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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骥的抽象:不是突变,是慢慢形成

时间: 2018.6.20

时间:2014年6月25日14:00-15:00
地点:燕郊工作室
访谈:蒋岳红&陈文骥

蒋:您说过,您的这些作品,都有它的物象来源。那,具体是什么呢?

陈:这些图形,都跟一种筒状式的筒状物有关系,并非是有一个具体的某个指向,但属于一个类型的物象基础。我围绕的就是说几个图形,还有柱体形状来完成的。视觉基础上,都是有形态基础的。只是在形成一个完整的画面的过程中,我是根据这几个元素来变化,最后得出一个画面结果。我是在表达过程中,又经过了进一步的组合加工,再发展,但是基本元素都在。

蒋:这两个作品是同期的。

陈:一个时期的,概念都差不多。这个作品最早,我是靠一个圆和一个椭圆来表达的,利用一些色彩过渡,然后逐步就发展到这一个的外形变化。视觉上好像这个物象的形态变的更强烈一点。但是最早的时候,我是靠这个元素来发挥的。

蒋:是么会开始想到筒状物的呢?

陈:在画具像表达的风景绘画阶段,我画了不少烟囱,柱体,旗杆。最早这些都是具像视觉表达的元素,一直保留到今天。抽离,概括,强化这些元素,最后形成现在这种视觉表达。甚至画面里面色调的使用,都跟我早期的风景画有很多联系。

蒋:当你把它抽离出来的时候,它就成了绘画本身层面的一个物件?

陈:作为一个画家,有自己特有的一种语言组合方式,慢慢形成自己的视觉语言表达。形成了自己一套很完整的视觉语言的系统,画面的结果,必然可能会和直接现实会有一定的距离。是在寻找与这种距离感对应的东西,也在享受这种结果。不是说为了一个现实实物的复制搬上画面,而是想找出这里面会有什么差异。这个差异就是一个艺术家视角,是他视觉语言的一种思考系统,落实在画面上能产生什么效果,是这样的一种过程。

蒋:在你的印象中什么时候会是第一次转换:比如说我不再是画实物了,我直接就是开始画这个,是什么时候?

陈:2003年的时候就已经想要强化。强化还是保留具像成分的,物象是可辨识的。05年的时候,我开始想抽离出来,物象尽可能是比较有不确定性的。这也是我当时的一种表达态度:希望在我的视觉语言里,建立更多的这种不确定性,不要那种能让人产生辨别的东西。是完全就是脱离某一种参考对象,不可参考的。我开始画锥形的东西,然后慢慢地演化到现在。有几个因素是始终贯穿的,一个是形态,椭圆形、圆形、还有柱体的视觉感,另一个是我视觉表达的技术性素,过渡色和我某种特殊工具的使用。这样的选项限定了我的表达范围,但也强化了我的表达。

蒋:在那个时候,是什么原因会促使你觉得我不太想再给别人有一个参照?

陈:是在画风景的后期。我感觉我的绘画语言,评价成分好像占的比例比较大。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我不再希望我的绘画里有太多的情调,而是想视觉更加单纯一点。想要寻找这种表达的结果,在抽离画面视觉效果的时候,就采取了利用形态的方式,尽可能地弱化画面的立意和内容。

蒋:那西方的极少、极简是否影响过你?

陈:影响肯定是必然的。当代艺术就在我们周围,现在它占的空间已经很大了。你不自觉地都在接受和消化。我的个性愿望上可能也有这种趋向:就是让自己更加单纯一点,纯粹一点。从年龄的角度来看,我可能也在选择这种表达,一种简洁的表达。不希望找到的是更多修饰和装饰过的东西。

蒋:我想问的是,在你整个的艺术学习和实践过程中,第一次,或者最初对抽象作品,对抽象这个词,有一种触动的时候是?

陈:事实上,抽象艺术或抽象主义,在中国产生一些影响的时候,我并不是特别热衷的。尤其是在我30岁之前,我感觉这种表达对我们来说是比较遥远的。现实也不那么可行。我喜欢和自己更贴切一点,在这个特定环境里面,用我比较熟悉的一种方法去表达。我不善于去套用某种方法。

之后在我绘画的过程中,我总感觉在用绘画表达的时候,其实已经把现实物象抽象化了。因为是在平面上做一种表达。它是重新组合了的一种视觉经验,所以它有自己一整套比较完善的思考系统。已经把现实和真实的物象都重新整理过了。这个过程是抽象思维的过程,但是跟抽象表达是不一样的。

我不太会采取一种特别坚决的,有倾向性的态度,但是我还是要尽可能地让我在表达上,在形式里有一种很纯粹的态度。 这是我自己的一种意识,就是如何把握到一种自己认为更加精炼,更加精确的状态。我是在享受这个过程,而不是说在强调一种态度。

