络资讯尤为发达的时代中,年轻一代能够通过网络获取到过去难以想象的资讯,去到身体去不到的地方,这似乎成为了一种新的“现场”。能否请您谈谈在这种背景下,“写生”的本质和当代内涵在何处?又该如何把握“求真”和“求意”之间的关系?

戴士和: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指着街头的白杨树枝说,你仔细看,没有一根枝条是不好看的。记得老师告诉我,你拿任何一片树叶看,没有一条叶脉不是好看的。记得我的同学感慨说,永远崇拜大自然,大自然永远是美的。记得有一次讨论色彩写生,讨论条件色的美时,说到农村的大花被面,红红绿绿没有“关系”。但是,如果把这被面当作写生的对象,晾到大自然里,跟环境的光影融为一体的时候呢?它美不胜收了。

当个画家,学会阅读大自然,学会聆听大自然,从任何渠道汲取大自然的信息,尤其是视觉信息,从而,一生可以享受大自然的熏陶,真是幸运。

写意,在我看来是写生写实的高级阶段,而不是绕开写生写实的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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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士和,《午后望京》, 60x60cm,布面油画,2020年

13.jpg戴士和,《赤坎街头》,60x100cm,布面油画,2014年 展览现场

Q:回顾您的人生与艺术历程,您走遍各地现场写生、抒写心性,既用画笔记录历史自然、城市发展,也作身边人的肖像,您现阶段更关注何种创作议题?

戴士和:最近在画风景。当初岳飞抗金有功,却被定为“卖国贼”,满门抄斩。家里有些人来得及逃走,就躲进深山,几十代人都记得自己是英雄后裔,但是不敢与外界交往,仅仅苟全性命于乱世。这深山就是太行山,这古寨就是岳家寨,至今有数十户人家,至今交通不便。我很感慨,太行山我不生疏,写生画过多次,但是岳家的故事让我想到的不光是好看,也不是穷山沟里的“扶贫对象”,不是破破烂烂,而是天地间那么一群人怎么也不认输、不死心、不放弃。那里有一种精神让我敬重。如果说写生当中可以追求写意,那么重点是追求“意”的品质。就如陈师曾说过文人画的核心要素不在于“笔墨”,不在自身形式感如何精妙,而在于有没有那种文人之意立于笔端。对此我一直不无向往。

14.jpeg戴士和, 《扫地僧》,80x80cm,布面油画,2018年

15.jpg戴士和,《云冈石窟》,90x160cm,布面油画,2017年 展览现场Q:今天,艺术家在面对时代时被赋予了更多元的表达方式和创作可能性,您如何看待绘画在当代面对的挑战与冲击?

戴士和:绘画当然没有灭,那么多有意思的人还在画,还会继续画。

16.jpg戴士和,《澜沧江畔》(四联画),150x420cm,布面油画,2018年 展览现场

17.jpg戴士和,《美术班学生》,80x80cm,布面油画,2010年 展览现场

石煜 X 艺讯网:

18.jpeg受访人:石煜(艺术家,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副主任,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采访时间:2022年3月3日

Q:石老师好,也请您首先从展览和作品出发为我们做一些简要介绍。

石煜:展览的促成其实基于偶然,我们最初也没有设想“对话”等相关概念,但有趣的是,这次我呈现的作品是关于近几年在世界四处远行、游历所完成的创作,而戴老师的作品则更多关注到了身边围绕的人和事儿。在讨论到展览题目时,我和戴老师都希望能找到一个契合点,最终意识到唯有时间最真实,故而以开展当天的节气“惊蛰”命名,也有一种春天萌生,又是一个新的开始的意味在其中。

我这次呈现的作品主要是围绕“水”这一主题展开,和去年展出的“火”系列相对应,这是我十年来一直在持续关注的对象。十年间,我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沿着这些文明发散之地游历,恒河、地中海、西藏……。在我看来,水是流动的,也是联系、怀抱万物的。

18 《归途》220x110cm布面油画2022 - 复件.jpg石煜,《归途》,220x110cm,布面油画,2022年

19 石煜,《搁浅》,110x110cm,布面油画,2022年.png石煜,《搁浅》,110x110cm,布面油画,2022年

Q:您的画作给人第一印象是极为概括的,其中很多即时的现场感与丰富的色彩也令人印象深刻,但彭峰老师曾谈到过您看似“逸笔草草”的每一笔都是经过反复推敲的。能否谈谈您的创作路径和过程?

