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潘院长您好,自2005年以来,中央美术学院开始将实验艺术引入当代学院教育中,最初是在造型学院内部成立了实验艺术工作室,如今已经单独设立实验艺术系。随之,全国各大高等艺术学院也陆续成立了实验艺术相关专业。而今年4月28日中央美术学院即将召开“中国学院实验艺术教育大会”,邀请了国内外各大高等艺术院校与实验艺术专业相关的同仁与会,您是如何看待“85新潮”美术运动之后,实验艺术在中国高等艺术学院已成为普遍现象存在的呢?
潘公凯:实验艺术是从西方传入中国的,是西方艺术在现代主义运动之后新的发展高潮。是从杜尚开始的,但兴盛起来是20世纪60年代以后。实验艺术在西方也是先在学院之外,然后慢慢进入学院教学体系当中去的。根据我个人的考察,在西方各大院校与实验艺术相关的专业,他们都不叫实验艺术,而是就叫纯艺术。并且在其教学中还是有些问题的,例如:教学不够系统和理性,课程基本是采用教师和学生讨论的方式进行。从我们中国人对实验艺术的看法来说,如果仅用一种讨论式的教学方式,其实不足以达到很好的教学效果,而应该比较有计划、有系统地进行知识传授,建构系统的基础训练方式,这样才能使学生有更好的表达能力。因为实验艺术不仅是创意,还有表达的问题,有了创意没有好的表达手段和能力,或者说对于艺术的表达语言不熟悉、不了解,表达就会不充分,会很粗糙而简陋。那么从这种角度来看,一方面是实验艺术应该进入学院,另一方面是实验艺术进入学院的过程中,需要在教学结构、理念以及思路方面做出调整和改进。所以正是从这样的角度出发,中央美院的实验艺术专业在起步之初,,我们就非常明确地提出了“学院化、学术化、理性化”的指导思想和方针,这正是针对实验艺术(西方称之为当代纯艺术)在教学当中存在的一些不足之处提出来的,是极富针对性的。
从四、五年的教学工作效果来看,我们的指导思想和方针是很正确的。因为有中央美院大的学术氛围——中央美院的造型能力和审美基础很扎实,又有设计、建筑这样大的跨学科的氛围,同时主持实验艺术系的吕胜中教授等诸位老师又如此努力、认真、负责地投入工作。在实验艺术系的整个创办和建设过程中,老师们付出了大量的心力,可以说是不辞辛劳、不计个人得失地把这个专业建构得非常完整。在我看来,像我们学院实验艺术专业这样完整、理性、系统的教学模式,可能在整个国际环境当中,与国外美术院校相比,我们都有明显的长处和优势。在我看来,国外美术院校的当代艺术教学,还没有像中央美院做得那么系统,在教学中那么有方法,在基础上那么全面。因此,从学生作品来看,我们的学生作品不仅在创意和理念上非常有特色,而且作品质量以及最后的展示和表达效果,都比较完整、成熟,没有那种特别不负责任,不成熟,粗糙的,甚至乱七八糟的作品出现。
记者:您在近期的《美术研究》杂志上发表了题为《造型艺术的意义》的文章,阐述了中央美院在造型艺术的板块中增设了实验艺术专业的历史意义,提出了两个深层次的问题:一是条件限制与自由创作之间的关系;二是技艺性与超越性之间的关系,认为新的艺术流派无论怎样层出不穷,无论怎样改变,造型艺术的基本特征仍然值得珍视、传承与保护。在谈到造型艺术从“技”进入“道”的层面时,还生动地说明了技艺性、文化性、超越性的相互关系。这对解除一些人对实验艺术专业设立前景的困惑起到帮助,对热爱实验艺术的艺术家来说也非常“给力”。想再请教您一下:实验艺术专业学生毕业后怎样把自己的艺术专业知识去服务社会,怎样将自己的“实验”作品与国家展出机制和艺术市场更好的接轨?
