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面对生活的写生作品,是一种审美享受,这可能因为写生的东西,总是带着生活的生动性和表现上的不可重复性的缘故,而且作者真实的个性,也很自然地呈现在其中。因此,看写生作品,比看那些正儿八经的所谓“创作”,有时更让人感到亲切、动人。
前些时候有机会在苏高礼的画室欣赏他的作品。在他的写生作品中,我感受到一种颇有吸引力的、苏高礼特有的“人质魅力”。
苏高礼很小就离开老家山西平定到石家庄读书,初中毕业后一个人到北京中央美术学院附中上学,后来又到苏联列宾美术学院学习,回国后和美院一同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但是,在经历了所有这些之后,我发现,当初他从山西平定老家带出来的那股“乡情”,却未见淡薄。苏高礼现在是“吃过洋面包的教授”,但与他常相处的人都会感觉到,在他的性格中,农民的真诚和朴实是更为内在的特色。我们从他多年积累下来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端详的最多,最使他动情的,始终是他的老家——太行山。是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梯田,砖石砌的窑洞,还有那里的大爷、大妈和年轻人。他的画就像和朋友自豪地介绍他的家乡以及父老乡亲,在他独特视角的引导下,我们认识了那些生机盎然的村落和他们的主人,看到人情味十足的庭院和窑洞里的陈设。与此同时,我们也正是从这些作品的形象中,从苏高礼的用笔、设色以及整个画面的处理中,看到他的智慧和情感,看到苏高礼的可爱之处。常言道:艺术家在捕捉外在形象的同时,必然也要把自己的形象投射进去。我甚至觉得,艺术家是为了显示自己(自己的主张、自己的情感、自己的聪明才智、自己作为一个人的一切优势),才去“反映生活”的。这样说并不过分,因为连这点儿热情和自信都没有,就算不上个艺术家。
60年代他在山西平定县的《羊倌》、70年代在河南辉县画的《石姑娘》等人物,以及在华北地区画的许多风景,都让人回忆起那个令人心情十分复杂的年代。是人民巨大的承受力和乐观精神,使我们国家越过那个历史阶段。苏高礼在画这些作品时,由于他自己是融合在他所画的生活之中的,他的真诚使这些作品十分自然地获得浓郁的时代气息。这就是他的这些写生作品的主要价值所在。
作品积淀的文化根基是否深厚、语言和艺术技巧是否精美,是构成作品魅力的重要所在,历代留下许多在这方面令人叹为观止的作品,使人们感到,人类的聪明才智真是不得了,但是,我以为作品所表现的某个时代的优秀的精神气度,各种美好、健康的心理品质,往往是构成作品美学价值的更为重要的因素。因为人类在自己的生存、发展的历程中感受到,如果自己不能持续不断地优化这些品质,人类就会衰退。于是,生存和发展的本能促使人们在衡量艺术品时,自然地把作品所具有的精神品质,作为审美评价的第一要素。
苏高礼写生时总是比较直接地把自己看到的场景记录下来,在记录的同时,把感情自然地灌注其中。因此,在他的作品中一切都很平实,看不到特意制造的油画的“笔墨的挥洒”,也没有“外光写生练习”的学生腔。他画画,就像和朋友讲述一个故事。由于他的真诚和恳切,他的故事能打动人。
画画需要技巧,需要聪明才智,需要敏锐的视觉感受能力。没有这些,谈不上艺术家的“人质魅力”,很难算是个艺术家。苏高礼在这方面受过严格的训练,下过苦功。难能可贵的是他的技巧不着痕迹。他决不离开真实的感受去张扬技巧。艺术其实是一种非常朴素的劳动,而有人以为采用那种矫饰的、做作的手法才算有艺术性,真是莫大的误解。
有的艺术家是“文”胜于“质”,有的艺术家则“质”胜于“文”,苏高礼属后者。
在我自己学画的过程中体会到,要掌握技巧并不容易,需要花许多精力和时间,然而要具有朴素、真诚的作画态度和美好的心理品质,更难、也更重要。我喜欢苏高礼的画,正是因为在这方面,他有优势,并且给我以启发。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杜建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