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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艺日记:日本·大船·2009年(11)

时间: 2014.2.26

2009年5月1日  相铁酒店

今天是“五一节”,这儿还在上班。我和建平早上7∶30从大船去町田的古董市场,车上人很挤。女人们在家里化了妆,上了车还要拿出小镜子再补一补。站台上的警察明显多了起来,日本的警察戴眼镜的很多,显得文质彬彬,虽然身上的装备齐全,但眼睛是一直目视前方的。去町田是往新宿方向的车,属东京郊区,古董市场是在一个神社里,还是卖和服的多,其他的就是手工艺品了。玩具都是中国做的。在日本的书店里有书专门介绍全年每个月的某一天在何地有古董市场,上面有明确的行车路线、市场的规模包括摊位数,但总体感觉大部分都是一帮人,上个月在这儿摆,下个月又上那儿摆,有些像北京的春冬季服装展销会,春天是在地坛,冬天时又去农展馆,只是地点变了,卖的东西都差不多。

町田新的公寓楼挺多,建平说近年日本也出现建筑用水泥不达标等问题,然后长时间地打官司,楼等于是拆不了又建不成。昨天看球,福原爱和石川脸上抹粉,今天男双日本队对韩国,日本电视台的字幕是“日本最强对韩国豪腕”。双方球员都抹了白粉,估计是防汗的滑石粉吧。

前天去王子的飞鸟山公园,好多小学生在家长的陪同下体验地震起震车。这是由一部房车改装的家庭居室的样子,一个立柜,一个黄色台布的桌子,几个小孩上车钻到桌子底下,然后工作人员启动按钮,车身开始摇晃,一会儿上下,一会儿左右,旁边的立柜也斜了下来,不时传来孩子的尖叫声,这种震动的程度相当于7级地震。对于一个经常地震的岛国来讲,从小进行这种体验,有助于人们在地震来临时主动地进行自我防护。这次来日本在电视上没有看到地震的消息。上次在东京,晚上电视屏幕上曾出现,东京刚刚有一次4.3级的地震,但我们都没有感觉到。

日本由于多震,它的建筑设计也独特,三十多层以上的高楼的地基下都装有极粗的弹簧,地震来时,可左右上下摇晃,一般家庭住宅的感觉也显得单薄,估计用的材料都是轻型的。

2007年从东京回国,成田机场的广播反复播放着中文:“请大家将皮夹克脱下接受安检。”我四周看了一下,确实排队的中国人大都穿着皮上衣。

2009年5月2日  十堂宝珠古董市

今天6点多起床,想早点去十堂的旧市转转。大船站的人是我见的最少的一次,只有一些结伴出行的学生。

7点20多到了十堂,书上写的是从十堂站北口出来,步行七分钟到。北口的天桥是我曾写过的,它很新,下面有一层还在施工。我从北口的电梯下来,问了一位老人宝珠寺怎么走,他告诉我还要返回去,从车站的南口出去,左转直行。我从南口出来,便看见“骨董宝珠市场本日开催”的牌子,上面红色的箭头指向左面的方向。上次来十堂是从南口出来向右去的市民图书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起大早逛旧货市场了,今天比昨天还要早。

在巴黎时,我早上5点多会出门,那时已是冬天,乘地铁去旧市。早上的地铁没有人,是坐到4号线的终点。回来的时候,车上小偷多,我会提着买回的东西走回来,大约要走三四个小时。在巴黎走路永远不会感觉累,可看的东西多,注意力都分散了。

在德国爱莎芬堡,一次是皮特开车带我去的旧市场,离爱莎芬堡有20多公里,两次是库贝勒夫妇带我去的,我从小就喜欢旧的感觉,父母给我买的新鞋,我会在外面蹭些土再穿。

十几年前曾早起过一两次去潘家园。由于是周末,十堂的街上没有人,只有一两家餐馆开着,一路上也见不到去市场和从市场出来的人。这一带是去十堂海岸的方向,街道窄,住家不是太多,每家的间距也大,书上写的是步行七分钟即到,我走了大约20分钟。到了宝珠寺停车场,车场里就两三辆车,而且有三个小叉路口,我便问在旁边菜地里穿蓝色秋衣的老人,我在日本问路都是写繁体的汉字,老人看明白了我要去的地方,我们便用简单的英语和手势比划着,其实市场就在两座房子的后面。我进了市场,只有三四台车,车主有的在搭棚子,有的在摆东西,我问了一下,今天是9点才开始,我也有幸成了第一位顾客。