潘公凯:你这说的是两个问题,一是造型艺术,特别是实验艺术这一大块是否需要技艺的问题,我一直认为这一大块是需要技艺的,整个艺术是需要技艺的。艺术如果把技艺,即手艺丢弃了,艺术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因为艺术是不能代替哲学的,艺术可以有一点哲学含义,但艺术永远代替不了哲学,所以国外有一些说法,就是艺术慢慢就会变成哲学,但我认为是变不了的。艺术是以手艺立足的,如果舍弃手艺、技艺,那就不需要艺术,只要哲学就可以了。所以,技艺是造型艺术包括现在的纯艺术的一个基本支柱。第二个所谓创意,还是要在一定的限制内进行的,天花乱坠、天马行空般没有限制的创意其实是很容易的,真正难的是在限制中有创意。限制是什么——限制就是技艺,是技艺语言表达的形式系统,要在这个限制中把你的创意表达完整、成熟、有水平,这才算是本事。你乱想一通,最后实现不了,这不算本事。所以我们一定要注意其中的辩证关系,不要只强调一面而忽略了另一面。我之所以提出这个,也是有针对性的,我认为20世纪60年代以后,西方一些学校的教学改革几乎是把基本功和技艺排除在美术教育之外了,他们现在也在反思,已经开始大转弯了。我刚从旧金山美术学院回来,这所美国西海岸最前卫的艺术学校,他们在二十年前是完全不画画的,都做观念,这次去看他们的展厅里全是画,都走向写实,在画人像。但是他们现在转过来有困难,他们画写实的老师很少,虽然在观念上有很大的转变,但是其绘画的写实能力就与我们的相差一大截了。所以我认为中央美院在处理这样的根本问题上,我们的头脑是清醒的,这是很重要的。
至于怎么为社会服务,我认为我们美院的实验艺术专业做了很多尝试,是挺成功的。因为我们的实验艺术专业走了一条从中国的传统文化和民俗文化当中提取养料,作为我们新的建构的基础,这就为我们中国的老百姓,为中国最广大的人民群众服务提供了一个好的基础。我们的创意资源是从中国现存的社会,现存的人民生活当中来的,它的来源没有脱离生活,没有脱离老百姓,所以我们做出来的东西,也更容易被老百姓所接受、所理解,我认为这就是为社会服务的一个最重要的环节。如果我们完全与老百姓脱离,我们的资源完全来自于个体的内心和经验,这样老百姓可能就不太关注,认为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们现在做的是与中国老百姓和社会的进步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我们的实验艺术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是值得肯定和推广的。
记者:您在《造型艺术的意义》中指出,除了将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化、学术化和理性化”之外,还希望建立自己的某种法度和评价体系,请问您理想中的实验艺术的法度和评价体系是什么?
潘公凯:西方同样困惑实验艺术的评价体系问题,西方在当代艺术创作的这一大块当中,大家都在感叹没有标准,但是我想,既然是艺术,要强调手艺的这一面,我觉得我们中央美术学院尽量还是要向这个方向努力,尽可能建立起一个我们相对的标准,它应该包含好几个部分:第一部分,还是要体现出美术学院学生的专业素质,专业素质首先就是体现在手艺上,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学生,不是校外那些依靠天马行空、奇思妙想的点子就创造“艺术”的人,这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第二部分,他必须要有很好的创意,而这个创意不仅仅是只要提倡创意就能简单解决的,这个创意应该有文化性和内涵,如果很浅薄,没有文化内涵,这种创意就没有多大价值。因为艺术总的来说还是算在人文学科当中,所以我们的创意应该具人文学科和艺术学科所应具有的知识基础,以及所应有的深度和广度;第三部分,其标准还应该符合我们国家的文艺政策对于艺术作品的基本要求,这个也应该作为我们的标准之一。
记者:您认为中国实验艺术教育大会在中央美院举办,对中央美院以及中国当代艺术界的意义与启示将会是什么呢?
潘公凯:学院是非常支持本次实验艺术教育大会的,我很赞成吕胜中教授的想法。应该把这个会开好。大会对于中央美术学院的教学,对于中国的实验艺术教育,对于国际化大背景下的实验艺术教育,都是有启示意义的。因为实验艺术虽然发源于西方,但是目前在新兴国家,像中国这样的后发达国家当中也是蓬勃地发展,那么我们大家有必要坐下来探讨一下,这个事情已经经过了40、50年的历程,我们有以必要也有条件进行回顾与总结,以便于对于未来的实验艺术教育能够有一些新的启示,提出新的方向或者新的经验。现在无论对于国内还是国际当代艺术教育来说都处于一个转折点,希望我们这个实验艺术教学的研讨会能够对这个转折起到积极的作用。
记者:谢谢潘院长!
艺讯网记者:苏典娜
摄影:管壮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