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之于美食且有一说。老爸1978年考入中央美院国画系研究生班,1979年全班敦煌临摹壁画。这其间有人给老爸算了一命。第一说老爸此生会移居海外,第二说老爸此生不会有“大钱”,但有口福。关于这第一点,老爸到过的最远的海外是泰国,短短十几日,远够不上移居。而关于这第二点,倒有几分贴切。首先是没有“大钱”的问题。就老爸今年六十八岁的人生经历而言,对比目前中国社会各个阶层的“款爷”,老爸自然是不属于有“大钱”的一类。钱来钱去,对于老爸一直一来的朴素生活,够用足矣,这里并不具备看点,倒是这“口福”两字在老爸身上多少具备了点黑色幽默的味道。
所谓人有“口福”,我想,无外是人经常能吃到合自己口味的事物,所以,关于美食的具体所指是因人而异的。老爸的理想美食是每天能够喝上一盅小酒,并佐以数碟小菜。酒当然是上好的白酒,要倒在小盅里便满屋弥漫着酒香的那种;菜要做得精致并讲究色泽的搭配,要小锅爆炒不要大锅炖。这一来就为难坏了我的老妈,老妈得粗放型烹饪正好与老爸的精致需求形成反衬,于是日子就在这种一方面对美食规格的反复诉求而另一方面却难见成效的烹饪技艺之间名灭着,而这其间的多半时候,则是老妈提供什么老爸消费什么。更令人头痛的则是酒的问题。也不知老爸身体中哪部分器官这么的不愿成人之美,但凡老爸喝酒,就会腹胀。要命的是腹胀进而升级为胸闷,胸闷进而升级为老爸的脾气大发作。因此,一直一来,对老爸喝酒的问题,全家都持谨慎的态度。鉴于此,酒,平日里老爸自然是不能喝了,除非逢年过节,即使是喝上那么一盅半盅,且是先要经过老妈的“授权”,同时,自个儿心理上还得承担腹胀、胸闷的风险。所以我说老爸的美食,多少具备了一点点理想的味道,并且这种理想往往以空想打住。每当此时,老爸就会回忆起他少年时,于别人的迎亲队伍中闻到的旧时徐州人家办喜事时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白酒的香味。
一直以来,老爸喜欢卤菜,卤牛肉,烧鸡自不必说。随着年纪的渐长,他愈加怀念起徐州特有的一道食物—辣汤。我们家附近新近开张了一家商场,在这家商场的底层开了一间台湾人办的食店。老爸老妈只要厌倦了自家的饭食,就会到那家店去吃那里的牛肉面,这对老爸老妈来说自然是落得个彼此皆大欢喜。有一回店老板正好在店里,等老爸老妈用完了餐,就上前来搭讪,双手放在腹前,十分有礼貌的样子,欠着身子问老爸对食物是否满意。老爸当然是极口称是。当老板问及是否有建议时,老爸便建议弄辣汤,说像他这样的老年人都爱喝,如果有的话,他将每天都来。老板不知辣汤为何物,老爸便介绍了起来,并说起了辣汤的历史,将辣汤的制作追溯到了彭祖。于是老板问能否提供彭祖的联络方式。在座的我们都笑了起来。彭祖的联络方式,如何能搞得来?但此时老爸并不笑,虽然彭祖没法联系,但老板可以派人去徐州学习。只要落得有辣汤喝,彭祖是否存在并不重要。那骨头汤、面筋、浓浓的胡椒粉味,那滋味,想想都美。有人说,许多叶落归根的华侨千里万里地往回奔,并非出于伟大的爱国热情,只是敌不过自己肠胃中那种叫什么氨酶的东西的分泌,想吃一吃少小时吃惯了的食物罢了。这正像老爸的美食在徐州恐怕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朱雅梅于桂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