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菲给人的印象是绕指柔的韧性。也许只有兼具“柔”“韧”双重品格的女性才是适合实验艺术首饰的创造。
一、首饰以人为本
滕菲1983年就读中央美术学院,1990年就读德国柏林艺术大学,获硕士学位。和上个世纪60年代出生的一代人一样,滕菲是在中国空前未有的氛围中开始寻求自己的艺术道路的。面对日益多样化的新世界,在这一代人敏感而年轻的心灵中,一面承袭着中国文化,一面接受着西来思想,,他们对自然、对人生、对广大世界和无垠宇宙充满了新鲜活力的憧憬、期待和探索追求,那是一种少年时代的生意盎然和空灵、美丽,是对生命活力的倾慕赞美,对宇宙人生的哲理情思。
1995年,滕菲回国在中央美术学院创立首饰艺术设计专业,将“新首饰”的概念介绍到中国首饰设计领域。
2001年底,滕菲又应奥地利文化部的邀请,来到克雷姆斯城的艺术家工作室,进行为期两个多月的交流活动。这是她自1995年德国留学归来后,最长一次在国外的逗留。她以“知情的局外人”的视角,去重温日尔曼民族文化背景下的“生活”,去体会西方人文主义思想的深刻内涵,同时她也重新审视东西方文化的殊同,以求思想维度的和谐发展,思考如何把人类的深刻情感和新形式发展中的无与伦比的创新力量完美结合,进一步寻求、体悟生命的价值。
首饰与人最为妥贴。因为它终日与人体摩挲,感受肌肤温度,欲隐欲显,生发着人性与人情。滕菲喜欢老子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正所谓形而下者为器,形而上者为道。道器交融,浩浩乎穿越时空阻隔,乃是天人共钦之奇观。
而首饰又能纳各类形式美感于一体,重在品性与格调,注重物与我、文与质、形与神、技与道、情与趣的高度和谐:方与圆、虚与实、直与曲、疏与密、轻与重诸多因素,由点、线、面有机结合,恍同凝固音乐,对称中求安稳、简洁中求静谧、空灵中求通透、变化中求秩序,总之它有宽阔的空间任思绪驰骋。而这节奏,这旋律,这和谐等等,它们是离不开生命的表现,它们不是死的机械的空洞的形式,而是具有丰富内容,又表现、有深刻意义的具体形象。形象不是形式,而是形式和内容的统一,形式中的每一个点、线、色、形、音、韵,都表现着内容的意义、情感、价值。物质的内部结构和规律是抽象思维所摄取的,但自身却不是抽象思维而是具体事物。所以美的踪迹要到自然、人生、社会的具体形象里去找。
于是,在滕菲的实验艺术首饰设计观念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人是最根本和重要的因素,她的作品中的人都是具体而非抽象的。滕菲说:“首饰设计首先承载着人一定的审美需求,特殊性的需求。我喜欢为这样一些具有一定承受力和判断力的人服务。”“我的设计也为人民服务,但我的‘人民’很具体,就是个人。”无论《对话与独白》中为一批文化领悟力、表现力过人的艺术人群佩带的首饰,为中国前卫艺术家设计的带有很强烈的个人风格的首饰的造型,到《身体的寓言》系列中对需要滋养的身体与灵魂的切肤感悟,还是新近开幕“朵·颐——滕菲首饰艺术展”上,作为女性个体体验的胎记、心电图、落发,从生理到心理反映人的生命成长的生存记录,这些生活片段都成了滕菲首饰艺术的创作来源。正所谓“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王羲之《兰亭序》)不仅是大宇宙,小小的事物也不可忽视,所以诗人华滋沃斯说:“一朵微小的花对于我可以唤起不能用眼泪表达出的那样深的思想。”正由于个体生命的差异,才具有挑战性,而越是复杂的现象,解释的空间也就越大。
