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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启美:一个执画笔的人的断想

时间: 2013.9.3

我不应以为自己是先知,读者是后觉,而在我与读者之间筑起一个高台阶。

但愿我的画能给读者以启迪,这是我最大的奢望,此外,我不应企求更多。

虽然我尽力求得我的作品的内涵大于它的外观,但如果读者在我的作品前比我在作品中比我在创作中意识到的更多,那绝不是由于我的作品潜在更多的感人力量,而是由于可敬的读者善于联想和思考。

我献给人们的只是蓓蕾,但愿它在人们心中得到浇注而开花。

不过,我总是担心我捧上的是不是一颗早摘的酸涩的果实。

使技巧熟练只是为着取得表现对象的自由,而不是为着在“打出手”般的挥洒中赢得响堂叫座。由于技巧有着相对的审美价值,便往往带有从表现对象中游离和逃逸的倾向。熟中求生就是制约技巧紧紧地服从于表现对象。“生”就是要求在熟练地运用技巧时考虑表现眼下“这一个”对象的特定要求。作者作画时,是力求表现对象的形神和自己对对象的感受,抑是显示自己漂亮的手艺,心往何处着力,常在恍兮惚兮的—念之间。

我至今还没有掌握好在油画制作中用尺画线的本领。在教员画室中画《旅途》时我说:“我用尺子画线,常常要抹掉重画,不是线条角度不对,就是距离不对,或是粗细不对,要不就是拖泥带水。瞧人家工艺美术家画的那线,多于净利索!”L说:“我看反复画出来的线才有油画味儿!” C说:“难道你愿意你这油画象工艺设计图那样?”我说:“谨受教!”

警惕摇笔即来的东西。

务绝挥之不去的东西。

过分要求构图妥帖势必归于平庸。始觉别扭处常如烈马,倘能驾驭,恰成奇险。

在练基本功时,我用衬布和道具在模特儿周围调配成套的色彩模式。在创作时,我是否在调色板上准备好这套模式,强使生活就范?

我是否在创作中往往失掉生活的新鲜气息,而留下在画室中过多泡制才有的咸菜气味?

任何一个艺术学派的体系都应留下窗口。学派的生命在发展,而不是求其全能与至善。自足带来枯萎,封闭招致退化。编织全面无遗的自足封闭的某家某派的体系便是自作茧。艺术必然随着时代的前进而发展,发展中必然出现的突破总是给抱着这样奢求的人以嘲弄。

看任何画展我都想学点东西。看了几个画展,略写心得以自勉:

要画意,切不可匠气。

要整体,要精练,不要琐细,当然要细节。

要诗意,但不要伤感。

色彩用以表现诗意,不搞色彩展销。

哲理不是图解,哲理在生活中。哲理是失活的净化,或是向生活的深层发掘。

象征不是拾来的比喻,更不是神秘。象征不过是生活本来意义的引伸。

人物在生活中行动。人物不是思想符号的组装。多人物构图不是各类人物的代表会。

在构思漫画中竞构思了一个故事:

我背起画具,走上旅途,盼望找到一个理想的“圆”作为对象来描绘。我走遍世界,最后发觉连地球也不是很圆的。我一笔未画,我回到画室。我只得将几何学书上的“圆”的定义写在画布上。

了解了银河系,才能更好地描述太阳系的运动;探索到宇宙的更远的边缘,才能更好地了解人类的存在的价值。不综观近一百年的历史巨幕的色彩变化,就调不准表现此时此刻的生活的色彩。只有把生活中的片段放在巨大的历史整体的背景中去认识,才能敏锐地分辨出它的最有价值的信息,才能感受到它的全部的内涵。

在美国画家霍珀和魏斯二人中,我更喜欢前者。霍伯作品表现动中求静,在静宓中可以感到已成过去的和即将复始的生命的律动;魏斯表现的似是永恒的静寂,是被遗忘的生活的凝结。霍珀表现的是生活中劳累后的休息,魏斯表现的是从冷酷的生活中逃避。霍珀赞美一栋房屋一条街道的屹立和庄严;魏斯泳叹一棵老树一段栏栅的破败与卑微。

只是霍珀的作品越到后来越走向空寂。从他毕生所追求的艺术境界看,我们不能指望他能对美国生活作更深的挖掘。在美国一些表现中产阶级生活的严肃的文学家和艺术家的作品中,似乎表现从现实中逃避都成为其发展的必然归宿。魏斯的稍近作品也只是重复旧有的情绪而变得浮泛了。

虽然如此,魏斯的《克里斯蒂娜的世界》不失为二十世纪西方美术作品里人道主义的杰作.正如米莱斯的《盲女》是十九世纪美术作品中人道主义的杰作一样。艺术家在生活面前停步便必然带来艺术的退坡。因此,我以为比利时画家恩索尔的变法是值得尊敬的。当他不满足于一般地跟印象主义画家那样表现中产阶级生活时,毅然把画笔转向揭示资产阶级的虚伪和丑恶,为此而大胆地探索新的艺术语言。从国外进修回来的Z说:“在伦敦看霍珀画展时,想起了你的画。”我确实愿意借鉴霍珀的动中求静的技巧 。

文/韦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