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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集》-滕菲自述

时间: 2012.11.30

“天梯”是一部透明的梯子,两米五高,在梯子里埋存有许多与自己生活休戚相关的小东西,如一根儿时的蜡笔、一颗彩色的玻璃球、一枚少先队队徽、一辆小汽车、青年时代的一块表、一只香水瓶、一个针头、一把钥匙、一只干花、一个镜片、一个耳机、一粒感冒胶囊、一只玉兔、一块钻石、一捧茶叶和一片集成电路板……。我在想,人生的痕迹可能就是这些在无意间留下,却又在搬家时被我们从落满尘土的一角发掘出来的东西。拾起东西,置于掌心,任凭思绪游弋。

我想人生犹如一部梯,一部透明而带有一个影子的梯。人一天天成长,好比在爬这部梯。登梯时的我,手上牢牢地把扶着,脚下实实地踩踏着,不曾有过恐惧。思想时,我会拍打双翼飞离自己,静谧远眺,那攀梯而上的我,却真真切切地悬浮于半空,脚下一片虚无,令人唏嘘不已。攀梯者通常都是仰视天空的。当我俯瞰梯之影时,发现它完美而奇特。在阳光的作用下,它时正、时斜、时长、时短,变化不断,且始终能与平实的大地和谐相依。那梯子虽是影子,站上去到也踏实,兴致所至,我还会沿着它跑回童年“跳格子,盖房子”的光阴里。而当光迅疾地消失时,影子便倾刻化为乌有,恍惚间,我虽脚踏实地,心却已提了起来。

我想,人可以‘站‘在空中,也可以’飘‘在地面,灵魂与肉体的交融,只在瞬间,捕捉住这一瞬间,便把握了自己的人生。

片断

我六岁去了江南山清水秀的湖溪镇,奶奶家,那时叫疏散人口。我有幸在大自然的幼儿园里,与霞光下的儿童与水牛做伴、与涓涓溪流和捉谜藏的游戏相随,度过了半年美好时光。从此,幼小的心里似乎有了朴素、天然、大方、自觉的意识,它一直在影响着我的生活与艺术。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家里常常是父辈的朋友与学生饮茶围坐,聊东道西,诸如绘画呀、音乐啦、电影啊、侦探故事之类的,那时,我不知寂寞为何物。文艺小学的童年生活,使我们每年每节假日都会游历许多名胜,慰问工矿、乡村和军队,比当时其他的同龄人多了几分见识与经历。

因为受过舞蹈训练,每每音乐响起,自己就会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于是,一次在家中,将一石膏像失手打碎,从此应允了父亲开始学习绘画,那是快上中学的事了。绘画的兴趣是慢慢培养起来的,初二、初三开始摸笔画画,有过一段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况。直到1979年初,获知可以试试报考中央美院附中开始,我的生活就再没离开过艺术这道轨迹。

童年的美好生活有三四年之久与舞蹈、与芭蕾休戚相关。《邓肯自传》是在美院附中学习时姐姐送我的一件生日礼物,它让我爱不释手。从此,自己对芭蕾、对舞蹈有了更多视角的认知,对艺术有了更深层的理解和热爱。邓肯是一位自己非常欣赏的艺术家。最令我折服之处在于她对舞蹈艺术独树一帜的追求和敢于彻底袒露自己灵魂的魄力。