这个市场是在宝珠寺旁围起来的平地上,旁边是东海道线,每隔几分钟就过一辆电车,震得地都直抖。9点了,还是那几个摊位,也没有顾客来,其中还有两个是我昨天在町田见过的,我觉得应该“撤退”去东京书店街看看,原本也是想从这里出来去东京的。去十堂站的路上,看到一个小骨董店的门口有一个招贴,内容是今天在东京的平和岛有全国的骨董市场,旁边有店主的告示,说今天也到那里赶集不营业。我买了到东京浜松町的票,因招贴上写着在这里换车。十堂等车的人不少,去东京的车是从小田原开过来的,车厢挤得满满的,从藤泽、大船、户、川崎、田町往东京方向去,从十堂到浜松町开始途经东京的十余站都是同一价格的票价。我坐的是电车中部的双层车厢,这里的人少,也有座位,我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加价,因为人们都挤在普通车厢里,这里却没什么人。现在9点半了,平时这时才起床,阳光射进车厢,照得我右脸热乎乎的,我拉下遮阳帘,把座椅放平了一些,眼皮有些沉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一个小个子、双手拎着饮料和小吃的女乘务员叫醒,我以为她让我买饮料,我摇了摇头,她又说着什么,我拿出车票她也不看,然后她满脸笑容地打着“请向前走”的手势,我还是坐错车厢了,于是我戴上了帽子,拿着包站起身,她也就笑脸相送了。我到了下节的单层车厢,这里依然是人挤人。品川站到了,按照地图上标的下站应是浜松町,但车没有走山手线,从大船直奔户这条线,下站是新桥。我只能又回到浜松町,然后问事务所的人去平和岛的线路,他说要去品川然后换京急线。在品川换私铁要重新买票。从品川乘京急线到平和岛有7站地,虽叫急线,但车开得很慢,每站也就一两公里。出了和平岛站口,我上了一辆出租车,开车的老人还不认识这个地方,他拿着我写的地址,又问后面车的司机,然后回来启动车,向前行了大约二三百米调了个头,左拐进了小胡同又上了一段主路,再右拐调头在一座二十多层的写字楼前停下,告诉我骨董市就在楼里。写字楼前有一个喷泉广场,有两个外国人在这看书,一层是咖啡厅,也没什么人,没有一点市场的感觉。我进楼问前台的姑娘,她说让我上二楼。上二楼就看到搬着纸箱子来回忙碌的人,电梯的右前方是一个大厅的入口,在十堂看到的广告就贴在门上,有两个保安站在门前,里面的人正在摆东西,粗略望过去,跟其他市场的东西差不多。我看门上写的中午12点开始,还要买门票,估计摊主们在这儿的摊位也不便宜,我看看表11点,又来早了。今天是两个集都赶早了,正好旁边有条走廊是“饮食街”,我进了一家,看了门口的图片,选了一份豆腐快餐,豆腐是和肉末炖在一起,汤挺多,然后上面放了4块煮好的茄子,这是日餐里较咸的一种,咖喱味道,还有一点辣,再加一小碗米饭和一碗酱汤。餐厅挺大,黄色的桌椅,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外面是我刚才来的路,标志上写着“首都道路”。餐厅里陆陆续续的人多了起来,都是脖子上挂着红绳白牌的摊主们,有夫妇,也有母女,大家都吃得挺急,然后匆匆离开。

12点了,骨董市门口排了五六个人在买票,每人发了一个牌子,也是红带,跟那些摊主的一样,上面写着“第28回平和岛古民具骨董市”,工作人员还用一个图章在我的手背上按了一下。有三分之一的摊主没有摆好,这是我唯一一次逛旧市一无所获。大约在下午两点多所有的摊位都摆设完毕,和北京的古玩城差不多了,每个东西都摆出来,而且摆的方式讲究,这也失去了我在旧市的破箱子里反复扒拉找东西的快感,就像吃辣子鸡,把辣椒扒来扒去地找鸡肉吃,和直接炒盘鸡肉是不一样的。我不知道这种方式在日本是否常见,摊主把注意力放在瓷碗和木雕的摆法上,有的摊位的架子都极讲究,陶瓷的摊位布置成一个陶艺工作间的感觉,卖古字画的也都把画打开挂成一排,使人看得方便,我还是愿意从一堆没有打开的卷轴里一个一个地捡着看,那种看着看着拿出一个卷轴的感觉,有点像押宝或碰运气的心态,从解开绳子到摊主帮你徐徐拉开画卷,那种期待的感觉十分美妙,当然可能打开十张都不满意,但慢慢打开又露出一点画面,哪怕是一个竹叶或者一个字,等着全部打开,观赏之后再徐徐卷起系好放回原处,这个过程是享受的,有时记不清,打开一看是已看过的画。一排排挂起的卷轴时常会觉得有些直白了。唉,人有时就是这样,期待与想象和行为上的繁琐,反倒会给人带来快感和趣味。

