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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平:从典雅走向宏大——谈潘公凯的水墨画

文:高建平    图:高建平    时间: 2013.3.12

看潘公凯先生的水墨画,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强烈的现代感。他的画继承了传统文人画的笔墨和意境,又努力探求水墨画的现代之路。在古代,文人画是在精英文化的摇篮中生长起来的。古人以诗歌酬唱,以书画会友,留下了众多风雅华美的故事,使后代无限景仰。中国文人画产生于文人圈,背后所支撑的,是中国特有的,被科举制度所强化的“士”的阶层。文人画家的思想和生活态度,大多以儒家为主体,道佛为补充。他们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以建功立业为人生要务,以书画自娱,在艺术中秉承诗书画合一的主张。游戏笔墨,又常常孤芳自赏;无意取悦大众,而只寻觅意趣相投的知音。这种画自产生后,在传统社会里,借助中国社会结构所形成的力量,得到不断发展,终于蔚为大观。然而,在传统社会解体后,这种水墨画向何处去,则成了一个难题。

20世纪的中国艺术之路上,呈现出种种探索。这些探索,已经不再能用“中体西用”与“西体中用”来作简单的概括。原因在于,有古代的“西”,也有现代乃至后现代的“西”。古代的“西”也是长期发展的结果,其中有着各种各样的因素。我们所熟悉的欧洲文艺复兴以来在油画传统,由美学上的形式主义和艺术上的摹仿说共同作用而成。欧洲现代主义艺术走向抽象,其中有着东方和非洲的影响,也是科学化被推向极端的结果。后现代主义带来了多元主义,其中有对视觉的反拨,对意蕴的强调,以及由此造成的对解读的依赖。另一方面,存在着一波又一波的精英化潮流所强化的文人艺术中的“中”,存在着在西方艺术观念的冲击下正在失去的“中”,以及通过一些人的坚守,正在实现价值回归的“中”。恰恰是在这丰富而多样的中西接触、交流,乃至交配的过程中,产生出了千姿百态,绚丽多彩的现代中国艺术。

在这众多的现代探索中,公凯的画给我的感觉是,纯正醇厚,新而不怪。

公凯的画深深扎根于中国传统水墨,达到了笔墨、章法和境界三者兼具的效果。

他的画讲笔墨。他对传统绘画的笔墨之美,有敏锐的领悟力,把握其神韵。他深知用笔难,用墨更难的道理,在用笔上多有继承,而用墨上更具新意。

他的画讲章法。章法是平衡的画面安排,更是顺序,有开有合,一丝不苟,实现一种动态的平衡。作为世界镜像的画面本身,没有时间性,而作为绘画,正如荆浩所说:“画者画也”(《笔法记》),作画的时间性要留在画面上。章法还体现在绘画的层次感上。先淡墨晕染,再焦墨破之,在一个顺序过程中完成画幅。章法使绘画像文章,有起承转合;章法使绘画像乐曲,有序曲、高潮和尾声。

他的画讲境界。谢赫讲绘画六法中第一法即“气韵生动”。“气韵生动”最难解释,它不是落实在绘画某种具体技法上,而是对所有的技法起统领作用,这就是一种由修养、鉴赏力和人品的综合作用在艺术中的体现。

对于一位现代画家来说,画出貌似古人的画并不难,难的是画出现代感,却又不奇险偏狭。画要新,但不能怪。艺术的创新不同于科学的创新。科学的创新,要接受实践检验,一味搞怪不是创新。艺术的创新,却常被人认为仅仅是追求与众不同,尝试另一种别样的效果。然而,艺术尽管可以多样化,可以大胆的尝试,但其效果,也有奇与正之分。

公凯的画,脱去了传统文人画常具有的小趣味,而具有大气磅礴之感。现代人的宏大视野,现代生活的动感,都在画作中得到了集中的体现。在这种大制作中,有大笔大墨,有贯穿全篇,气势连贯的大章法,更有现代人特有的气度风范。

公凯的画,处于抽象与具象之间,很好地把握住了“度”。美在于“度”。这个度,可以有多种理解。我更倾向于一种对动作之中的“度”的理解。纯粹的具象要被超越,让笔墨独立,享受笔体现出来的动作的美,享受墨体现出来的自然过程的美,让画家享受一种表现的自由,并在画作中体现这种自由。但是,画家又要把握得恰到好处,在该收之时收住,不要滑向纯粹的抽象。纯粹的抽象画,只是在特定的时段,在特定的语境中,作为对具象的反抗,具有独特的意义,因而是暂时的,也是短命的。公凯的画,正是在抽象与具象之间寻求艺术的真谛,“从心所欲”而又“不逾矩”,追求恒定的价值。

公凯先生有很好的素描功夫,对于传统西画的语汇也很熟悉。不仅如此,他对西方的现代艺术,也有很好的了解。但是,他的画,却以具备自己的主体性。他从中国传统水墨出发,与各种绘画语汇对话,在对话中发展自身。固步自封不叫对话,丧失了自我也就谈不上对话,而只有以我为主,以开放的胸襟,迎八方之风,才是发展的正道。

公凯的画,也许可称为现代文人画。文人画产生于传统社会,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现代人怎样才能当文人画家?也许人们会有多种解释,多种探索。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文人画所强调的知识、思考、读书、行路之道仍不能丢。文人画家讲求人格修养,修养就是人的全面发展,就是使阅历得到丰富,性情得到陶冶,领悟力和境界得到提高。公凯先生涉猎各方面的知识,写诗、作书,既有国外生活和研学的经验,又有学术行政工作的历练,更重要的是,多年来他一直努力接触和研读中西美学和艺术理论,这些都潜移默化地成为修养的组成部分,滋养着他的艺术能力。在这方面,他为当代画家树立了一个典范。

公凯先生很喜欢马克思的一个理想,“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阿瑟•丹托也多次提到过这一理想,认为这是多元主义时代的表现。他说到,“你可能早晨是一位抽象主义者,下午是一位照相现实主义者,晚上成了极简的极简主义者。或者你可以剪纸人,或者做任何你喜欢透顶的事。多元主义的时代来临了。”这个理想也许不能实现,但深入人心。我倒是认为,这与文人画的精神有一脉相承之处,可以吸纳进现代文人画的理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