只有走过了青春,才能理解“青春是美妙的”真实含义。

非常怀念大学时代的一切。在我的记忆中,那是充满理想、信念,充实而美好的年代。那时的一切都不如数字化时代的今天这般发展之极速、信息获取之易如反掌;那时的万物似乎都生长在良性循环的系统中,即便对青春的透支也会有张有弛、有节有度;那时,我们有用不完的精力、填不满的求知欲和享用不尽的快乐。我们读自己喜爱的杂书,看“先锋派”电影、听各种的讲座、尝试自以为很有意义的表现语言、经历各自不同的爱情……。王府井校尉胡同5号中的U型楼是我们就读时的教学楼。我们在U字楼的二楼,教室中央的空间用于画画,朝南的窗口为每个学生搁置一张大课桌、坐椅和台灯。课余时间,班里会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在一起聊天、弹上几手吉它,手提式录放机里时有美妙旋律流动着,上人体课时常常会有人要求加课。在我的意识中与班里谈得来的同学相处,无论男女均无性别差异感,更多的是兄弟姐妹般的亲近。如今在与学生们交流时,他们经常会提到“屏蔽”这个概念,当外界的一切让人无法或不想接纳时,有人会以“屏蔽”的状态来面对。这个现象耐人寻味,回望自己的大学时代,面对毫无感知的事物何尝不曾有过这种“屏蔽”?而遭遇自己钟情的课业,常常投入得可以忘记其它的一切。比如人体速写课、风景写生、木刻创作,是自己最享受的学习环节。记得一次得了皮肤过敏症,满脸红肿的症子,应当是羞于见人的,医生建议卧床休息,而我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怎么也不愿停顿下来,楞是夹着画板坚持出现在教室,那种对绘画过程的痴迷与执着,算是达到了一种境界。

秋季的色彩写生也留给我无限美好的回忆。在那段时间里,在色彩的世界中,自己仿佛像个魔术师,常人以为脏的颜色,在我眼前都变成了色彩,表现得总是准确自如。每每画完一张这样的作业,那种满足感是不言而喻的。

大学三年级进工作室,我选择了木刻。这在当时实属另类。因为它不“时尚”很“老土”,全班十二个同学,其他人分别选择了当时炙手可热的丝网版、铜版和石版,唯独我一人选择了木版。我说不准自己选择它的理由,只是冥冥中觉得与之最为亲和,它符合我古拙的属性,因此没有任何犹豫。我很享受在被蜡液浸淫过后的五合板与木刻刀相接触的瞬间,那种时而可以精神游离的劳作,时而必须心思缜密的落刀,能让我体验到心驰神往的快乐。高年级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工作室度过的。U字楼北边,还有两排平房,紧邻食堂。我们的木版工作室就在最靠北的那排平房里。工作室不如教室大,却显得朴实而厚道,里面置有四张宽大的木版水印台,因为当时木刻版画不时髦,学生少,师与生的比例几乎是二、三比一,教学模式极其人性化,让我拥有足够维度的思考空间,养成了探究和处理事物的自主性与独特性、以及从中派生出来的自信。

生命与情感

我自知生性不玲珑,与伶牙俐齿者共处我是木纳之人,但与性情投合者交往我若水中之鱼。我的外在给人更多的是“平静”,而事实上内里却时常是“沸腾”的,只是不用心体会之人是不易觉察的。

儿子生于8月。这一年我闻到了醉人的桂花香。

“八月桂花遍地开”是指农历,大概是阳历十月才是桂花开满园的成熟时节,林林丛丛的青白色桂花开遍山野,弥散着那独有的清润醇厚的蜜香,我美美地把自己沉溺在桂花的香海里。

对于女人,家庭是一个过程,结婚生子让我对生命有了体验,具备了母性的胸怀,最后还要回到自己。我渴望自由的精神,对生活试图保持明亮的心境和善意。对生命、人生的思考,始终在作用于着我的艺术实践。

青年都会经历共同的喧哗和躁动之后才会开始沉静下来,不再宣泄生命的原始冲动,而将激情内敛。接下来或许还会去营造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唯美意境,一种宁静、丰富的生命写意。

一切生命功能的源泉,都从“静”中生长,那是自然的功用。在自然界中,任何事物,植物、矿物的生长,都从静态中充沛它生命的功能。心神若是平静了,才能鉴照天地之精微,明察万物之奥妙。心神虚空象征着寂静,由寂静再产生行为。

小心守侯岁月,“变化”却还是不知觉地附着于身。人的精脉、骨骼、肌肤、精力都被时间作用着,就象生活的改变一样的抽象,其过程是肉眼看不见的,而结果却往往触目惊心。

人体,与灵魂一样受到时间的煎熬与锤炼,不同之处只在于,时间将“灵魂”铸就得越发凝韧,而人体却径直走向松弛,干萎与脆弱。这或许是永远不可抗拒的生态现象。在现代科学尚无法使事物长盛不衰、永不变质之际,主动去“保鲜”或“封存”他(它)们,则变得有了意义。