石煜:我在画画时追求一种看似概括,但能经得住细读的体验。因此从我创作的步骤上来看,一张画的完成往往会经历很多步骤。我一般会随身带一个小本子随时画,而大部分的时间是回到工作室之后的“折腾”与深入。在工作室中,我面对一幅画,几乎每天都会往上堆东西、刮东西,一开始可能是没形的,通过一遍遍地推敲,才使得画面的形逐步建立起来,然后可能再破坏掉。我并不设定一幅画的完成期限,可以随时停,也可以继续深入下去。

20《结晶》100x85cm布面油画2022 - 复件.jpg石煜,《结晶》,100x85cm,布面油画,2022年

21《喧嚣》250x200cm布面油画2021 - 复件.jpg石煜,《喧嚣》,250x200cm,布面油画,2021年Q:“写生”与“写意”是您和戴老师创作中都十分关注的。在您的创作中,“写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位置?

石煜:写生对于我创作的起步特别重要。在我们需要以绘画的语言来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写生是十分有必要的,它能在很多地方给我以启发;但我并不依赖于写生,我并不会将写生的结果直接变成作品。这次所呈现作品基本上都是反复推敲、步步深入的结果,这是写生当下无法完成的。完全没有写生是不行的,但是完全依赖于写生,指望写生所画能直接转变为最终的作品,我认为也是行不通的。

写生现场带来的那种即时感是一种点状的刺激,但那些能将点凑成线的思路还是得离开现场的环境之后,反复琢磨才能实现。在我看来,艺术创作的主观成分是特别大的,所以当我们被客观拽着走的时候,是需要警觉地撤离出来的,是需要不断地审视和关注的,这一切在现场太难完成了。

22《维港之夜》120x80cm布面油画2021 - 复件.jpg石煜,《维港之夜》,120x80cm,布面油画,2021年

23《云海》50x40cm纸面丙烯油画2021 - 复件.jpg石煜,《云海》,55x40cm,纸面丙烯,2021年Q:同样请您谈谈对“写生”走过的真实现场和网络资讯时代带来的新“现场”的理解?

石煜:我和戴先生的观点基本一致,有多元的渠道接触到世界当然很好。但我个人对新生的事物持一种怀疑态度,我的顾虑在于我们所强调的这种“体验”不是一个泛概念,而是具体到每个人的,“观看过”和“经历过”表现、发散出的状态和语言是不一样。我多年间行走的经历让我意识到,无论科技进步到何种阶段,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和对文明的理解仍旧是浅薄的,我们和古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前人展现出来的应对这个世界的手段和能力是我们现在无法实现的。我曾和西川老师聊到印度,他为我此前的展览写过一首诗:“当我去过印度之后,我才发现世界是立体的。”我对这句话印象特别深,我们往往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是平面的,在真正走过这片土地,经历过这片土地上的人和事时,才会让你感受到它是立体的,而非片段的。 

24《恒河晨曦》100x65cm布面丙烯油画2021 - 复件.jpg石煜,《恒河晨曦》,100x65cm,布面丙烯,2021年

25《瓦拉纳西》42x28cm纸面丙烯油画2020.jpg石煜,《瓦拉纳西》,40x28cm,纸面丙烯,2020年

Q:很多人关注到了您画面中表现出的对现实的放逐与出走,能否在这个阶段回顾一下影响、塑造您艺术面貌和关注议题的一些重要因素?

