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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天:油画的创新、借鉴和现代生活—从韦启美的近作想到的(节选)

时间: 2013.9.3

从事油画,漫画创作和美术教育已数十年的画家韦启美,近年创作了一批表现当代生活的油画,受到美术家们的重视。一位画家在谈到油画创新探索时,认为在中老年油画家中,变化最大的“当推老画家韦启美,……他虽然身处老画家行列,却是这支队伍中高瞻远瞩,最不墨守成规的画家之一。”韦启美的新作之所以值得重视,是因为它包含着这样几层意义:一,韦启美追求新的表现技巧,更追求新的题材和新的意境。二,他大胆吸收西方现代绘画中有用的成分,而又不违现代中国人的审美要求。三,作为一个老画家,毫不保守地与自己习惯的技巧、题材和风格告别,为表现现代生活而改弦更张。这种艺术创新的勇气的确难能可贵。韦启美的创新探索也再次使我们看到,绘画艺术创新之路无限宽广,表现现代生活特有的美,其天地也无限宽广。

近几年来,油画家们从各不相同的途径致力于创新探索。他们的作品丰富了社会主义的艺术园圃,使我国油画艺术风格单调、划一的局面有所改观。题材、风格的多样性与社会主义艺术的共同特征并不矛盾。每一个时代都要求艺术创作能够表现这个时代所特具的美,我们的绘画应该有鲜明的时代性和民族性。实现这种要求,对于象油画这样由外国移植来的艺术就比较复杂,这个特殊的历史背景,决定了油画家在和其它美术家一样学习马列,深入生活,研究民族传统艺术的同时,还要研究过去和现在的西方绘画。对西方绘画的研究,是发展我们自己的油画艺术必不可少的条件,而不是油画家可有可无的偏嗜。毛泽东同志曾讲过继承和借鉴古代和外国文艺的必要性:“有这个借鉴和没有这个借鉴是不同的,这里有文野之分,粗细之分,高低之分,快慢之分。所以我们决不可拒绝继承和借鉴古人和外国人,哪怕是封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东西。”对于油画艺术来说,我们不应该拒绝借鉴西方传统绘画,也不应该拒绝借鉴西方现代绘画。无论是纵向的继承,还是横向的借鉴,都应该坚持“批判地吸收其中一切有益的东西”,而不应该划出一条时间的或地域的界限。

西方现代绘画对于我们是否有某些“有益的东西”呢?观察这个问题,不应该从个人的理解和好恶出发,而应该从油画的创作实践和作品的社会效果出发。罗中立的《父亲》、广廷渤的《钢水、汗水》得益于照相写实主义;何多等和艾轩等人吸收魏斯的技巧;王怀庆、黄冠余等人借鉴克里木特的画风……。这些是比较明显的例子,在壁画、版画、工艺美术,甚至在中国画和摄影作品中,西方现代绘画的绘画观念和技巧、风格,也都早已为我们所用,并且受到广泛的欢迎。不过,后面这些领域对西方现代绘画的借鉴不太为人们所注意而已。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西方现代绘画可不可以借鉴的问题,而是善于不善于借鉴的问题。韦启美的近作受美国画家霍拍的影响,也是借鉴西方现代绘画的又一个事例。

爱德华•霍拍(EdwardHoPPer一八八二—一九六七)近年来被认为是本世纪最富于美国乡土色彩的具象画家之一。他常常从那些通常认为不值一画的平凡生活中获得创作的灵感。陈旧的房子、单调的街道、空荡荡的住宅、普普通通的商店……,这一类在现代城市里司空见惯的景物,一旦出现在他的画上,就具有一种深切动人的力量。评论家称他的画风为倾向于心理探讨的风格。当人们凝神观看霍泊的作品时,往往会有一种心理上的预感,似乎在那些神色严峻而空阅寂寞的地方即将发生一些不平常的事情,似乎那些朴素无华,丝毫未加修饰的景物都有它们未经吐露的隐秘。

在超现实主义画家萨尔瓦多•达利那儿,使人难忘的心理效果是通过出人意料的形体搭配、怪异荒唐的梦幻场面和最不合情理的情节制造出来的。相形之下,霍拍的作品平淡纯朴,貌不惊人。他以所谓“非感情化”的形式,不动声色地造成不寻常的情境。现代美国生活中的单调、寂寞,以及在这单调寂寞的环境中生活的人的孤独和身心困瘁,在他的作品中表现得彰明较著而又耐人玩味。在竞尚新奇的美国画坛,霍拍独持己见,他厌恶只会照搬眼前景物的写实主义画家,也瞧不起那些不知所云的抽象主义画家。可以说,他“疏远”的是美国社会流行的世俗观念,而不是美国的社会生活。恰恰是他对美国日常生活深入细致的体验造就了他的艺术。

