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涵先生是学者型的艺术家,勤于读书,以读书带动思考,以思考带动写作,写作又激发了他的艺术表现,因而他的绘画具有知识分子绘画的特征。钟先生性格坦诚率直,爱憎分明,在我们多年的交往中,他既是热情的良师,又是一位志同道合的益友,每次看我的新作他都会认真回应,看到好展览他会告诉我,教学时的口头交流,他会写信来畅谈问题,甚至为此而写学术文章。
博览群书与考察游历使得钟涵先生具有开阔的人文视野,在他身上,表现出健康的活力与创造性的优质因素。他低调谦虚,却又执着追求真理,即便是今天,钟先生也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办个展,仿佛在他心中永远有一个未完成的艺术理想,并始终朝着理想的方向追求。钟先生视书如命,但又乐于分享知识,他喜欢给画家朋友和年轻学生们推荐好书,或者借书,甚至送书。我的巴尔蒂斯素描,塞尚书信录,胡塞尔文集,莫扎特《安魂曲》,就是钟先生赠予的精神礼物。
他抵触庸俗的拜金主义和时尚物质倾向,但他对优秀的当代艺术不抱成见,对世界上正发生的新事物有着强烈的求知欲望,对自己没有涉猎的领域和不了解的知识,钟先生永远充满兴趣,和自己相悖的东西他不会简单的否定,而是以知识分子严肃而纯粹的学术态度,借助哲学和艺术理论去了解新事物。80年代改革开放,钟涵先生年过半百,为了能够亲身观摩大师油画原作,进行实地考察,他仍以晚来的求学精神复习英语,其后多次游历欧美,从古典到现代,从写实到表现的西方美术,他都如饥似渴的研究、临摹。他越是了解周边,越是能够推前和加强自己的主体核心价值观。
回国以后,钟先生以更大热情去展开创作,作为中央美院高研班的主导师,他把半生积累的艺术经验与认知全部投入到教学当中,以自己的探索和思考引领来自全国各地的才子们朝着学术的纵深方向挺进,对中央美院的教学,对中国油画教育做出大贡献,在改革开放以后的美术界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教学一线使钟先生得以面对学生的问题,接触本质问题和思考前沿问题,既引导学生,也获得了学生的活力。钟先生的艺术在晚年有所突破,根本动力即在于教学相长与永不满足的求知精神。画画、教学、以及精神价值追求,已经成为他整体生活里统一的生命体,产生了强大的综合力量,钟先生的艺术生命因此也越来越饱满。
钟涵先生青年时代即参加革命,革命胜利后他选择了绘画艺术,走向另一条精神追求之路,然而,对土地与人民的热爱,对革命信念所付出热情依然贯穿在钟先生整个艺术道路当中。所以,他早期的革命现实主义有着深厚的生活情感,杜绝了空洞的抒发,流露出知识分子的情怀。代表作《延河边上》首次描绘沿河散步的伟人的背影,仿佛带着人们走进画面,有着亲切的生活气息,成为中国革命历史画的经典,为重大历史题材绘画开辟出新的视角。
钟先生的绘画饱含诗意,始终不离开他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始终不离开他对人民的热爱。他的前后期创作有着鲜明一致的价值取向和精神追求,一以贯之,终身坚持。钟先生的绘画表现出一位理想主义者的信念,在内涵上具有儒家精神,同时又高扬着浪漫主义的热烈情怀,勇猛精进。钟先生的英雄主义式的乡土绘画充斥着一股豪迈之气,同时又保持一种野性的文雅。钟先生的风景雄厚博大,具有一种苍茫的历史感,他借景抒情,呼唤文人风骨,追寻缺失的优秀中国文化传统。他的绘画去细节,离软弱,犹如黄钟大吕,具有雄强的气魄。钟先生始终在具像的画面上追求形而上的表现,他的现实主义绘画采用了抽象式与表现性的语言,构造大气,造型方正,表达率直,意境深邃,气势磅礴,笔触有力,带着一种肯定的生涩感,色彩追求深沉浑厚,总之,他的绘画不是纯粹的形式追求,始终是一种内在价值追求引领的高亢激情和浩然正气。
在艺术上,钟涵先生体现出一种双重性格,他的人物写生以形写神,笔法干练肯定而概括,他的场景写生,寥寥几笔就抓住整个场面,他的色彩,几大块颜色就传达出一种精神内涵。而他的创作却深思熟虑,反反复复地来,已经完成的大创作他经常过几年再拿出来修改重画,在上面覆盖又覆盖,所以他的部分作品有一种未完成感,他以一种强悍的永不枯竭的激情在画布上不断展开探索,没完没了的进行,内心深处,他始终在寻找一个让他能够罢手的来自于艺术本体的东西,在寻找一种更加深厚更加到位的整体表达,因而他的艺术内质是丰富饱满的。
钟先生是我们的导师,更是中国油画院的学术顾问,自2007年中国油画院建院以来,他矢志不渝的支持油画院的学术与教学,他的学识、创作以及思想对我们有很高的启示价值和导向作用。钟先生一生不断读书,画画,写作,思考,永不满足,总是在不断修正自己,不断进步,而且越来越饱满。能为我们尊敬的钟涵先生办大型学术回顾展,是中国油画院的荣幸,也是我们的本分,而以“个案研究”对一位德艺双馨的艺术家进行学术梳理,既是研究工作,也是艺术传承的过程。
高尔基认为,一个阅历丰富的老人是一座活着的博物馆,钟涵先生正是我们身边一个活生生的经典。从艺60多年,钟先生见证了新中国的美术历程,作为油画家,他永不停顿的步履践行了“学无止境”的真理,作为美术教育家,他充分印证“教学相长”的意义。他以学术作为生命,不断追求超越;他把艺术教育和艺术创作看成生命的全部,站在世界艺术的进程上,以绘画实践者的热情和学者的严谨去探索中国油画的发展道路。最健康的艺术状态,是以学术引导市场,以市场的发展推动学术。但今天这个经济快速发展的时代,学术的声音被市场掩盖,影响力越来越弱。在如此喧嚣热闹的环境之下,钟涵先生的探索与研究不是功利性的目标也不是个人主义的窄小,而是发自对艺术永不衰竭的热爱,在这个物质的时代,钟先生以一种堂吉诃德式的精神持守理想的高度,他永不知足的追问和博览,他永不停歇的创作热情,是强大的精神追求和浓烈的大爱情怀。钟涵先生的艺术让我们看到画以载道的古来精神,他丰满的人生对今天这个时代,相当于一个强力的呐喊,一个强烈的归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