封存保鲜,是自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人生是否可以保鲜,思想是否总能鲜活,生命也能永久充满活力吗?保鲜并不意味着不变,正因为各种因素的改变,才要努力去调节、调整、滋养鲜活的思想和充满活力的生命。人生不该在哀怨与遗憾中度过,保持一切的鲜活,这是我们生活的意义所在。珍视每一时刻的存在,这是生命的价值体现。

鲜活的玫瑰固然美丽诱人,而形将枯萎的玫瑰则更具慑人的魅力,在时间的作用下,浓郁的花香变淡了,而她内在的灵魂却愈加清晰地逞现出来,那是一种深邃的、感人的魅力。

临近不惑之年的我,才真正感悟人生的内涵。其实,人生应该努力进取,还要学会掌握进取的分寸,且要懂得珍视生命。使自己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都会享受到成长的喜悦。岁月增长却不能让自己的心态变得衰老,不能任自己的身体衰弱,要学会保健身体,养护心情。

情感中有了越来越多的脆弱,这种脆弱不同于孩童时代、青年时代,它是人到中年特有的感悟。见到令人高兴的事儿我会流出喜悦的泪水,且心动不止。面对令人惋惜的物我心怀忧虑,似品涩涩的果子,咽或吐?存或弃?缺少果断。“优柔”和“脆弱”是一对即矛盾又和谐的朋友。

当一个人无法把控自己与外界进行良好的交往时,最好把自己彻底“忘掉”,到宇宙去,到过去去,到未来去,用各种方法和现实保持一点点距离,腾出更多的时间反观内心,滋养自己的灵魂,这样会是一种好活法。什么是人生的最佳境界?莫非是创造内心与外界的平衡?

有时,似乎有意在让自己处于忙乱的奔波中以获取行动的充实而来回避心头的空洞。人,不能永远生活在动态中,却也不可只停留于无变化的静态里,发现‘空洞’就应该用鲜活的‘内容’去填充。

在良莠不齐的货架上一眼能认定自己要的是什么,这可是一门学问。

我已失去了对事物的敏锐感知,这是岁月带来的自然产物抑或是个人的特例?自己似乎越来越被较多的事和人所需要,这原本是件快事,而由于忙碌使内心得不到宁静,时常会感到空洞与孤寂。生活的头绪在变得异常纷杂,而掌控力及处理它的能力因为体力、精力的锐减会变得虚弱起来。眼见被自己带动、推举、培养的后生强壮起来,在欣慰之余自己也渐渐生出隐退的心意。这是生命的自然规律,从诞生-成长-衰亡的变化中能体会到帮助与被帮助的角色转换。生命力的减退,人会感受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于是,人真的就这么慢慢变成一个隐去的符号。

在我心中酝酿过好多年的一件作品——一具水晶般的棺木,用以死亡体验。之所以自己始终没有勇气去完成它,倒不是因为创作本身的问题,而是依附于作品中的一种恐惧。对生与死的冥想,常常在我血液中汇集成一股原始的冲动,一次次的蠢蠢涌来,但终究都被死亡的肃穆镇慑了回去。我热爱生命,同时也渴望生死质变的体验。孔夫子言“未知生焉知死?”我想对未经历过巨大挫折的人而言,将其修正为“未知死焉知生?”意味更加深远。只有体验过死,才会更加珍爱生。

也许有一天你病卧床榻,虚弱不堪,可维系你生命的却是那一瓶接一瓶地注入静脉的液体,原本虚弱的病体,在这超负荷的药液冲击下,体验到了一种失衡,于是,你想了许多……,发现自己似乎解开了生命之谜。凝视着颤动着的输液瓶,我的视线模糊了……,此刻,瓶中所盛载的药液似乎被置换成混沌的油状物,它不象先前纯净透明的水剂那般流淌自如,运行变得更加缓慢,犹如静止一般,它以针眼大小的点切入受体缓缓渗出,以至令人难以捕捉其输出的变化过程。然而,在人们不知觉中它却充盈了整个受体,整个生命。这一静中蓄动的演绎过程恰似一个人生演变过程的缩影。人生演绎的不正是这样一个故事嘛?

