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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川:关于“燕京八景”

时间: 2011.9.29

艺术家的责任是对自己所处时代进行思考,并以自己的方式、艺术的手段做出反应,以此丰富人类的视觉审美经验或昭示某种积极的生命的意义。这样的艺术实践同时也是艺术家对于其所运用的媒介本身探索和挖掘的过程。

北京作为一个快速变化的都市,它所经历的每一点改变都关联着其自身所具有的厚重历史,这种关联牵扯到意识形态、社会生活等所有方面。变化越是剧烈这种关联越是容易被体会,于是我越来越多地陷入这样的一种矛盾之中——在认同一切当代社会发展所带来的新事物新变化的同时,又常常对于伴随这种发展所产生的一系列变化感到迷惑——许多能够让我们借以确认外界、过去和个人之间相关的东西正在消融、淡化或被取代。随着在这个城市生活时间的增长,我并未觉得我对它更加熟悉,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时常涌现的陌生感。同时那些多年积累的心理认同和情感也悄然浮现。那些包含着特定含义和岁月的景物要么迅速消逝,要么以一种超现实的形态孤立的存在——它们或是被隔离于我们的生活之外,或是仍然存在于现实生活中但却完全丧失了其本来意义。但是我们又确确实实与之相生相伴,甚至仍在欣赏。

自金章宗始至清帝乾隆止,帝王们为北京圈定、修正并最终确认了八处景观,这是他们心目中最能代表北京气质与神韵,最符合皇家审美标准的八个地方,也就是人们熟识却又陌生的“燕京八景”。清帝弘历为它们立碑题诗,渲染着作为君主在政治、文化上入主的自信。这些内容作为北京的历史可以从记载中直接获得,可以被视为对北京的某种归纳概括和解读这个古老城市的某种线索。但今天,当我真正面对这些景观时,现实生活中它们的存在形态与其历史描述之间的巨大差异对于我的吸引,已经远远超越了对景观本身的关注,并驱使我去寻找一种方式进行某种表达。

照相机总是可以将个人选择从纷繁现实中分离出来,并赋予这些画面以特殊意义。像素作为一种电子图像的基本构成单元,具有明确的时间性,将它从一个物理概念或技术术语转化为一种图像语言。籍此我能够从现实细节和历史还原对摄影的双重诱惑中逃离,转而直接去面对个人感受。从对象本身到构成作品的像素语言,我们的视觉游离于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和影像在被抽离细节之后所形成的不确定性当中。我想知道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观看体验、以及我的无奈和妥协是否也存在于其他人经验中。如果我能够接收到他们心中的回应,那么这种个人感受就属于了生活在这座城市中更多的人们,也属于这个时代。

王川

(王川,1967年 生于北京。1990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书籍艺术系,2000年获中央美术学院与澳大利亚格里菲斯大学昆士兰艺术学院联合举办视觉艺术(摄影)研究生班视觉艺术硕士学位。现任中央美院设计学院摄影系主任。先后在国内多个城市及美国、意大利,英国,澳大利亚,奥地利等地举办摄影展。)

图片说明:

太液秋波

北海公园南边的大桥上有庄严的警卫,他们不会干扰来到这里的人们眺望与北海相连的静谧水面,但拍照是不被允许的。往来行人多半知道那里是中南海——不是供人欣赏的地方,因此会习惯这种规定。站在北海公园团城的城头上,与对面百米外的太液池——“燕京八景”中的“太液秋波”隔桥相望,眼前的车海人流却只能让我感觉到某种遥远和抽象以及历史与现实的置换。然而相机镜头却可以从这车水马龙中提取某个空寂的瞬间,将其变为我所需要的影像,从中我们还可以依稀嗅到一丝乾隆的诗意。

琼岛春阴

“琼岛春荫”之触手可及、她带给置身其中的人们和我不可言说的亲切。琼华岛上的春意中弥漫的那份自在和惬意,是燕京八景中独一无二的。春风拂面、花红柳绿已足以使人沉醉,而这一次真正触动我的却是那些晨练、踏青、留影、闲坐的人们 ─ 他们真正在享受着这里,因为这里属于他们。这种感动是自我小学3年级第一次来北海公园至今未曾体验过的。