滕菲实验首饰设计不是从抽象的哲理出发,而是从生活出发,将生活中的感受升华为哲理,又将这哲理连同生活的露水和芬芳一起诉诸艺术的形象和语言。“飞花摘叶,皆可送人”、“一花一支,颐养身心”这是滕菲喜欢的句子。她总是试图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创造一种精神的扩展。因为片段的自然要素可以让人从小中见大,一叶知秋联想到整个自然界的存在。带着一种孩提时的清纯心态去体验事物,寻求回归人类本性的设计理念。所以,滕菲愿意深入自然的中心,直感自然的生命呼吸、理想情绪,接纳自然中的万种形象,千变万化,而自然的活力也凭借着物质,表现出花,表现出光,表现出云树山水,以至于鸢飞鱼跃、美人英雄。所谓自然的内容,就是一种生命精神的物质表现而已。“自然”是个大艺术家,艺术是个“小自然”。艺术创造的过程,是物质的精神化;自然创造的过程,是精神的物质化;首尾不同,而其结局同为一极真、极美、极善的灵魂和肉体的协调,心物一致的艺术品。作为艺术家要模仿自然,并不是仅仅刻画自然的表面形式,乃是直接去体会自然的精神,感觉自然凭借物质以表现万象的过程,然后以自己的精神、理想情绪、感觉意志,贯注到物质之中,是物质精神化。
滕菲的实验艺术首饰就不仅仅是一种自我个性宣泄的符号,它还会成为人与人之间达成更好沟通的信息和标识,以促进天人之间、人际间的更好交流。而作为现代艺术家与设计师的滕菲恰恰是这种信息交流平台上的搭建者。
二、慧心与材质
在中央美术学院首饰艺术设计专业的教学中,滕菲的理念在于:所谓艺术首饰,就是包括金、银在内的更为广泛的材料,以特殊的工艺制成的,具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能够传递出一种文化内涵和情绪,充分体现设计师的个人独特的设计理念和思想,与设计师的价值紧密相连的首饰形式。因为,未来人类的生活方式并不是把自己封存起来,或是不加限制地自我表现,而是更多地体现出人与人的关系、寻求相互交流的机会。
材料不是滕菲创作的首要考虑。但滕菲敏感于材料,她说艺术语言的粗糙以及细腻贴切与否,很大程度上与材料的选择有关。在滕菲那里材料都是由生命的。她把艺术语言不断一凝炼,试图以最恰当的媒介传递精神信息。
《对话与独白》首饰系列在第十届全国美展中荣获金奖。这组近30余件以银为基本材料的手工精铸的首饰系列,小心地保留了“手”的痕迹,以消解人们以往对金属的认知习惯,从另一个角度阐释了金属可能拥有的性格,试图在体现世代相传的手工劳作的可贵精神之同时,亦传达出非机械的手工智慧所深蕴的审美意识和视觉经验。
材料的选择不是单纯的,它体现了设计者的个体与对对象的感悟,充分开发材料载体的性格,以充分表现个体的情感言说。有时那是一种潇洒的灵动与玲珑的缘分创意,有时则是一种刻意的寻寻觅觅,微妙幽远,这里是直觉的碰撞。
滕菲在设计创作过程中,尝试着以个人的视角与经验,去研究和体验材料特质及材料所传递出来的情感,用直觉去体悟材质充满个性的生命意味,以空间体量的置换来寻找建筑、雕塑、人与首饰的对话方式。在未来设计中,她还将进一步寻求不同地域文化间的相互影响与发展、不同学科间的融和与渗透。她要透过这样的形式媒介的自然物性,传递出人情、触感、温度、专注与独一无二精神,回到身而为人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艺术家通过艺术实践使自己的观察点更为多元和浑厚。对于滕菲来说,重要的是拿捏和把握好设计与纯艺术之间的“度”,借一种有深度的技艺,加深对生命的体验。而将艺术思考转化成实物的过程中会接触到很多很多技术方面的问题,却是双倍的努力的付出。
滕菲的艺术首饰材料的选择变化是多样的,从水晶、石蜡、银到琉璃,这种材料的大胆运用也与她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的艺术背景有关。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的学术背景与作为东方女性艺术家对于材质异乎寻常的迷迹,以及长达5年的德国留学经历,滕菲所积累的艺术素养似乎更为多元与前瞻。无论是东方女性对于时间的诗意感悟、还是材料置换上的观念性,身份的多重转换使滕菲的作品也呈现出了多层空间与多种可能性。