我崇尚做这样一种人:对人生有一种鉴于明慧悟性上的达观,这种达观产生宽宏的怀抱,能使人带着温和的心境度过一生。这种达观也产生了自由意识,有了这种自由意识和淡泊的态度才能深切地享受人生。我崇尚“静水深流,暗香浮动”的诗意与境界。今天的人类已变得难以承载因欲望和诱惑导致失去的内心平衡所引发的焦虑。这种社会现状不容乐观,若不改变,一切将会消耗殆尽!

生活

记得自己能读点老庄的东西伊始,便对水有着特别的珍爱。

道家曰,天下没有一样东西比水还柔弱,但任何能攻坚克强的东西,却都不能胜过水。世上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替换它,也再没有比它力量更大的东西。世上皆知弱胜强,柔胜刚的道理,却无法付诸实行,主要原因乃在人们爱逞一时的刚强,而忽略了永久的平和。

没有一样东西比水还要平坦,必定要用水做法则。静止的水,外无水波,内里透明。人心也如此,如果内心能保持平静,便不会被外物所动摇。

水象征着“变化”。它遇热成空气,遇寒为坚冰,流动称之为河流,静止渭之湖泊。无以成形,但无坚不摧。它还象征着运动,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它既是自然的象征,也是一种完美的境界。

我在学着过日子——生活,这不是一句平常的口号。我已渐渐地体会到了生活中的五味子。我不能说生活本是含辛茹苦,却可以提出“承受生活”的概念。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同样也不能承受之重,只有把握住适合自己的分量,才能做到神闲气和,生命才会流光溢彩。

在书屋里,我常常会感受到一种玄妙而不可捉摸的空气,它象女人隐约的美丽。打开书柜面对几本自己珍爱的书籍,信手拈来,发现有些曾被自己推崇的东西,似乎在被冷落和淡忘------。我对书籍从不分类,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便会将其归位在这特设的空间里。倘若假以时日,当这里变得拥堵时,我会清理、筛选它,就象梳理自己的思路一般,变重浊为轻清,使灵魂得以释然,自由。

院子里傍晚的余辉已褪尽。阳光已失去了夏天的暴虐,却增添了几份秋色的温和,晚上我看到高高的夜幕里挂着的月亮,已然圆圆的。中秋邻近了。

从早到晚周而复始,一天一天的居家生活使我变得似乎越来越富有“禅”义了。院子里刚刚出芽的绿草,疏密不整,野草却规则地散落在其间,风狂地生长着。我想竭力清除它们的速度远不及其生长势头之迅猛。浇园、拔草的原始劳作让我体验质朴,亲近自然令我享受每一瞬间,在我的不惑之年里,感恩于呼吸间的理念百分之百地融在了生活里。生活就是这么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关键是作什么,息的质量如何?自我拥有满足感,这就幸福。

记得自己曾经看过《简单生活》一书,当时感悟不多,以为生活本来就是可以那样简单,书中女主人的追求,正是自己一直在过的日子,可她却还在努力化繁为简,苦苦寻求。直至自己真正人到中年,才知道人生的许多内容,人类的许多梦想与追求是在不知觉中生成和改变。于是原本简单的生活观也被强行地替换,就这样“简单”变成了“繁复”。此刻,我明白了原本自己的“简单”是没有经过选择的“简单”,那是一种不完全自觉的状态,倘若能够主动放弃许多,而经营出一个适合自己的“简单”,这里的意义就会有很大的不同。

平时,开惯了车或打车,坐公交车的机会几乎等于零。今天当我徒步走出小区大门时,正遇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便断然乘将上去。这是午后,车上人不多,温暖的阳光,宽敞的车厢,缓缓的车速,令我对生活顿生了几分朴素的满足感。车一站一站停靠着,比自己开车慢得多,虽然,转念间‘浪费生命?’的字样会浮现出来,可我始终被一股特别的塌实与安宁之感所包融,我庆幸自己可以尽情地随着车身摇摆的节拍浏览窗外的一切,悠哉悠哉的,是一种难得的惬意。

