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艺术家不好当.不但要才华横溢技艺高超,还必须道貌岸然循规蹈距尊敬前辈团结同行,必要时还要表现一下责任感。坏蛋艺术家也不容易,非要脾气古怪惊世骇俗让人难受,已经够费劲了,可手头的功夫半点也不能拉下,而且还常常得比好人们玩得更溜才行,据说好人一生平安,所以好人艺术家是主流,可坏大师也层出不穷。徐悲鸿、林风眠、潘天寿都是大好人.夏加尔、米罗都是纯真善良,毕加索和达利都是”大坏蛋”,一个好色一个贪钱。近来世风日下、好人也不见得平安。艺术界中邪派就占了上风。那些玩硬摇滚的歹徒就别提了,如今有人在公共场合乱涂乱画,有人拍淫秽照片,有人把母牛锯开了,艺术家变得穷凶极恶,连写抒情诗的诗人都抡起板斧杀了老婆.当然,偶而也会出现第三者.不好不坏或曰亦好亦坏的,像邱志杰这种人。
邱志杰说“艺术家的天职是不信,坏的固然不信.好的更加不信”
邱志杰又说:“艺术家显得是好人还是坏蛋跟艺术家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有时喜欢虐待有时喜欢受虐而已,好人坏蛋是社会的标准。是区分人的标准,但不是艺术家的标准。”
邱志杰的言下之意好象是说艺术家不能算人.或者说艺术家应该“什么也不是”。这句损人的评语被邱志杰像奖状一样常常挂在嘴头。这是一个立志要什么也不是的人.可他是中国前卫艺术界的神秘人物。他不像画油画的张三。搞行为的李四或弄照片的王五那样准确地呆在自留地上,当我想起他的时候脑子里千头万绪热闹非凡。我首先想起九十年代初此君因为在玻璃上印版画做成迷宫,被算作是当时最时髦的。政治波普”的经典之作,可是又不对.92年时邱志杰在一张宣纸上重复写了一千遍《兰享序》,那张积墨硬挺的黑纸片当时在好几国巡回展出.惹得议论纷纷、说是跟书法传统或者禅宗有关,后来竟被一艺术收藏家高价收去。95年起这厮又因为发表了一大堆理论文章而暴得大名.居然招引了一些画家拿着钱请他写推介文章了,于是他勃然大怒:谁说我是批评家我就跟他急!文章官司过后,邱志杰又画起一种很怪的画,在市场上十分走俏,大家都以为崛起了一个新画家。与此同时.人们在“观念摄影”的新潮中把他几年前拍的古怪照片给“考古”出来了。而因为参与策划过国内最早的录像艺术展,狂热地鼓吹和介绍录像艺术,到处拉赞助想在中国建立电子媒体中心.他被当成中国新媒体艺术的代表人物邀请参加国际多媒体节。看上去他应该是一个技术崇拜加未来主义者,可他同时是一些生猛血腥的新原始主义者的幕后支持者,而他本人也曾将猪肠子灌上氢气,让它们在空中飘浮。1997年.邱志杰在钱塘江边通过吸管吮吸江水同时向江中排上尿.持续了八个小时,这个作品叫做《过滤器》,不知指的是大江还是自己的身体.或者是邱志杰和钱塘江互相污染。这个作法又让人怀疑他其实是个环保分子。
《稼轩长短句》中有词曰:或谓我为马。或谓我为牛,人与之名受不辞、善学庄周者。邱态杰则说自己是正邪兼修。正的表现是喜欢当普通人,在列车上随便给自己设定一个身份跟陌生人神侃。还有就是尊重传统。邱志杰在浙江美院读书时是最好的学生。每当学院里的老古董攻击前卫大侠们是“现实主义功力不够”才开始胡闹时,想起邱志杰他们只好把话咽下去。尊重传统的另一个证据是他对米开朗基罗很服气。因为他在梵帝冈看到西斯庭天顶画时吓了一跳.认为自己一辈子拼命干也画不了这么多,而且人家还刻了很多雕塑,自己的体力完全没法比。这种话老先生还算爱听.再加上邱志杰外形算是清秀,不留长头发大胡子不长胸毛、也不好意思自称是理想主义者.所以就在好人堆里混得下去。至于邪门的事就太多了。他居然拿敢璃盖了一个公共厕所,男女之间还煞有其事地隔开,完全形同虚设.荒谬可笑,他把这件作品叫着《公共生活》。关于这件事,邱志杰郑重其事地写道:“再漂亮的姑娘肛门都是臭的。”直率得令人反感。不过邱志杰的邪门不是达利他们那样不要命的撒野,也不象杰夫·孔斯那样招摇过市的使坏.而是笑里随刀的蔫坏。就像玻璃厕所一看上去还是挺漂亮的一座房子.设计得还忒讲究.可是居心险恶。
近年来前卫艺术圈子里比酷蔚然成风,“邪派”艺术家纷纷向自己的身体上使坏。有一回一位搞身体艺术的同志很崇拜地找到邱志杰,小心翼翼地问:“听说您做了一件作品,把图钉摁满了身体!你那针头当时有没有消毒?后来会不会感染?”因为担心别人效仿,贻误苍生.邱志杰赶紧告诉对方,针头早就剪掉了,是拿双面胶把图钉帽粘在身上而已,不过也挺费事。对方显然很失望,有点不屑,觉得作艺术不该这么弄虚作假。邱志杰却说自己不是搞行为艺术的他只是摄影家,“摆拍”了一下.主要是想对电脑处理的数码影像进行滑稽模仿。他把这叫做“低科技艺术“。拿团钉把自己身上扎上百十个孔,把小女生们唬得花容失色又忍不住多看几眼,这是“邪恶’艺术家的主要策略。可一个摄影家这么干就有点让人不知所措了。
邪门和名门正派表面上看来你死我活针锋相对.其实暗通款曲心心相应,要不你看到到处是“另类”人物.登在时尚杂志上。另类如今是促销的王牌,保证主流的稳定。正和邪都为对方提供假想敌而互相帮着一把、所以他们的定位清清楚楚。不管怎么邪门,只要身份明确,就不怕社会消费不了,看看马拉多纳和泰森就明白了。真正的危险分子是像邱志杰这种人,说是正邪兼修.其实什么都不是。说他什么都不是他还得意。你不知道他下一招是什么,你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由于完全依靠想象力来自我理解,甚至依靠想象力来进行回忆,邱志来的自我先是杂草丛生,后来逐渐退化为一片空空如也的不毛之地。拒绝定位.反对身份,既不可能扮演一个客体.也不愿意去成为一个主体。只是上了发条般地做这做那,朝三暮四地兴趣和发现,毫无根据地积极行动。因此邱志杰使自己成为机遇和可能性的发酵处。如果说正的敌人是邪,邪的敌人是正.邱志杰的敌人就是关于正确和错误的判断的限度,想象力的限度.而其前提先是使自我枯竭,空虚,毫无意义。
注视这个人,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片正在迅速退去的跳动着的马赛克方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