蒋:过程是内在的体验,态度是对外的言传。

陈:并不是说我刻意要纳入到抽象这个领域里边。但是在思考过程中,我感受到了抽象的东西。以我的绘画角度来说,抽象所占的比例应该是比较明确的。因为我已经承认,一旦你到平面上思考的话,它已经建立起个人的抽象过程。

蒋:因为你已经选择了,已经截取了,然后你已经重组了。当你完全脱离原来的物象,进入画面视觉效果的时候,形式可能会自我生长。

陈:国内有很长一段时间,抽象作为一种主义,除了想推动艺术发展之外,也有一种审美上的选择。但是审美是建立在我们自己生理和心理上的感受。我更擅长的是我在一种客观因素触动之后,怎么重新对它有一个解读。我原以为掌握的一些思考方法或者一些知识能力,都可能在我的表达过程中,必然起到一个局限和推动。我感觉还是要自然地去转换,不是刻意地去建立。

蒋:最早您会觉得这种表达方法离我很远。当你第一次接触到,尽管你会觉得它很远,但是哪个作品会让你觉得有触动呢?

陈:很难说是那件具体作品。比如我看到蒙特里安的作品,我会很欣赏画面的风格。因为我感觉他这一种思维表达,或者是他这一种理论形式,能帮助我建立我对艺术画面体现的一些追求,就是希望画面能具有一种很强烈的风格意识,同时,还有一种很冷静的画面构成的态度。这些都让我感觉和自己所习惯的,或者很想往的一种表达态度和立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虽然不是马上可能见效的,但总感觉好像有我愿意去靠近的吸引力。
那个时候,我在画画之外,还挺喜欢搞平面设计的。蒙特里安,我比较能理解。我仅仅是在这个层面上对抽象艺术有一些关注。当代有一些艺术家,能感觉到他们对抽象的一种理解和表述,和现代主义的不同,可能也会让我有所触动。我不想让自己完全摆脱具体某种因素的影响。我在表达的时候,我感觉某些东西是在触动我,或者是在影响我,可能是物象,也可能是物象之外的一些因素,我作出我的反应。

蒋:去年国外很多美术馆都在办抽象主义展览,但是他们会提到很多抽象作品,似乎是在提示这个时代的呈像方式,比如星象,显微镜,建筑,编织物,正是这样一些视觉经验和感受会被一些艺术家重新纳入到画面里来。有的视觉感受是蛮直接的一种转化。但是您的作品,我感觉它既有绘画语言形式的表达,是你自己在某一段实践中你选择的一个呈现形态,同时也有你观看的一个经验和方式在里面。

陈:这点你说的挺对的。我希望我不是仅仅只建立我的一个视觉系统,还可能有带动一种观看过程和观看方式的变化。观众有可能说利用我这张作品,使自己的观看角度和观看态度都会发生一些变化。这个变化可能会对你的观看视角有一个反思和重新选定。

艺术家的表达,他可能就是直接转换了一个现实物象的呈像,甚至是照搬、复制,我们可能最希望能够带动的还是你的视觉经验。就是利用绘画的这种视觉方式让人家对这种视觉经验有一个接受过程。

蒋:我还记得吕老师说你有一次突然跟他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中央美院这个灰色的墙其实不是灰色。
陈:这是视觉的一种辨别率。有时候我们的辨别并没有具体的依据,没有具体刻度,而是根据你身处现实的各种情况作出的反应。我感觉这是在考验人本身,一个具体的个人的一种价值。怎么会在现实的某一个特定时期,能够产生一种反应。每一个反应可能都有客观性和合理性。只是我们有时候被某些知识和定义左右了。艺术家有的时候可能会回到某一种人生的原点去认识世界,他可能会对这些东西有一个重新估量。

在很多事物在面前,我们已经被某一种概念所左右。我们其实不是看到了,而是我们知道了。如何让我们眼睛变得更加本质和原始?把现实中的一个具体物象,从意义上彻底分解以后,就已经开始产生某种抽象的思考过程了,要要重新建立现实的某一个物象。

蒋:重新建立要传达,但是能知会的人大概不会很多。

陈:有时候作品并不需要一定要找到一个可完全对话的对象。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建立自己对自己疑问的认知过程。这个认知过程,经过体验,有可能开始完全是在一种琢磨不透的情况之下,单凭一种欲望的带动去做这些事情。很多艺术家并不是说要找到一个知音,更多的时候是在回归自己,愿意去寻找一个自己也不能解答的事情。

蒋:你自己是会在作品里面的。

陈:对。我们常常是带有一种破坏性的去接受现实物象。我们只能是依靠它,但并不完全是复原它。其本上都是带有一种把它拆解以后,再重新组装的过程。在这个组装过程中,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思维系统。可能会把这个原物的意义重新改变,所以会对这个改变过程,很关注,很投入。

蒋:你现在会如何具体地完成一件作品?

