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您认为版画与其他画种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答:版画在艺术中是最早携有时代的前沿部分和“当代”基因的画种。如网络传媒、广告、标识的核心能量都源于“将一块刻版不断翻印”这一概念。艺术形式与自然生活截然不同,但在各自系统里又高度完整。版画,一旦印出来,就成为最终结果,自带其完整性。它有一种由印刷带来的完整感,艺术的成熟度取决于“完整性”。而版画特别是木刻这种形式,总能给作品补充一种天然的完成感,这是由边界整齐的“规定性印痕”所致。我在《对复数性绘画的新探索与再认识》一文中曾谈到:任何绘画艺术均以痕迹的形式留于画面,但版画的痕迹与一般性绘画笔触的痕迹有所不同,一般性绘画以运动中的笔迹形诸画面,是流动的痕迹,带有不定性,具有即兴、生动、弹性的美。这构成直接性绘画特有的审美价值。版画则是范围明确、被规定的印痕。
2.您认为版画与其他艺术形式是怎样的关系?
答:这个当然是相互影响和作用的。版画的“方法”还具有与其它艺术形式衔接及渗透的能力。
3.您认为版画语言的不可替代性表现在哪些方面?
答:版画的手法与“现代艺术”的手法有一种天然的联系。它是一个画种,但在制作上却不限于纯绘画的范畴。版画制作程序复杂,牵扯到各种板材、油墨、药物腐蚀、机器的使用、正反形像的转换、严格的步骤等。别小看这些点点滴滴的、与艺术无关的技法操作——从没有到有,从一堆材料到艺术品的转换与实现,让反复操作的人逐渐变为训练有素的,对材料敏感和懂得工作方法的人。说的过份点,这每一个环节都是实实在在的,差一点也不行。今天的艺术家对材料的感觉,变得越发重要起来,这是现代艺术时尚的要求。在今天是否懂得材料的性能和语汇,成为艺术才能的一部分。而接触到版画制作的人,无时无刻不是在对材料性能的分析、试验和控制的较量中——成功与否有时取决于多一秒、少一秒;精微到从声音中能听出油墨薄厚的程度。通过材料的运用使版画家与“现代艺术”领域建立起自然的衔接和转换渠道。说句不谦虚的话,在事业有成的现代艺术家中,有版画背景的人可是表现不凡的。
局限往往成为画种的特点。版画由于材料所限,比其它画种更需要归纳和概括。所谓纲举目张,版画是提纲挈领的艺术。
4.版画的复数印制在今天还有意义吗?
答:版画艺术真正的优秀之处是:它与当代社会的文明趋向属“顺应和得道多助”的关系。版画基于印刷术,印刷结果是“复数”的。“复数性”的出现则是当代社会与古典社会的区分的重要标志。关于这个思想,20年前我在“对复数性绘画的新探索与再认识”一文中已做了阐述,大意是:大工业社会生产以来的标准化趋向,成为现代社会的主要特征,这一特征与版画“复数性”有在文化层面上的关系。20年过去了,这种趋势越来越强化起来,全球化的进程加剧了生活模式的同一化,特别是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使越来越多的人掉进没有区别的“同一”中。不论你是在肯尼亚的山上还是纽约的时代广场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电视频道和电脑介面是绝对一样的。视频成为主要载体后,把传统纸媒印刷还存留的微妙差异也给去掉了。数码的复制技术,使复制品与原件完全等同,复制和原作的概念开始模糊起来,传统界定概念被颠覆。而不管这些新理念走得多远,它的核心始终是等同于“版画艺术”核心概念的。似乎版画的复数性理念,使版画总是紧贴“现代文明”,天生携带着当地基因。这是版画艺术本应展现的、独有的生命能量和魅力。
5.中国版画与国际版画是怎样的关系?
答:西方现代版画经日本被鲁迅介绍到中国,属西画类。但由于中国民族对木工艺的天生能力和社会革命的需求,这个画种好像很适合中国的土壤,因为西方的版画和中国的很多艺术形式有一种的天然契合,比如汉砖、皮影、剪纸、拓片、年画等;所以西方版画的概念一经进入中国便出现生长快、成熟早,比起中国油画在国际上更有地位。真正的圈内人都知道,中国现代版画在国际上受重视的程度。中国版画的高度,是在30年代解放区和白区木刻家们建立的。版画简洁的效果,最能与铅字匹配并适于那时的印刷条件。共产党重视版画的习惯,从延安时期就开始了;解放区版画家的木刻原版,刻完直接就装到机器上,作为报刊插图印出来。中国新兴版画早年的功用性,使它一开始就准确地找到了自己的定位。由于它与社会变革之间合适的关系,导致了一种新的、有效的艺术样式的形成。中国新兴木刻的风格,对我的影响不言而喻。这风格就是:一板一眼的;带有中国装饰风的;有制作感和完整性的;与“报头尾花”有着某种关系的;宣传图解性的,这些独特趣味和图式效果的有效性,被“文革”木刻宣传画利用,并被进一步证实。
6.您认为版画艺术未来的发展方向在哪里?
答:我能感到,当代版画和当代艺术及设计等门类一样,存活于今天,应该是如鱼得水、为所欲为的;与多种新领域串联互通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无领域限定的;完全应该摆脱版画界仍然流行的“老式现代版画”样式的、新型的、当代复数文化视野的、新概念的艺术。我们的生活结构、方式、理念已经与30年代完全不同了,而中国现代版画,与那时建立起来的高点和艺术方法相比,到今天并没有质的飞跃。当代的、新的版画艺术的高点,应该是与当代文明方式平行的。
要想实现这些理想,前提是不应该把旧概念的“版画艺术”太当回事。
徐冰
祖籍浙江温岭,1955生于重庆,长在北京。1977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1981年毕业留校任教,1987年获中央美院硕士学位。1990年移居美国。2007年回国就任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导。作品曾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伦敦大英博物馆、法国卢浮宫博物馆、纽约现代美术馆、西班牙索菲亚女王国家美术馆、美国华盛顿赛克勒国家美术馆、捷克国家美术馆、德国路维希美术馆等艺术机构展出;参加威尼斯双年展、悉尼双年展、圣保罗双年展等国际展。2006年由于“对文字、语言和书籍溶智的使用,对版画与当代艺术这两个领域间的对话和沟通所产生的巨大影响”获全美版画家协会“版画艺术终身成就奖”。被《美国艺术》杂志评为15名国际艺术界年度最受注目人物之一(2004PeopleinReview)。2010年被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授予人文学荣誉博士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