近年来很多中国古董商也经常到日本采货,所以市场上好的东西极少,价钱又让中国人给炒起来了,日本的古董市越来越像工艺品市场。从古董市出来我问楼下的营业员去神保町怎么走,他能听懂一点中文,长得像东南亚人,他拿出地图告诉我,从门口的车站坐到浜松町,然后从地铁大门站坐到三田,换三田线到神保町。神保町地铁站读书的人多一些,基本上每个人都拎着装书的袋子。

我在书店街南口的三茶书店买了一本浜口允子写的《北京三里屯第三小学校》,是岩波书店1976年5月20日发行的书。作者浜口允子1938年长野县生,1960年女子大学文教育部毕业。此书长20公分,宽10公分,219页,大约有十二三万字。书中大体介绍了浜口的长子浜口迅从1972年8月至1975年2月,次子浜口齐与哥哥同年同月入学至1975年6月寄读北京三里屯第三小学校的学习和生活。

那时浜口的丈夫在日本驻北京的贸易事务所工作,我顺着日文中的汉字大体能将书的意思顺下来,但是遇到很具体的内容还是读不懂。70年代中期我在读小学,那时中国的小学教育与现在差别很大,书中也有章节介绍有关红小兵、批林批孔的历史,以及对中国教科书的一些意见,除了写关于孩子在学校的事,浜口还描写了对北京冬、春、夏、秋四个季节的印象。那时中日刚刚建交,三里屯小学校是接纳使馆或驻北京外国机构子女的主要学校。

我在1975年随父母来北京看全国美展,住在宣武区虎坊路的伯父家里,那是50年代的一座四层建筑,举架在3米左右,木地板,前些日子我还看过那楼,外面靠马路的部分刷的是红砖色的涂料,靠院里的部分没有刷,已经很破旧了,楼道的玻璃已经碎了好几块。小时候随父母来北京是一件高兴的事儿,要坐一夜的火车,大致是十六七个小时。夜里我躺在座椅上睡觉,父母有时坐在椅子边,有时站着。我喜欢坐靠窗的位置,最喜欢吃车上盒饭里的几片香肠。看旧的照片,那时北京马路上车很少,树也多。浜口的书中有一张照片拍的是三里屯的风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一张是北京飘着柳絮的天气,像冬天的雪景一样。这些年北京的柳絮少多了,那时的北京人少树多,二环已经是郊区的位置。书里还有浜口的两个孩子系着红领巾的合影。

解放初期到60年代前期是少先队,“文革”后改叫“红小兵”,我隐约记得我加入“红小兵”那天放学很高兴,红领巾的扎法在学校学了好几遍才会。1975年来北京头一次见到有坐便的马桶,而且伯父家的卫生间在室内,坐在马桶上还不太适应,起初便不出来,伯父家里9寸黑白电视也让我觉得新鲜。听父母讲那个时候北京什么都好,肉馅可以买两毛钱的,在外地鱼、肉、蛋都要凭票供应的时候,北京是敞开供应的。书中还有三里屯第三小学联欢会上欢迎浜口兄弟的儿歌:“中日儿童情意深,日本的小朋友来北京,传送中日友谊情,中日儿童齐欢畅。语言不同心一样,樱花盛开连长城,我们拍手笑盈盈,友谊之花开满园,友谊之情代代传。”这次联欢会的日子是1973年4月30日。这一年我上小学一年级,我读的是长春市东五马路小学,红色的二层砖楼,宽宽的木头楼梯。那时算术有些跟不上,记得还逃过一次学,那天早上我照常背着书包上学,出家门没有去学校,而是坐在轻工业厂门口,一坐就是一整天,看马路上的汽车和来回走的人,后来被邻居发现告诉父母。那时没有电话,老师经常到家里家访,父母商量让我休学一年,8岁的时候才正式读小学。浜口的书中有一节专门写“连络账”,就是学校与家长联络的通知书,上面有表格,分为姓名(名前)、出生年月日、身体状况(身体的样子)、住所、电话号码等几个部分。浜口夫妇接到的第一份联络账是一位云老师所写,上面说8月13日浜口上学时要带教课书费0.48元、学费2.5元,午后2时学校有游泳课,费用是0.03元,明早上学时,放映动画片《木偶小歌舞》,交0.05元,早上7点半在学校操场集合。浜口在入学后第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我们、我们生气勃勃,我们、我们生气勃勃,生气勃勃,十分欢乐。我们,我们生气勃勃放声歌唱,透过小小的手掌,遥望着火红的太阳,我们的鲜血红彤彤的,静静地流。我们、我们生气勃勃亲密的朋友。”

