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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军:走向理想——张桂林丝网版画作品25年

时间: 2013.9.3

最近几年,张桂林做了许多有鱼的图式的丝网版画,他让我说说意见,我说,要是能弄得不三也不四才好,我想你不会就是画鱼本身吧?去年又看到他的几幅,虽然还是鱼,但却给了我另样的感受。我试图以我的生活体验去叩击他的绘画作品的理解的门扉。这一次,我看到了他创作行为的相对沉稳,精神诉求的更加深化和技巧运用的相当兴奋。

上个世纪80年代初,他很像一个“问路者”,一边问着版画的前程,因为那是刚刚知道应该走的新路,怎么走呢?一边问着自己的起步从哪里开始?实事求是的说,那时的人,憧憬不大,脑袋里是比较空虚的。而想法空虚的时候,最容易浸入和填充的就是技术,为政治的理念冷落了艺术,当这社会新的形貌诞生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一种落伍感和急切改变的愿望。恰恰在这个当头,丝网版画走近了,于是,被人们,也包括他迎了进来。开始的“热闹”都是发生在了解丝网版画上,不觉间业已经过了20多年的实践,现在再看,丝网版画已经从技术层面的探求向精神层面的探求提升了。张桂林一路过来,他的艺术实践活动正映证了这一点。

桂林的画,初始阶段因是试探性的多项“出击”,便多少显出了立足的不甚稳当。因为是处在这样一种状态:热情、积极地运用技术和材料特性语言(多色彩、大幅面、承印物多样、正画正印、绘画性强)去迎合太多的要表现的和适合表现的内容(历史的、现实的、文化的以及审美的等等),结果,势必是游移的,也不可能太深入。不过,他的这种实验性的“出击”既得益于当时中国现代艺术的盟起,也助力了自由空间的扩张。

80年代他创作的基本内容包括:静谧的风景一类,非写实的构造风景一类,前者,极力营造抒情的气氛,色彩讲究,画面优美,但是手法上尚留有木板画的痕迹;后者,选用非关联性的古代建筑和应用摄影手段作“蒙太奇”似的理想的拼合,使丝网版画的独特得以展现。准确、写实的影像、一般无二的复制,并置了笃信和幻想,聚首不同时空的存在,再生别样的联想。“门”、“窗”、“云”的视觉符号在他的作品里随处出现,“门”与“窗”似乎是为观看者打开的一条回窥历史的时间通道,而静静飘浮的“云”则似由从洪荒岁月到现实之间的“引领者”与“见证者”。不断地对历史进行的追问,倒映了他在现实中对人生诸多问题的思索,其实,这也是当时“摸着石头过河”的社会人普遍存在的心理期盼。

进入90年代以后,从80年代迤逦走过来的势头渐行渐弱,虽然还有古建筑、门、窗、云等,但是,思想上显然迟疑了。他很清楚自己当时的艺术处境。也很想从一种思维定式里跳出来,这可以从他在80年代末的创作《居庸关》、《紫禁城外小景》、《踏春图》还有《布老虎鞋》、《牌坊》直至90年的《秋景》,可以隐约感到他“小试拳脚”的欲求和用心。这一些画的最突出的地方,是题材的生活化倾向和手法的随意性,放松的意图特别强。这些意图透露了他自我审视后的一个觉悟,借鉴传统绘画、借鉴民间美术、借鉴设计构成……把握个性化语言的努力也十分明显。

经过这样一个“模拟演练”,前去的路又在何方?

建筑图形在形式运用上的继续,不止有情结性质,而且是转向实验性和向另一种精神境界的探寻,《墙》系列即是成果。

单就画面看,有几点不同区别开了80年代与90年代作品的创意取向:建筑图形抽取出一部分由犹如“营造法式”般线结构的建筑画替代,并相吻合,使观看的人体验、认知在合理与不合理之间摇荡,也即是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摇荡,由此廓出一个历史时空;另一个是没规律的、甚至是有点紊乱的线条在画面上的点缀,这点用心,看似很不经意,实际上,却很重要。且不说它有一种骚动感,显明的功效是可以打破画面僵滞,它也像什么东西在空中留下了飞动的轨迹,有精灵在引逗、戏谑的味道,这种“无”中之“有”倒增添了超现实成分,使即使得到答案的企望不易实现,这也正是使图画变得有趣的原因。

90年代这一批画从1995年忽然转向,对古代文明行吟般的讴歌以及搭建与现代的通桥的企图,似乎因一种更为重要的事实吸引而旁置,那就是现实的触动:一个“拆”字所引起的忧虑、愤怒,作为这残酷的现实的印衬,童稚的记忆借纸鹤、纸球在背景上涂抹了十分重要的一笔。用光影素描的方法,愈是强调质感的丰富和结构的复杂,愈是让人感受到犹如时光一样的失而不可再得。一袭行走着的古装,一片跳在即颓的老房遮沿上的“白鹭鸶”,都好似隐蔽中的幽灵对旧城作着最后的一次巡礼。至于后来又做的《舞台》系列。我们只当那是过客匆匆,连同看似坚实的现代建筑,甚至于连同初次“登场”的鱼(《角色》系列)都过眼即逝。透过这一纸纸,作者内心的忧患昭昭然,释释然也!

跨进新世纪以后,仍以鱼为“角色”的《生命》系列画,一直作到今天,尚无歇手的意思。不能不说,适用的“新”材料(比如水性印料及印痕、机理效果等等)也刺激着他,让他有了多重、多方位深化的预想。

鱼和水,各自割据着画面的空间,显示出绝对的依存关系,色彩非自然的诡秘,规定着观看方式的非自然倾向。

“游鱼不知海,飞鸟不知空”(明洪应明语)我看《生命》先就想到这句话“海”与“空”是谓生存之空间,鱼和鸟岂知水和空气的重要?而及至于人,是否也知道生存空间的重要呢?假设这世界缺少了氧和水,难免要出现因人的私欲升腾,发生卑鄙的欺诈与残杀; “福为祸倚,祸为福伏”,鱼的自由自在都系乎于水;鸟的自由自在都系乎于空,但鱼鸟又怎知“居安思危”?而及至于人……空间是权,空间是利。鱼鸟之为人所慕,盖因鱼鸟之欲不在空间。而为人,争权夺利,其以极少人而争夺极多人之权利,故世有所不平,等等。这些就是我对他近来作的《生命》的感想。

20多年以来,旁观张桂林版画创作历程,分明有着前后不同的追求。概言之:先历史,后文化,再人生;先趸词,后炼句,再文章。

他贯常的热情与勤力是不间断的,故而,他将会不断地、稳当的有所收获;他对社会的关注也是不间断的,故而,他的作品会有不尽的变化和深入。他一步一步走过,留下一个一个清晰的脚印……我建议桂林说,如果让自己的作品更理性化一点,或可取的更大的自由。

作者:广军
(中央美术家协会版画艺委会主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