韦启美与霍拍在艺术上的联系,当然不是一种偶合。他从霍泊的作品中发现艺术性格的共同之处。霍拍对现代社会中日常生活的关注;绘画语言的精练、概括、平中见奇;作品的心理效果;还有霍拍对当代具象、抽象绘画的态度。凡此种种,对于正在试图以自己的方式表现中国现代生活的韦启美,必然颇具吸引力。但韦启美对霍拍的艺术,显然是有所抉择,而后为我所用的。他吸收霍拍的以少胜多,平中见奇,寓实于虚,从平凡的城市日常生活中发掘不易为人察觉的感情因素。也象霍拍那样注意画面构图的节奏韵律,苦心经营由整齐的水平线、垂直线构成的现代建筑的一端一隅(在这方面,他们都可能从追求谐调、精确与均衡的蒙德里安那里受到某种启发)。但除了这许多相近之处,他们的作品又有明显的不同。

透过霍拍画面上的单调、寂寞、孤独和困倦的形象,我们感受到画家面对美国现代生活时疏远和厌倦的目光。而在韦启美的作品中,土地、天空、道路、桥梁却都蕴含着活力和乐观的感情,更不要说那些对生活充满热情和希望的人物形象了,就连在空旷的背景上出现的人物身影,也与霍拍式的孤独、困倦大异其趣。霍拍笔下的餐馆顾客、影剧院服务员,甚至那些在床边、椅上歇息的妇女,也有一种与环境对立和疏远的感情,对自己生活境遇的莫名的困惑。韦启美的画上也有陌生的环境,如《飞往北京的班机上》;、严酷的环境,如《风沙》;单调寂寞的环境,如《旅途》……。但这些环境并不形成与人的对立,而是更加激发人物对环境的探求和适应。新的、现代生活环境增加了人物的青春活力与进取精神。二者之间的不同,是画家所生活的社会环境的不同,也是画家艺术思想和生活哲学的不同。

在西方现代画坛上,以乐观态度描绘现代“机械文明”的画家也不乏其人。法国画家
费尔南德•莱歇(FernandL己ger一八八一—一九五五),美国画家查尔斯•谢利(CliarlesSheeler一八八三—一九六五)的作品,都以赞赏的眼光描绘现代城市和机械。前者极度抽象,后者追求精确的具象,但二者殊途同归,都倾心于现代工业所造成的物质环境,从机械、建筑的结构中寻求美。这与中国画家始终不能忘情于人的情慷,通过现代化的环境描绘来表现人的胸襟、意志大不相同。

当一个画家醉心于他所欣慕的古代或外国画家的艺术时,往往会在自己的作品中流露出这种追求的痕迹。他可能学习其笔墨、色彩、构图,可能仿效其风格、韵味,也可能追随其社会、政治倾向。这并不都是自觉地和有目的地选择,更多的是不自觉地熏陶渐染。为画家规定一个继承或借鉴的规程、指南是可笑的,但不能由此得出任何不可知的结论。上面那些模仿和追随的过程,起决定作用的方面是模仿者而不是被模仿者。韦启美可能吸收霍拍的绘画形式特点,也可能接受霍拍的伦理、道德观念。而决定其选择的是画家本人的政治态度、艺术思想、文化素养、性格特征等等,画家的民族、社会、时代诸因素对其选择起着根本性的影响。艺术史上有许多关于师承传授,流派渊源的记载,从中可以看出艺术上的借鉴和影响是在这些因素的支配下发生的。但绘画艺术的形式特征和思想倾向,审美因素和伦理因素是不可分割的。某种特殊的色彩效果、某种特殊的笔墨韵味,可能就是画家特定的性格和感情的表现。

各种绘画技巧,都是在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为表现某种特定的生活而被创造出来和逐渐完善了的。因此,技巧和风格总是和它所表现的时代、生活联系在一起,而且越是高明的艺术,这种联系越是密不可分。我们很难设想倪云林的笔墨与萧疏、冲淡的自然分离,魏斯的风格与孤独、忧郁、被遗忘的心理状态分离。绘画技法与时代、地域、画家个人感情、气质的联系是它的优越性所在,但当环境和时代改变了的时候,它就可能成为局限性。于是,新的画家就会应运而生,对传统技法加以发展和改造。

文/水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