音乐,曾给自己带来过那么多美妙的精神滋养。渐渐的,我却与之疏远,乃至淡忘。CD机,组合音响设备,不知从何时起似乎已成为家中的摆设。偶尔,因拗不过儿子那过于热情的推荐,我会带着无可奈何的心态去戴上耳机。顿时,一种久违的呼唤心灵的声音包围了我,让我意识到自己已远离了音乐,对音乐的敏感性已几近蜕化。我还发现,今天儿子所喜好的强烈、快速、疯狂的旋律,已不再是我赏心悦耳的东西。莫非这就是对岁月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的最佳写照?音乐能唤醒生命中原始的善良和快乐。

游泳是我自身运动中最喜爱的一项。通常我会抓住在大大的泳池里只有三五个泳者的时段,去享受那清澈碧水中的静谧。每当游到心脏或体力承受的极限时,我会咬咬牙,坚持突破那一临界状。因为随之所产生通体的轻松和舒展感是游泳运动带给我最大的享受,也是身体得到强健的具体反映。我想这种艰难而又舒畅的体验正是游泳运动吸引我的魅力所在。

虽然秋季是自己最喜欢的时节,可在秋天的日子里,我内心总会感到一丝躁动与不安,秋,让我感到时光的匆匆。早晨比平时醒得早,打开手机看时间,才六点一刻。外面的小鸟也像在准点报到一样,开始了第一次鸣叫。飞机在高高的天空中掠过,虽然天色还未见亮,却已有了清晨的味道。

一年挨一年的春节,与儿时,热切盼望的春节已有很大的差别。这种不同倒并非仅仅在于老百姓生活景况的改变,它还在于自身的某种质变。这种质变充分体现在年龄与心境的改变上。自己的下一代在成长,上一辈在走向衰老,那么正处其间的自己定会拥有像千层糕一般层次丰厚的感悟。春节的早上,我独自坐在布满阳光的屋里,偶尔能听到屋外到强劲的风声,斜屋顶上的冰雪在大好的阳光温暖下,像是都不原呆在老地方,骨碌骨碌地往下滑落着。太阳累了,天空被灰色笼罩,大地变得一片白茫茫。

在时空里所引发生成的虚~实,无~有间的关系,令我感触颇深。我以为人类具有两面性,可将其归结为实与虚或有与无。有时,我会羡慕蚕的作茧自缚,它可以脱离现实世界,为自己筑造起一种虚无美好温暖的意境;有时,我也向往置身于现实的生活。人在现实,向往的却又是遥远的虚幻,而当他一旦由现实进入那遥远的虚幻时,‘虚’幻即变成现实,思念的则是他曾立足的现实→新置换成的虚幻。在我看来囿于这一概念下的‘真’‘假’‘虚’‘实’所包容的精神和内含是毫无差异的,它们具有相同的本质。

生活之流,浩如烟海,任何人都可以从中掬出一捧水来以示自己的发现,但发现和发现不同。看到了水并不意味看到了发现。只有当你在这捧水中看到别处未曾看到的晶莹,这才是真正的发现。

艺术

对艺术是什么的质疑,自世纪初以来一直成为争论的焦点。时至今日也未得到一个准确的结论,相反正是在不断的否定过程中,呈现出今天多元化的局面。人不再拒绝新的艺术观念和艺术形式,不再以一种标准来衡量丰富多彩的艺术现象。想当年杜尚将小便池拿到展览会上,可以想象有多少人会觉得作品是令人作呕的。而今天,当你看到的作品是盘中盛有一个鲜活的器官在蠕动,你的感受却远离生理反应而去痛苦地思考生命的意义。一切在改变,我们生活的世界在改变。

如果说艺术风格大致可分为两类的话,其一应是强烈、直接、攻击性的,其二则是平和、含蓄、内敛的。我个人的精神处方当属其二。较比前者,我以为后者是不想打搅那恼怒的美,他们绕道而行,孜孜不倦地捕捉平和的魅力,他们是将艺术的步骤缩短了,凝练了,而不是贪图舒服。

