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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艺访谈录:美院的权威性在慢慢减弱

时间: 2009.11.3

时间:2003年9月15日
地点:北京•武艺工作室
张敢(以下简称张):最近,我见到你在巴黎的写生与记忆画,接着便是今年春天你去磁州窑烧制的一批瓷器,明显感觉到你的绘画风格有所改变,换句话说,是越来越单纯了,虽然画面形式上表述的东西少了,但仍给人以强烈的印象。

武艺(以下简称武):2001年秋天,我在景德镇画了些瓷器,那时隐约的感觉到想使自己的绘画单纯起来,这不是去故意设计,而是一种需要,这样做,无疑自己的内心是最为满足的了。之后的《马坡组画》似乎更明确了这一点。我在绘画过程中的风格演变,往往需要一种契机,或是受自然的启发,然后在主观意识里再慢慢去感觉它,并不是事先有一个框架再往里去套。

在巴黎的半年,至今想来都很留恋。那是过着一种真正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因为那段时间你不用为任何事情去费心思,有些像世外桃园,真是将自己这个人也变单纯了。在巴黎看国内的当代绘画,觉得不太“好看”,大家都在忙着做效果,水墨画也是这样,是一种笔墨效果,而不是笔墨本身所传达出的精神气质的东西。有时,这种距离感挺有意思。从另一个角度讲,我们的现状就是源于我们生存状态的一种真实。

今年初从巴黎回来,看什么都不太习惯,自己的内心始终有些不平衡。三月底我的课一结束,便去磁州窑住了近一个月,那里很静,虽然自然状况与巴黎反差较大,但在心态上似乎找回了一些在巴黎独享生活的感觉。

张:这些似乎都与你目前的创作有关系,这批磁器与景德镇画的那些不太一样,这些东西显得更理想化一些。

武:在景德镇是同朋友们在一起画,每天吃完早饭被接到厂里,画上一整天,画的过程中,大家常开玩笑解闷,晚饭后便一起出去散步。后来,我每天就画头一天见到的事情,有时画着画着,自己都想乐。在磁州窑,就我一个人,没有了交流,整天沉浸于自己的想法中,有些封闭,也许人封闭了就会想象一些东西,就是你说的有些理想化吧。

张:《巴黎日记》中的水墨部分使我看了有一种怀旧的感觉,那些色彩的风景也有类似之感,难道在欧洲就是这种印象吗?

武:前些日子,送朋友去机场,在候机的外国人中,我能分辨出巴黎人的形象,在北京看她们,确实感觉到法国人长的有些“旧”。我刚到巴黎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感觉,从外表看,同我们的许多东西都挺像。但是一旦呆下去,你就会慢慢喜欢上巴黎了。很奇怪,我虽然在西班牙总共呆了不到一个星期,印象却很深。在马德里火车站地下通道的墙上,极为自由的抽象表现的壁画让我感到一阵兴奋,我突然觉得这片土壤一定会很有意思。

西班牙在欧洲似乎各方面都不显眼。今年美伊战争,西班牙出人意料地明朗的态度使其在欧洲的地位有所提高,但随着战争的结束,它又在人们的视野中慢慢变成了它原来的样子。其实,从艺术角度讲,西班牙在欧洲乃至世界都是极为重要的,这是一个大师辈出的国度。 在索非亚现代艺术中心,毕加索、米罗、达利、塔皮埃斯、洛佩斯的作品让人感受到这片土壤的力度与魅力。我是非常想看洛佩斯的原作的,与画册反差最大的是原作松动得有些像刚刚起的稿子,这与我的想象不谋而合。从马德里到巴塞罗那的路上,红红的土地,不时出现旧的城堡,与从兰州去敦煌的途中有些像。马德里也显得“旧”,但在“旧”的感觉里,好像还有一种别样的气质,这一点与巴黎的“旧”不太一样。

在欧洲半年,最让我感动的人还是西班牙人——戈雅,在马德里的一条街道上,我看见好多人排队等待进入一座建筑,我便糊里糊涂地跟着排队。没想到走进的是著名的普拉多美术馆,我曾在日记中写道:“委拉斯贵支与戈雅的作品构筑了普拉多美术馆的灵魂。”确实是这样,从个人角度讲我更喜欢戈雅的画。

张:在国内看画册,也觉得戈雅的作品好,但并非你认为的那样,这或许与看到原作有直接的关系?

武:是这个原因,所以,我回国尽量不轻易翻看印有欧洲油画的画册,是想保留那种对原作的印象。

张:你在欧洲是否感到艺术教育方面与我们的不同?

武:我只去过国立巴黎高等美术学院,直观看上去,与我们原先的中央美院(王府井)有些像,各个工作室分类也还比较明确,其中中国留学生很少,但看作品便能一眼认出来,原由可能源于我前面谈到的那种状况。总体来讲,我们缺的还是想象力与创造力的培养。 我们学校教改的步伐还是很快,本科教育要普及美术这一点似乎已经明确,使人不觉怀念从前的中央美院。从某种角度讲,美院的权威性在慢慢的减弱,其实,这是正常的现象。在这么个偌大的校园里,真正对自己的创作与教学有所建树的教员并不多,在地方院校同样有很好的教师与艺术家,有的甚至我们并不知道,这符合人的生存规律。

与国外的种种因素相比较,我们会对自己的许多东西不满意,就像我们的新建筑,把财力与心思都花在面上了,里面却让人很不舒服,这个思路也许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真实。 每年的毕业生展览还是好看,从作品的思路能感觉到这个系在教学上的严谨与开放程度,我个人更愿意看版画、壁画、雕塑学生的作品。我也曾连续几年指导学生的毕业创作,这时,教师的作用就是要尽量给足学生的创造空间,教师们的种种担忧与“反复教诲”常常是事倍功半。一个学生曾在毕业答辩时称壁画系更像一个自由艺术系,其实,他在一种无意识中说出了美院教学的未来发展方向,不管你是否承认,它都将作为事实而存在。

目前,我正在给研究生二年级和助教班上课,前天讲着讲着,我忽然冒出一句:让学生改变做学生的心态,尽快自立起来,把自己摆在首要位置。艺术教育常常与其它教育不同之处就在于师生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平等、交流的关系,其实每个人对自然、画面都有自己的感受,可我们的美术教育多年来却把有感觉的人最后训练成一种模式,从表面上看,这一结果只反映在绘画本身,其实,更严重的是它会改变你的思维方式,这一点是最为可怕残酷的。 张:你谈的这些,我想是要把尊重人的感觉放在首位,也可认为是我们常说的“以人为本”的理念,可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武:因为我们从开始接触绘画的时候,老师的教导其实是在慢慢磨损、消耗着你的个性与感觉,当你意识到这些东西不对时,你却已经形成了以往所受教育的惯性甚至依赖性,很难回到从前那种单纯的状态。我在课堂上常说找回画第一张的感觉,其实是找不回来的,我是想让大家尽可能地认认真真、不带任何套路与习气的去感受对象。

张:我感到你的思路非常难得,我也很受感动,因为多年来你一直在不断思考与调整自身的创作与教学,这在当代显得越来越珍贵了。

来源于:中国画艺术年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