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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振宁:诗意的群构——潘公凯的建筑设计

文:方振宁    图:方振宁    时间: 2013.3.12

如果不是潘公凯的个展中的四大部分其中一项是建筑设计的话,估计很少有人知道潘公凯有建筑设计的经验和爱好,而他对建筑设计的热情不亚于一位职业建筑师。这一说法绝对没有夸张的成分,不信你可以看看潘公凯亲手设计的建筑、方案,以及正在施工的项目,就知道他对建筑设计的热情饱满到什么程度。

我们对某一项事情进行价值评估,大都基于自己以往的经验,或者参照被评者的经历,然而这样的结果就会导致出现一个简易而通俗的版本,因为,那些在某个领域有着突出贡献的人,他们的成就常常不是循序渐进的逐步升级的结果,他很可能就是自学、通过自悟的途径到达一种境地,这种例子不胜枚举。

就建筑的领域来说,无论是已经过世的二十世纪的建筑巨匠,还是现在在国际上走红的明星建筑师们,自学出身的人不少,在名气越大的范围里,自学成功的比例越大。所以,我们的常常看到学院培养的是标准人才,而成大器者是往往是匹黑马。

2009年,当时我为一家意大利杂志写专栏,刚刚建成不久的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成为我想报道的对象,而我只是隐隐约约听说这座美术馆能建成这样,和日本建筑师矶崎新遇到一位好甲方有关,而这位甲方就是身为中央美术学院院长的潘公凯先生。这也是在我的采访生涯中,为了介绍一座现代建筑,避开建筑师而去采访一位甲方还是第一次。然而,让我意外的是,潘公凯先生是那样如数家珍的叙述从选人、定调、确定方案、施工等各个细节,从而让我大开眼界。原来一座好的美术馆建筑的诞生,其中含有那么多文人和艺术家的情怀,至少,这座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的竣工经纬是这样,我以为,它是艺术家和建筑师对话的结晶。关于这次访谈,已经收在“潘公凯:精心打造艺术的洞窟”一文中。

在建筑方面和潘公凯先生的第二次接触是两年之后的2011年,当时北京建筑设计研究院的朱小地院长,邀请潘公凯和我,以及其他两位建筑师去为他们参加中国美术馆当代馆的国际投标出谋划策,其实潘公凯是这个项目的艺术顾问,我后来才看到,潘公凯不只是顾问顾问,而是亲自动手在很短的时间里设计了两个方案,这让朱小地院长非常吃惊,他开玩笑的说,辛亏潘公凯院长没有从事建筑师的行业,否则他们都没有饭吃了。

我仔细揣摩了其中的方案一,它确实是一个独特而大胆的构想。它的特长是把三大建筑(中国美术馆、中国工艺美术馆和国学馆)连成一体来设计,而形成一个在尺度上巨大,但比例上又不那么突兀的人造景观。而这一景观多少含有园林的成分。

在三大馆的规划地段,我们看到它周边那些奥运建筑,所呈现的状态是三个孤立而缺少关联的建筑单体。奥运主会场的鸟巢和水立方,分别呈现着椭圆和正方形,而在它们的北方,如果增加新的大型地标性公共建筑,它就必须牵涉到和鸟巢、水立方,以及比它们还要高出一截的数字北京,在视觉上的呼应关系。体育建筑和博物馆类的文化建筑,在功能上有很大的不同。因此,由于功能上的差别,必然导致建筑类型上的差异。

奥运两大建筑鸟巢和水立方的存在,成为在它周边增添任何一座建筑都必须考虑到的因素,而这两座建筑给我的感觉是,它们的体量巨大,造型单纯,对一般人来说缺少亲近感。水立方的设计立意相当不错,表皮也具有时尚感,无论是阳光高照还是夕阳西下,都有一身绚丽的外衣,它的魅力是让人愿意在外围环绕,流连忘返。而鸟巢则不同,那些如编筐一样的网状外边,有着无数的不规则的洞,反而吸引人去接近它,想走入建筑的内部探究,这或许就是建筑不同的外表给人带来的引力,这是我在考察这两座建筑时不带任何成见获得的直接感受。