我把游弋的思绪铸入透明的载体,欲取其有影无痕,虚静若止水之境界。

箱子象征封闭;屏风象征呵护;书籍象征交流;梯子象征成长。

我选择透明的材质与具有象征性的形态相融合,以期观者不被物象的外在所迷惑,可以更加贴近事物的本质去思考,愈加清晰地守望物之精神。因为精神是无形的,只有用心去捕捉,我们的心灵才能紧贴虚空的真实与之同呼吸。作品中的空虚之处,正是作品灵魂所在,正是人们情思的神游之处。

我们的艺术行为并非是在进行推理论证,而是通过实实在在的行动使一个瞬间的灵魂渐渐升华为理念,行为过程的结束意味着理念的最终显现。我们可以通过对自身经验的把握来为思想提供一个坚实的基础,因为我们怀疑一切关于外在主体事物的思辩、认识和凭空推理产生的理论体系。我们相信自身直接体验的真实性。

我曾乐此不彼的追求以独特的个人视角和经验,对材料特质作敏锐的感悟和情感的体验,用直觉去体味材质充满个性的生命意味,并给以最贴切的表现。

材料在现代艺术家的手中既是承载艺术思想的媒介,同时又常常被用来体现材质本身的魅力所在。材料在我们手中如同一个偶像、一件武器、一把乐器、一个标记。它是一个题目、一种风格、一个实验、一种语言。我们改变材料的特征和它的外在形式的行为,恰如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大陆,而我们则在熟视无睹的材料世界中发现了新生命。

对于表象深层意韵的关注是我兴趣所在。我曾热衷于用蜡作为表现媒介,正是由于它的既封闭又透明,透着一种模糊的美感和内含的力度。

做了一批“纸”的艺术,有过一段很好的体验。可拿起笔想记录它们时,却不知何从入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思路之活跃且间断,综归一条,大抵是想表述“纸”普通平凡的背后有那么些不平凡的魅力,它可以激发我们去想象,去创造。我和许多人一样,与生俱来对大自然有着一分亲和,总也分不清‘自然’与‘大自然’两个概念之间的区分所在。在这些“纸”中,我看到了它们共有的那份天然,具有同样的力量,始终在左右着我的生活,指引着我的创作。

艺术的发展是迅疾的,如果说有些艺术样式几年前还是主流先锋的代言者,那么不久的今天,它显然已被多媒体及相关的艺术语言所取代。主流艺术总是与高科技的发展、时代政治的变化相关联?

在自己所受的艺术教育中,常常被告知艺术是独立的,它不依赖于政治而存在。随着年事的增长,我对“政治”这个概念有了新的认识,且深深体会到主流艺术或是有冲击力的艺术现象一定是跟“政治”密切相联的,它们是一对矛盾体,失去了这一矛盾的冲突便产生不了强烈的刺激,这是人类潜意识中的需要?尽管有时这种刺激不都是观者主观愿意接受的,但它的确能够起到强迫观者去关注它的作用。

倘若有人被“中国连现代主义还未完成,哪可能搞后现代的东西”的说法困扰着,我以为是大可不必的。由于的数字化生活方式的作用,整个世界已被链接成为一个整体,这是不可否认的现实。那么,中国已然成为这个整体中的一部分,要想回避后现代文化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已置身在后现代的文化语境中,就有责任担负起先锋的职责,以推进后现代文化的健康发展。后现代文化的最大特点在于多元化和风格的消解。它提倡打破精英文化,从大众文化中去汲取精华。

艺术应当与艺术家的生活态度相一致,艺术的表现样式不管如何变化,诚实由衷地“述说”是我看重的东西,否则艺术家就会生活在虚伪中,那将是件令人痛苦的事。艺术是给观者带来常规中所缺憾的思想,观念,艺术是治疗想象力枯竭的良方,艺术是更自由更主动的生活,它是一面可以折射出万道光芒的镜子。

