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色彩”在艺术创作里主要指不同质的绘画颜料 ① 以及颜料生成的色彩 ② 和不同质颜色的现成物 ③。“材料色彩”与“材料造型”是相互呼应的两个概念,“材料造型”专题中现成物进入作品并综合常规绘画材料形成新的艺术语言探索,使得“材料色彩”的提出成为必然。一切都是材料,一切材料皆有色彩,因此对不同质的色彩现成物和颜料本体之间所构成的色彩关系的认识尤显必要。
一、现成物是现当代艺术频繁使用的艺术材料。立体主义时期,大量的纸、布被拼贴进画面,与常规颜料一起形成主观化的色彩关系体系和多维的空间,造成不同的艺术效果。野兽派(表现主义)的马蒂斯强调单纯色彩的视觉力度,他发现很多色彩单纯的手工纸以及印刷品在色彩上十分强烈,是颜料色彩无法替代和达到的,他大量的拼贴剪纸证明了这一点。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时期,综合材料的使用从二维转向三维,由平面拼贴转向立体的生活实用品,从纸类、布类转向金属、陶瓷、木材、塑料、皮毛等更大范围的不同材质的材料。这一变化不是简单地由少到多的数量变化。马蒂斯的手工纸(实物)拼贴是建立在绘画的色彩审美规律的基础上,以主观色彩体系为参照进行的,手工纸替代了锡管颜料色。但是,三维的现成物色彩的运用规律更加复杂化和多样化,其色彩运用并不是只以审美标准为目的,还必然包含文化意义、思想观念、材质美感和空间造型等其他方面的因素。并且,立体现成物的颜色在不同的展示空间、光线和角度下会发生很大的色彩变化,甚至会使观者注意到它自身的条件色系等。以波伊斯的作品《脂肪椅子,1963》为例,黄色的脂肪蜡与下面的椅子形成和谐的暖色调,但黄色在这里的主要价值不是审美,而是从属于蜡质材料的文化意义。当脂肪蜡作为象征温暖、关爱的暖性材料形成其文化观念时,黄色才进入到它应有的角色中。因此,在这类作品中,实物的色彩审美价值是第二位的,与野兽派、表现主义的色彩相比,它让位于材料和观念。
二、现成物颜色的审美与我们熟悉的传统绘画的色彩审美会形成错位,甚至有反审美的倾向。通常意义的传统油画中,流光溢彩的色彩会使作品缺少精神上的穿透力而流于浮华,但是在材料艺术作品里,当一块稀有金属、宝石、青铜或黄金以现成实物的形态直接嵌入画面或与画面形成装置关系的时候,这些现成实物自身的特殊材质所具有的色彩特征会给作品带来意想不到的魅力,以及文化观念上的联想。很多被自然力量“雕琢”的物品(自然生成的色彩现成物),如几块风化的石刻、烧焦的木雕或海底打捞出的百年青铜器,常常给观众传递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审美,物质的时间感和文化性是对观者内心真正起触动作用的东西。
三、现成物构成的色彩规律的复杂性体现的另外一点是天然实物与人造物的区别。一根天然森林的木材和一块漆过的旧门板,它们同为立体的、可与画面形成组织关系的实物,但两者的色彩和文化意义大不相同。天然木材汇聚记载着因自然力量作用而生成的莫测的色彩变化,而被漆过的门板是生活常用物,有着普遍性的使用功能和人造加工的形态,其色彩一定具有某个时代和地域的文化特征以及使用者的审美取向。
四、自然实物的色彩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环境资源的变化而发生缓慢的改变,但是在视觉效果上往往因其材质的司空见惯和时间外力的反复作用而给观众带来极大的意外和震撼。人造物品随着科学的发展和社会的改变而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因而人造物的色彩有极强的时代烙印,它所体现的审美也更具时代感。因此,艺术家对于人造物的色彩运用选择更多,选择的难度也更大,需要人造物在材质、造型、色彩等方面都与作品要传达的内涵形成准确的对位。
五、时代感和文化性是材料艺术在当代艺术发展格局中所肩负的重要课题。如何理解和运用现成物色彩也是这些课题实现的主要环节。如果说21世纪的艺术是材料的艺术,那么其突出的反映就是艺术材料的使用和更新紧随发展着的时代科技,紧随变化着的社会生活。这种观念已不是什么新的发现,在20世纪,激光、稀有金属、新型高科技材料和数字化产品已成为艺术作品里的常客。这些新兴材料给作品带来的不只是主题观念和创作方法的改变,更重要的是审美标准的改变。如果我们从色彩的角度分析“光效应艺术”,就会得到一种与传统绘画色彩全然不同的规律和价值体系。“光效应艺术”已是几十年前的产物,那么对当代的“材料色彩”我们应如何理解?这是学院教学应该重视和研究的,也是我们材料艺术工作室现在和未来的重要研究课题之一。
六、强调现成物的色彩并不意味着忽视绘画色彩的应用。这是同一学科相互激发生成的两个方面。在实践中我们发现,当一张“×”光片被引入作品后,除了它所涉及的观念意义之外,在视觉上它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关于“透明”的新效应。这种“透明”与丹培拉、丙烯、水调油画的“透明”有共性也有差异,它们的交叉碰撞又会给我们带来新的惊奇和启发。因此,非常规材料的各类现成物与常规综合材料的运用所包含的色彩系统及其特点的综合呈现将给材料艺术以更自由的表现空间。
七、现成物的色彩在绘画艺术中被重视与其说是革新,不如说是倾向于对自然的回归。大量的史前绘画如岩洞壁画正是绘画与现成物结合的产物。原始人不会使用画布、制作画底,他们利用简单的颜料在天然的岩石上进行绘画,岩石作为实物在画面中起到了很重要的材料物质作用,岩石的色彩甚至决定了画面的色调,而且这个色调以及岩石的局部色彩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岩石周边环境的变化而改变,因此实物(岩壁岩石)在绘画中起到了重要的材料作用和色彩作用。之后,绘画向陶具、瓷器和木板上延伸,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埃及法尤姆蜡彩画正是色粉、蜡和作为实物的木板的综合产物,木板(现成物)的色彩加强了这些画像的神秘气息。从美术史的分期来看,纯粹的架上绘画有几百年的历史。虽然这几百年的历史浓缩了人类对于绘画体验的精华,但种种情况表明:未来的绘画正朝着一种多元的形态、多元的价值标准发展。各类材料、二维的或者多维的物质的加入带来造型系统和色彩系统的转化,从而使“材料造型”和“材料色彩”的研究成为必需。很多时候,艺术越自由就越复杂,越有趣就越严肃。
注:① 主要指艺术颜料中的不同系统,主要有油画颜料、中国画颜料、水彩水粉颜料,还有不同类别性的色粉、色粉笔等。
② 指艺术色彩学中的不同色彩体系。
③ 指一切现成物都是具有不同质颜色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