石煜:这两年我陆续实现的几个展览都是基于疫情期间我对过往创作的整理。此前和我父亲石振宇做了一个父子对话的展览,其实和《惊蛰》这个展似乎也有所对应,因为二者都呈现出了一种跨越年代的对照。戴先生和我父亲是同龄人,是教导我多年的恩师、领路人。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读美院附中时就认识了戴先生,随后1993年入学美院,一直到我研究生毕业,都一直跟随戴先生学习,如今算来已有三十余年了。戴先生的艺术创作是发散式的,融入了他的本能和对社会的体验在其中,这和我父亲他们那一批人的追求和表达很像。受我父亲和无名画会影响,我从小就对这种东西很感兴趣。

我虽然是受学院派绘画训练出身的,但我认为更多的技能可能在于一种感悟的能力,这也是我为什么热衷于“行走”,因为行走过程中的体验对创作者来说太重要了。艺术创作是离不开体验的,且需要从体验当中逐渐琢磨出自己的思路来,重复是没有意义的。而与众不同的创作势必要求与众不同的经历,体验到与众不同的感受,这是十分重要的。

26《撒哈拉》60x46cm纸面丙烯2021 - 复件.jpg石煜,《撒哈拉》,60x46cm,纸面丙烯,2021年

27《尼斯》42x32cm纸面丙烯2019.jpg石煜,《尼斯》,42x32cm,纸面丙烯,2019年我在十几年前的创作中会特别在意画面中的色彩关系是否准确。但现在的画面中出现的很多色彩是经由我自己感受到的,可能这就是一种经验。画到今天,最终的效果是什么样可能已经不重要了,心境才是我作画当下想要追求的。如一张画对应了一种茫然、不知所云的感觉,这是我在画室中反馈出来的,是在写生当下无法实现的状态。世界并不如我们所想的那么干净,但也没有那么脏,反映在画面中,它是一种复杂的关系,我的所有画中都在寻找着这样的一种复杂的意味。

Q:您现阶段更关注何种创作议题?

石煜:我实际上不是对某一类题材、区域感兴趣,而是对人文的复杂和文化的混搭有一些特别的感觉。我从小就喜欢历史故事,我尤为关注人类社会的一些犄角旮旯,但这些地方又往往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譬如我画的苏伊士运河。

如刚刚提到的,“水”是我一直在画的题材,《黑海》这张作品我放在了展览开场,画的是一个局部,海和天的位置也反复调整过。伊斯坦布尔土耳其海峡这个地方带给了极为特别的感触,我去了很多次,这里一年四季的面貌我都见证过,我也习惯从各种角度来观察它。我看过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穆克写的《我的名字叫红》,写的就是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从这里出发,我对距离、时间如何在画面中体现这一点一直很感兴趣。

28《黑海》240x120cm布面油画2021 - 复件.jpg石煜,《黑海》,240x120cm,布面油画,2021年

29《浮云》100x70cm布面油画2021 - 复件.jpg石煜,《浮云》,100x70cm,布面油画,2021年

Q:这个时代中,艺术家被赋予了更多元的表达方式和创作可能性,您又是如何看待绘画在当代面对的挑战与冲击?

石煜:首先,我认为“冲击”并不存在。在众多语言形式中,很难保证某一种是被所有人都欣赏的。在资讯如此发达的时代中,其实也有年轻人在回头尝试复古、传统的创作方式,这说明丰富性对我们人类来说意义重大。我认为媒介语言的“老”和“新”其实不是问题,新媒体不见得就是“新”,油画也不见得就是“老”,问题在于水平的高低能否实现彼此间的对话。任何媒介都可以用于表达,人类走到今天已经能够适应各种手段。

30 石煜,《启航》,110x110cm,布面油画,2022年.png石煜,《启航》,110x110cm,布面油画,2022年

采访、撰文|周纬萌

图片致谢主办方及艺术家


关于展览

31.jpeg《惊蛰》戴士和、石煜双个展

主办单位: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  桥艺术空间  

协办单位:莫高设计  漫艺术

开幕时间:2022年3月5日 下午3:00

展览时间:2022年3月5日—2022年3月27日

展览地点:桥艺术空间

北京朝阳区酒仙桥路4号798艺术区D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