记不得是哪位学者说过,平凡漂亮的面孔非常之多,可是新鲜的有个性的美却很难得。
性格的创造是道德上一种审美的问题,而且同时需要学识和风雅。风雅这种东西和鉴赏力比较相近,也许是艺术家天性的一部分,可是一个人要有相当的学识,看见艺术作品时才能感到最高的喜悦。

首饰

如果说欧美的首饰艺术经历了古代、现代、当代乃至对未来首饰的思考等几个时期的演变,那么我们不得不遗憾地指出,中国首饰艺术的发展则一直停顿在历史与传统的影子里,尤其自明清以后,中国的首饰艺术没有得到它应有发展和关注。在相关史料的记载中,我们获得的往往都是古代首饰的样式、佩戴功能及其相关的工艺内容,却看不到现代人对其承传与拓展的篇幅,至于对未来首饰艺术的研究与思考则更是了无踪迹。可见,中国现代首饰艺术正处在严重滞后状态中。我从这里起步,试图去链接传统、现代与未来的首饰艺术的设计理念,续建起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径。

我的设计是在以人为本的理念下展开的,“人”对我而言,他(她)很具体,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被设计者的性别、年龄、体貌特征、喜好及气质都是设计的参照因素。随着人类物质文明和生活水平的提高,在生活越来越多元化的今天,首饰日益被视为体现时代精神,展示个性气质和陶冶性情的艺术珍品。首饰设计并非仅以漂亮和装饰为目的,更要赋予每件度身定做的首饰于佩带者以一定的意义,让首饰的美丽与意义并存、让外在之形态与内里之精神共生。

在首饰设计与制作中,首饰艺术家应当学会如何去运用平衡,色彩、肌理、正负空间、加减材料的方法;懂得用自己善意的眼光去发现金属的特性。在从事首饰创造时,要研究宝石学和宝石磨制,并亲自用以镶嵌;要懂得如何焊接、制铜、锻造、烧蓝、铸造、吹制玻璃,用化学知识去研发工艺,实践许多其它的过程。作为首饰艺术家要强调审美价值,手工艺性,对材料贵贱论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和哲学思辩;倘若作品需要启用无机和有机的材料时,会大胆采用木头、卵石、塑料、橡胶和发现的其它在传统首饰中不曾出现过的物体。

观者或佩带者可以通过首饰艺术家在运用和选择工具材料技术中,看到他们的个性和变化。

一件好作品是可以诱发人的情绪的,如爱、幽默、兴奋、怀旧等。它也可以容纳微妙的个人状态,或召唤出一个佩戴者的新形象。最可喜的是当作品被戴上时,它将唤起赞扬和激发他人的兴趣,并为佩戴者增添光彩。

《对话与独白》这组首饰是自己为几位男性艺术家朋友量身定做的作品,以银为基本材料的手工精铸而成。金属向来给人的感觉是冰冷、机械、锋利,而在我的作品中,我试图让它呈现出不同的姿态来,小心地保留了指纹的印迹,弯曲不规则的造型,使之更接近自然中的生物,温暖柔软,以消解人们以往对金属的认知习惯,从另一个角度阐释了金属可能拥有的性格,试图传达一种非机械的手工智慧所深蕴的审美意识和视觉经验。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够带给人精神上的欢愉和感动。

有位年轻设计师说的好,漂亮和美是同源的却是不同深度的两个词,漂亮更虚饰一些,不真实,而真实更重要,它是向美的必由之路。他还提出了疑问:是由于服装本身的形态决定了材料的使用,还是对于新材料的痴迷而使服装的模样倚势而生?达到“单纯”,不是视觉上的,而是思维层面上的。

“雨季”首饰系列,试图通过不甚明朗的整体氛围来传递琉璃晶莹的彩幻细节,使佩戴者与观赏者从中体悟并享受雨后独有的那份清澈与美妙。通过对传统工艺与现代设计有机结合的研究与探索,以便更好地为现代人服务。