陈:我有很多作品,一些因素都有可能影响。我通常都会设想它在某一个环境里面最后呈现的结果。可能在一个大的范围和空间里面,一个局部点可能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映。我对这个小局部,就尽可能设想到一个具体的方式,给它一个最后的视觉体现。我可能是更多的想这些作品能最终在某一个空间里面,它能产生一种气氛,是让空间发生变化的一种因素。所以这些作品的表达手段、技术,都是为了完成这些思考的。

蒋: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是09年。我有一个比较完整的展览。之前也有这种思考,但是不具备这个条件。09年那个画廊展览的空间,感觉有很多新鲜感。2009年、2010年我在这上面思考运用得就比较多。作品和这种思考结合得比较具体,所以很多作品都带有一种我所预想的结果产生。使这个作品感觉不单是一个作品的本身,它其实是在空间里面产生效果的要素。在某一个空间里,它可能是灰色的一个点。只是说我在具体表达灰色点的时候,我怎么充实这个灰色点的在视觉上的丰富性。

蒋:如果这样的一个表达结束之后,紧接下来每次都会想象那样一个空间吗?

陈:有过这么一段时间,我需要用这个方法去思考,去完成。这可能也是有阶段性的。目前我的几次展览,我都会有这个方式。2009年和2010年,发挥比较充分。因为那个时候对这个的思考有很多,不断去挑战。后来的展览呢,相对来说现成的作品比较多一点,没有相应的新作品去展。

空间关系都是相似的。有很多作品可以支持,相应做的新作品就少了一点。有时候也是因为展览太密集了,我自己有点懒惰了,不愿意再做更多的。有时候是拿很多元素重新再搭积木,再做拼图。跟早期2009年、2010年不一样,因为那个时候更多的是希望在空间里面有可能产生一个什么,感受比较多 。

蒋:原来的褶皱,光线,还有烟囱是怎么开始会触动你的呢?

陈:现在让我来我回顾挺难的,当时可能很容易。有一些东西对我来说,肯定不会简单得就是这一件事情影响我,肯定会有很多其他的元素。但是目前我确实有一个基本技术。我有一套表述方式,尤其技术层面上。我用的海绵磙子,还有过渡颜色,都跟我这个工具有关。我现在有很多的思维方式,观察方式,以及表达对象的选取,都会限定在我这个表述手段之内。因为违反了这个方式,我的这个手段和这个工具就体现不出来。

蒋:什么时候海绵磙子开始扮演重要角色的?

陈: 07年。07年之前我形态上还比较自由,也已经开始用海绵了,不太直接用笔了。海绵处理手工感还是比较强的,只是一个辅助,跟手的关系离得也更近一点。利用海绵磙子是07年,我的语言形态被限定地更小了。但是在这个限定范围里边,除了有一种很强的局限性,也还有一种执行力,让我确实能够思维更加集中,观察事物和认识方式也会变得更加集中,最后的表现结果可能也会变得更极致。

蒋:抽象这样一种表达方式,对于中国的艺术实践来,它会意味着什么?

陈:我感觉在中国应该还是个个别现象。就目前来看,都是一个个体实践的经验。应该说是一个很小单位的现象,不会形成一个主流化的选择。有一批艺术家对艺术是一种自我认知,想找到切合自己的表达状态的一种定位,是内心需求。应该说,这抽象表述在中国本身也还是自我完善的一个过程。

抽象主义出现的时代,它是对原有艺术形态的一个冲击。抽象思考应该在视觉艺术的表达里面成为一个可选的表达方式,我们不必去强化某种差异来支撑自己的立场。中国目前可能有一个特性,对抽象还是有那么一点若即若离的,或者是说半知半解,半推半就的感觉。对某些艺术家来说呢,抽象成为了一个表述立场而不是一种表达方式。

蒋:但是对于你自身来说,我觉得是不是一种常态?

陈:你说这个常态,真是我现在就要思考的一点,也是我希望达到的一个状态。因为我们以前始终在强调,就是说你有一个个人的表达观点,就是只要你坚持,最后必然会有一个理想的结果的。到了我现在这个年龄,我对这个坚持,我的体会是:这其实是很不理性的,或者说很违反人的自然状态。艺术表达不是一个是竞技表达,它其实是不用去坚持的。一旦他有一个愿望,有一个长久、持久的延续的理念在支持他,他肯定是会有一个将这个愿望转化和深化的过程。

可能也和我这个年龄对艺术的认知立场有关,我不会去产生一种破坏性,但是我要深化这个过程,要认识到一个个体的特殊性。让我这个个体特殊性能够显现出来。这也是我个人比较算是有一点点不安分的这种心态。

蒋:你似乎经常会提到这个,但是不怎么具体的说明它是什么。

陈:我可能也会强调表达的方向。但是我感觉,在做的过程中,我能体会到一些东西,有时候能抓到,有时候不能抓到,所以我不设定。走一步是一步,不希望设定自己。对未来也要等待,也是希望自己对事物看待的态度不要那么着急。一个艺术家,他的积累也很重要。我希望这个事情,不是突变,而是慢慢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