无论怎样,你越是接近这两座建筑,越是觉得自己渺小,但并不是说感觉自己巨大就是好事,我是觉得,建筑和人的关系,应该是一种可游、可玩、可休闲、可以有心得、可以互动的场所和景观,至少,作为美术馆和博物馆的文化建筑,达到这样一种建筑境界的可能性,不是困难的事情,关键是我们在多大程度上对城市建筑的现状有所觉悟和深入思考。我以为,潘公凯针对这一方案的设计,正是将公共建筑景观化的一种先锋性的尝试。

它的创意,首先是回避由于建筑的巨大化给人和都市景观带来压迫感,为了弱化建筑的体量,他将三组建筑用柔和的曲面加以包裹,在平面图上看,如云水游离和穿梭在三大主体建筑周围,虽然,客观上建筑的占地面积很大,而在整体高度上却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观众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那些像峡谷一样的豁口,接近和走进博物馆,倾斜的墙壁和曲折的面,在阳光下会形成美妙的阴影,当阴影在移动时,建筑的外观会呈现出丰富的变化和表情。我们在建筑的畅想图上已经可以感受和预想到那种诗意的存在。它,即呈现出稳定的气质,又有复杂和丰富的层面,这种手法具有两面性,看上去轻松、休闲,而空间则被有机的联系在一起。

高于地面12-15厘米的人工水面,折射和镜像着黑白和色彩交织在一起的建筑群,移动的人影,成为点缀景观的元素,它和天空形成稳定优雅的天际线,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层叠的西山会像屏风一样为它勾画出多层次的轮廓。如果我们来到建筑的顶层,可以看到如航母般复杂的墙和运动状的割断,参差不齐的前后左右而交织,生硬的三大主体建筑的几何体块被错落的波浪形曲面而化解,它的整体很长,长达七百五十米,从而成为可以沿着水边一路游走、留恋忘返,视角特别丰富多变的场域。

这一设计不是潘公凯大笔一挥的急就章,而是积累了多年的关于城市建筑的思考。我看到手法中含有书卷气,水墨画材料的视觉效果和水墨的精神性交融在一起,成为一般建筑所未能到达的境地,我把它形容为:诗意的群构。

那么,中央美术学院设计教学楼的内部设计,可以说是潘公凯从杭州北上之后的大手笔。素朴的灰色外观是为了和原已建成的群组教学楼保持一致,而走进设计楼大堂,立刻出现如同博物馆一样气质的空间。地面和墙壁均使用一种米色石材,逐渐上升的坡道有别于一般的大楼内的楼梯,一是台阶绝对不是等角度平行递进,而是台阶中穿插着小型不规则的平台。

我利用学校放假期间的空档,仔细阅读了缓慢连接在一起的一、二层公共展示空间,发现了这个我们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平凡的空间的设计品质。它是那样的不动声色,我相信,包括我自己在内,没有多少人注意到,靠在墙根处那下沉式座椅,以及地面上那些看似随意的大小黑点,还有如国画用的白宣纸一样折叠的天花板,像屏风一样保持一定角度的折墙。我想起漫步在罗马古城时那种即沧桑又高雅的阔步,为什么一个崭新的设计会让你感受到一种历史的沉淀感?这正是我从设计者的口中也得不到满意答复的充满神秘感的悖论。

我在设计楼的公共场域中漫步了很久,边拍照边琢磨潘公凯设计手法的奥妙,它和那些我所见过的名建筑,或是镶有多颗星的奢华设计,都产生不了任何逻辑上的联想,这种自由的手法让我们找不到任何参照,于是,它带来的结果就是鲜为人知。

只是在大楼前厅,你几乎无法知道这座有着九层高的设计楼内在的结构,从四层开始便是教室的连廊,有天井,它是一个封闭的内庭院,它不是散步休闲的场所,而是为建筑和设计教学展览提供的公共空间。除了展示学生作品之外,有特别多样的功能,如:学术研讨会、学生活动集会、时装表演秀等都很适合。在天井式的空间中,上有天桥横断,那是为了室内交通的便利。这些设计细节上的考虑,使得设计教学楼成为所有央美教学楼中最好用的建筑设施。

潘公凯对建筑设计发自内心的热爱,来自他的天真,他的动机就是想把头脑中构想的那些空间视觉化,对于他这样非科班出身的设计者来说,不但没有可以束缚他的戒律,同时,他还希望自己的设计能够不同于或超越那些早已成为全球化建筑样板的方盒子样式,愿意反其道而行之。建筑界当然不知道潘公凯的建筑设计,因为设计对他来说,如同隐士的自修。

2013.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