二十世纪“设计”已近尾声。二十一世纪面临的是更为综合的局面。“东西”“物品”将会很少出现“设计”的痕迹。“东西”或“物品”的关注点在于发挥使用者的参与感、想象力和创造力。“东西”或“物品”一定要留给观者或使用者以继续创造使用的空间。假如在首饰概念下的“东西”可以是一枚戒指,同时也可以是筷架、镇石等。它具有多种可能性,有别于二十世纪设计以严格限定使用者使用功能为宗旨的设计。现代主义设计思想的要素在于,对“东西”要更多地从生态学的角度去思考,它的使用性较宽泛,也更节省能源。同时,它还能够体现出不同地域文化间的相互影响与发展、不同学科间的融和与渗透。

正当我陶醉在现代首饰艺术的美梦之中时,朋友一句“首饰就是财富的炫耀”的话语,将我点醒。纵观历史,静心想来,多数人对首饰的认知何尝不是这样,而自己原本对首饰重在“审美价值”之观点,显然与“炫耀财富”的定义相悖。面对这一对自己不曾预料的有趣的矛盾,我却获得了一种莫名的欣喜,或许是因为自己看到了潜藏在那里的极具挑战性的诱惑?这将成为我这一生都做不完的课题。它迫使一直信奉“朴素审美观”的我玩起了“炫耀财富”的把戏,我将会如何“玩”下去?

我试图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创造一种精神的扩展。片段的自然要素可以让人从小中见大,一叶知秋联想到整个自然界的存在。带着一种孩提时的清纯心态去体验事物,寻求回归人类本性的设计理念。

《朵颐》这组作品,形状是一朵云,在一次自己带学生去农村采风时看到天空中飘过的一朵云,那种自由自在、怡然自得的情态让我很感动,于是把这种幸福的感觉用玉记录了下来。玉的浑然天成、饱满细腻,特别符合这种自由随性的感觉。

首饰,对我而言,是一种表达自我的媒介,一种精神层面的慰藉,而不单单是一件漂亮的装饰品或工艺品。像《40日记》、《那个夏天……》、《心悸》与《胎记》这些,从名字就可以看出都是跟我的成长直接有关的。比如自己身上的印记、疤痕、胎记,自己的心脏韵律的记录,都可以用各样的材料,包括传统中的银、玉、也有塑料甚至头发,都以首饰的形式展现出来。

零八年对中国是个特殊的年份,让我对生命有了新的思考。在冰雪灾害和四川地震中,我们亲眼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无奈,包括偌大的北京奥运,火炬传递,我们一步一移众志成城,就像一个人的生命,点滴累积,环环相扣。那一年中国很坚强,那一年的中国人不容易。作品《生命》,将五个完整的圆环以不同的刀法切入,每个圆环则演化出九个不同的形态,寓意天长地久、生生不息。一种生命的圆满由无数基因、细节铸成,他们既独立又关联,组成圆环的每个细节,多姿百变而终有归属,健康自由而不失和谐。这里融入了我对万物的祈盼,对生命的礼赞。

如果说《朵颐》是对自己生命体验的解读,那么《生命》则更多是一种分享。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充满特殊经历的零八年里,首饰成了一个灵性的媒介,为我们来分享痛苦和悲哀,分享快乐和荣耀。我将这些切下来的“部分”在展览现场,分别赠送于五九四十五位观众,并让他们佩戴起来。他们来自不同的领域,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年龄层次。而这些来自同一个圆的元素,暗示了佩戴者之间的一种纽带,让每个生命体发生了某种关联,从而让爱可以流传。

前面这些文字是我几年来的一点散淡痕迹,整理出来是想与其相关的作品集结,为自己的精神空间作一次清理,与关爱自己的朋友分享一段人到中年的心路历程。2008年给国人留下了许多难以忘却的记忆,与我个人更有铭心刻骨的经历。早几年文字里流露过的思考与担忧,今天它正以来势之迅猛、波及之广泛的势头击打着近乎扭曲的人类社会。人为的金融风暴也好,必然的经济危机也罢,在我眼里这恰恰是一次“机缘”,一种“恩赐”,它能让人沉静下来,面对现实,反思自己,脚踏实地的去生活。我不开“博客”,一直保持着随笔记录的习惯。因为有生命,生活还在继续……。我依旧选择适合自己的方式前行,无论它们入流与否;我感恩于大千世界的所有,更祈盼生命中的美好与鲜活。

滕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