在《冬天的生活》章节里面浜口写进了“九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河边看杨柳,七九河冻开,八九燕子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她写了10月下旬的北京,叶子急速地掉落,常常是夜里刮风,第二天树叶掉了许多。1974年10月底的时候,人们已经穿上棉袄,11月家家开始买白菜,天亮前有马车把菜送到商店,家家都存上三四百斤,人们用自行车、三轮板车,将菜运回家里,住楼房的大家就站成一排一棵一棵地往楼上运。我估计那个时候北京的气温比现在要低,菜放在楼道里没问题。书中浜口讲白菜叫“渍物”,是不是东北说的积酸菜?因为我小的时候姥姥家里有一个大缸是专门冬天积酸菜用的,炒酸菜粉,做酸菜馅饺子、白肉血肠等,都是东北冬天里的主食。

我在北京90年代中期还买过大白菜过冬,其实是一个心理习惯,后来在北京市场见到的酸菜大部分是用醋泡的,因为天没那么冷,积不成。前几天在“饺子·王将”店,我将白醋倒在白菜馅饺子上,还真有点酸菜的味道。浜口说她买了300斤白菜,合7.5人民币,学校旁边的解放军宿舍门口也堆了很多白菜。当时商店卖白菜分为三等,一等是每斤0.025元,二等是每斤0.019元,三等是每斤0.009元。

冬天的北京气候干燥,日本的则湿润一些。三里屯第三小学校为加强学生们的身体,举行跑步比赛,标题是“二万五千里长征象征长跑”。在北京冬天的大雪过后,学校的老师、学生、解放军战士纷纷上路扫雪,这种场面令浜口感动不已。

浜口全家回日本之前去河南省林县的红旗渠、山西省昔阳县的大寨参观,回来时又去河南安阳的殷墟和石家庄的北齐墓看一下,回到北京后第三小学为浜口齐开了欢送会,班主任王老师做了发言:“三年前,日本小朋友浜口齐来到我们学校,当初我们欢迎他的场景历历在目,现在他要回国了,真有点舍不得。三年来,浜口齐同学认真学习,热爱劳动,积极参加体育锻炼,懂礼貌,和同学相处得很愉快,与同学建立了友情。祝浜口齐同学在新的学习环境里身体健康!学习进步!愿中日两国学生友情长存!”

我读的长春东五马路小学已经没有了,我上初中的时候好像就拆了,北京三里屯第三小学校一定还在。为了证实一下,我拨了北京的114查号台查三里屯第三小学的电话,接线员重复了一遍:“是三里屯第三小学吗?”我说:“对。”语音电话马上报出64150873。啊,终于还在。我不知道浜口全家是否还去过北京,我想一定会去的。想来浜口齐的年龄跟我相仿,所以读这本书就像在重温我的少年经历……

那时的小学还流行猜谜,浜口在书中曾提到:“走也是坐着,站也是坐着,睡也是坐着,打一个动物。答:青蛙。”“小巧身体白又圆,专爱跳高和跳远,比赛场上传友谊,亚非拉美都称赞,打一物。答:乒乓球。”“老大头上一撮毛,老二红脸似火烧,老三越长越弯腰,老四开花节节高,打四种农作物。答:玉米、高粱、芝麻、向日葵。”这些谜语我都有印象,但也记不得小学哪个阶段学过。浜口是典型的性情中人,她详细而客观的记录与描写,同样带给我美好的回忆,其实这本书是应该译成中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