“琼岛春荫”石碑掩映于一片春色之中,停步驻足的人们豁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的历史。西面山坡上有铜人北向,双手擎盘于头顶,名曰仙人承露台。虽则“文革”时曾险遭毁坏,如今汉白玉基柱上裂痕宛然。但沧海桑田,面对眼前湖面上那些荡起的双桨,相信仙人面上也应有微笑略过。

玉泉趵突

对于绝大多数居住在北京的人来说,玉泉山只是北京西郊一个抽象的令人望而却步的身影。从小学第一次春游我就见过它,几十年后它仍然不动声色地点缀在那里。等到我知道有“燕京八景”一说时,这里早已是禁地,于是它一度不得以地淡出了我的视野。但这次有所不同,站在香山的香炉峰上再次远望它时,才发现她的孤寂与隔绝。它呆在那,本身就是历史。相较于游转在玉泉山脚下的围墙外,这种远距离的交流感觉更为贴近。我甚至觉得如果真的被获准走入那里,只怕还会云深不知处呢。

西山晴雪

我曾经以为“西山晴雪”是“燕京八景”中万事俱备的一个,但我错了。近年来北京气候的悄然变化在2009年初这个冬天几乎将我逼入绝境。之前尽管北京的降雪与以前相比大大减少,但对北京的降雪还没有绝望过。然而天意弄人,入冬以来连续百余天的无雪天气,忽然间使“西山晴雪”变成了不可及的传说。尽管最终上天眷顾使我在崩溃的边缘,借助这个冬天唯一的一场瑞雪,在它能与阳光共存的几小时内拍下了我心目中的“西山晴雪”,但对此我至今仍然心有余悸。远处,曾经寺院林立的地方,早被“首钢”的烟囱升腾起的云朵覆盖,据说“首钢”不久也要和当年那些寺院一样,从这里彻底地消失,这似乎意味着我们将会领略更加纯粹的风景,但真到那时谁知道为了一场雪北京需要期待多久?

蓟门烟树

这是我以个人对北京的情感、兴趣为出发点,试图重新认识这座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的最初尝试。我有强烈的将这种愿望和体验以作品的形式呈现出来的欲望,尽管做了充分的查阅、思考和预想,但现实的观看仍然超出了我的预期。虽然物是人非,但此景仍然是最接近我个人的想象,烟、树、碑、亭、雨雾蒙蒙,在这样一个时刻站在路边高楼之上,眼前的一切还是可以和曾经的梦幻稍有对照,当然也实在无法苛求其间隐现的林立楼宇和穿梭的车流了。

金台夕照

若不是乾隆皇帝这块石碑,又有谁会将这CBD的核心和皇家钦定的审美标准联系到一处呢,但为了迎接奥运而新建的地铁,其站名居然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金台夕照”就是这里。秋分时节夕阳西下,从周边各种大厦的玻璃上折射而来的光怪陆离的光线和匆匆走过的人影都在石碑上划过,在恍惚与闪烁中我有一种丧失参照后的失重感,尽管这碑保存得极完好,却真的很难找到所谓一丝想象中的历史遗韵,不过没有关系,这里也许就像传说的时空隧道,有更多的是惊异和荒诞等着我们耐心地观看。

卢沟晓月

在过去的20年中,永定河中一直没有水,“卢沟晓月”也和其他景点一样被人们渐渐淡忘,这或许也是很多人包括我一直没有想过要去真正看一看的部分原因吧。回想以前途经此处破败干枯的河床,我又要感谢奥运了。拂晓寂静的河水中漾着月亮,一下子使一切变得柔和又亢奋,忽然间我明白了为什么“卢沟晓月”以往多年的沉寂,都只是因永定河的干涸,如今水回来了,月光也继续,而曾经的景致和我们想留驻的东西恐怕都不再有。

居庸叠翠

居庸关号称京畿锁匙,是北京北面的门户,历来的军事重地。历代帝王对此处层峦叠翠的激赏很大程度上在于此景中所包含的那种雄浑霸气。但在今天想要领略这种气质,人们既需要对历史略知一二,更要具备一种能够超越或者无视眼前现实的能力,因为昔日对于雄关叠翠的那份敬畏已经被公路和缆车以及游人的脚步切割成一堆说不上是什么的东西。站在山上俯瞰昔日雄关,总是不自觉地冒出一种观看微缩景园的错觉,当然如果对于“燕京八景”一无所知,反而会省去诸般麻烦,这里只不过是长城景区的一部分,是给大家留影纪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