据说,滕菲有一个爱不释手的大红戒指,银圈戒指上部是树脂融入红色棉线和一颗小钻石做成的。她说,这种“新首饰”的产生,不仅在于表现非贵重或新材料所带来的全新视觉效果和可塑性,更在于现代首饰艺术借此表达了艺术家们对“炫富观”的憎恶,以及价值观的重新确立,这是一种心理倾向和文化倾向的反映。
滕菲教授学生设计首饰的入门课就是原材料选择。她说,当你意识到首饰材料俯仰皆得,你的设计想象力才能没有疆界。
三、拓展视野的深度和广度
为提高国内首饰的整体设计水平,以“艺术首饰”概念带动中国本土首饰整体提升到首饰艺术的层次,滕菲在中央美术学院的首饰艺术设计专业已经培养出一批高素质、高水准的本科生与研究生。推出了具有全新理念的首饰艺术新著,如《首饰设计——身体的寓言》,并在不断梳理欧美的首饰设计的学术理路与发展脉络之同时,以欧美首饰设计大师的精品赏析,为公众人物一对一设计首饰、制作首饰的全方位教学展示,充分体现出集前瞻性、创造性、研究性、实验性、文化性为一体的精神。
21世纪的“设计”更为错综复合。滕菲说。未来的“东西”、“物品”将会越来越少地出现“设计”的痕迹。对“东西”或“物品”的关注点则应当放在如何调动使用者的参与感、想象力和创造力上。对“东西”与“物品”的设计关键在于给观者和使用者留下可以继续“创造使用”的空间。
西方的首饰设计师是一个非常活跃的群体,他们也会经常与服装、艺术等其他领域的设计师或艺术家合作参与各种活动。虽然首饰设计师不一定属于某家珠宝企业,但他们也常常受邀为企业设计时尚款式。而近二三十年里,欧美的首饰设计发生了很大变化,其特征主要体现在:强调在设计中摒弃身份象征的观念,提倡对材料的多样性和非贵重金属等陌生领域的探索,力求首饰与佩戴者的身体相得益彰;主张以观念取代形式要素,强调首饰的实验性和观念性,使设计者个人的艺术观念在设计中起到主导作用。更加趋向于力求首饰和佩带者相得益彰的结合,也更加强调设计师个人的艺术观念在设计中的主导作用。同时也使饰品具有很明显的个性化色彩,充分体现一件首饰对个人的关注。在欧洲,意大利的首饰设计由于与雕塑之间建立了内在的联系,呈现了意大利艺术与设计相互通融的美学关系。一些重要的首饰设计师被尊为雕塑家。美国的首饰设计不像欧洲那么简约有力,却更加活跃和开放,更加强调“首饰是从雕塑中分离出来的一种形式”的观念。以苏珊·科恩(Susan Cohn)的作品为例,它们质疑了首饰在当代社会中的价值:我们看重的到底是基底金属材料还是创作者?是对时尚趋之若骛?还是让个人对佩带物进行重新组合?她试图追求一种首饰的内在意义并与自己的生活相融合。
在“朵·颐”展览的最后滕菲写道:“我们的艺术行为并非是在进行推理论证,而是通过实实在在的行动使一个瞬间的灵魂渐渐升华为理念,行为过程的结束意味着理念的最终显现。我们可以通过对自身经验的把握来为思想提供一个坚实的基础,因为我们怀疑一切关于外在主体事物的思辨、认识和凭空推理产生的理论体系。我们相信身体直接体验的真实性。”滕菲的视界是世界的,她有个体作为艺术家、设计师、教师的多重身份,有作为艺术家的丰富而活跃的创造力,也有着埋首于技术材料的琐碎事务性工作中的匠心独运,有智力、心境和体力的付出,就是这种“统一”,使她有了一个如诗人般的直接的发言能力和作为一个完整统一的人所达到的平静心境。
在滕菲的艺术理念、教学理念中,我们欣喜地看到,精神文化的传承是不可以断然割裂的。人的价值、人的解放、人的全面发展这些大问题仍然是如此现实,并作为一种精神反映在今日的艺术上。今天,人们的文化艺术发生了空前广阔的需求,同时也就显著地分流异趣。科技腾飞,信息时代的到来,为了不使物质进一步湮没人的精神家园和破坏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们如此迫切地呼唤新的人文精神。一个开放的大国所受到的文化冲击显然是巨大的,这正需要我们以清晰的历史使命感把它推向前进。
张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