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法国邀请,我今年有机会考察了法国的当代美术。我是搞版画的,自然在外面更留心版画方面的情况。我在巴黎、里昂、马赛、尼姆、阿维侬、蒙彼里耶及埃克斯的美术学院里都见有版画工作室,有不少学生在学习,有许多有经验的教授从事版画教学,也看了很多版画展览和专售版画的画廊及私人版画工作室。特别是在里昂一个叫阿尔玛(ALMA)的工作室,我和那里的版画家共同工作了两个月,得以深入了解了法国版画家的创作思想和经验,建立了中法版画家之间的友谊。
在法国的美术学院里,大多不像我们的美术学院这样分系,而是根据现代社会和艺术的发展需要分为:环境艺术系(Environnement)大众传播系(Communication)、艺术系(Art)。在教学上虽然各个美术学院都有自身的特点,但一年级学生总是要进行写实能力的训练,也画静物、画人像等,在尼姆美术学院,我就曾见一班一年级学生在完成用粘土做正方体的作业,做得十分认真。从二年级以后,每个学生都要开始探寻自己的艺术道路,教授的工作就是了解学生对未来创作的想法。教授评价学生的想法,学生为自己的想法寻找内在、外在的根据与教授讨论,不总是学生听教授的,教授有时要听学生的。最后,教授来看学生是如何实现他的想法的。因为是这样一种情况,学生很清楚素描、色彩、油画、版画技法、雕塑技法、设计等技法都只不过是手段而已。教授一般并不教技法,学生在创作过程中遇到的所有技术难题都去找各个工作室的技师来解决。美术学院里有各种设备,一个个工作室就像一个个工厂的车间。有加工木材的,有加工金属的,有版画印刷机器,有电窑……学生可以尝试各种手段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不受局限。我曾见过一个马赛美术学院的女学生的创作全过程。她自己限定七天完成她的创作,每天她燃着一只蜡烛,一直工作到蜡烛燃尽,她解释说,上帝用七天时间创造了世界和人类,她也将用七天时间再创造一次艺术的世界。在她的创作进行到第七天时,她坐在那里同看她作品的人交谈。在学生阶段,学生的想法会逐渐成熟起来,在发展变化的过程中为自己积累下成功的经验。
考察法国版画界,似乎黑白木刻很少见,而铜版画、石版画、丝网版画相当发达。麻胶版画也以套色为主。摄影材料、塑胶和复印机也往往是版画家经常采用的。
社会上的版画家一般都有自己的画室。画室里有网版印刷机或石版印刷机。业余爱好者可花些钱到一个私人画室里去作画,在里昂有一家很大的石版画工作室,大得像工厂。其中装备着好多台大型石印机。其中有一合曾为毕加索印过画。能在这里创作的画家都是有相当名望的人,画家只是画,而印则由印刷工人负责。完成的作品画家取一半,工作室留一半,议定价格,由工作室向世界许多大博物馆推荐。在各地的一些美术学院里,我所见到的石版印刷机同中国美术学院所用的无太大不同,甚至有些还不如我们的。
丝网印刷在法国很发达,尤以广告业应用最多。广告牌悬挂在墙上、楼房高处、地铁站台两边,以及公路两旁,开张很大,印刷精美。在美术院校里,都设有丝网工作室,也有专做丝网版画的个人工作室,如巴黎的阿凯画室(Atelier Arcay),这个画室的米歇尔·卡扎先生是世界知名丝网版画技术专门家。
比较起来麻胶版更适于机器印刷,所以,木板、胶合板就不大被用来做版画了。麻胶版刻制很容易,价钱也不贵,在卖壁纸或地毯的商店里就可以买到。我还听说在巴黎有个“木刻协会”,他们有刊物,对中国版画很感兴趣。
里昂的阿尔玛画室(Atelier ALMA)助是我在法国最后阶段所逗留的地方。在一条比较安静的小街上,两旁是又高又旧的楼房,一塊写着“ALMA”字样的蓝色小牌子赫然悬挂在一个门洞上方。从这门洞里上到二层楼就是画室。画室不算太大,有四个房间,其中一间是展室。阿尔玛画室是很著名的版画工作室,不光有许多法国版画家,也有不少外国版画家到这个画室来工作,在这里创作的版画便在这里展出和销售。常在这里工作的有四、五位画家,他们是琳娜·克列蒙、埃多瓦多、庞斯、克莉斯汀娜、柯扎和希尔维·摩利斯等,画室负责人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姑娘阿涅斯,她一面在巴黎攻读艺术学,一面在里昂这间画室参加管理。
阿尔玛是一个生气勃勃的艺术单位,它靠全体人员努力工作来维持存在。
整个阿尔玛的画风基本是具象的,但也不像我们的那种具象,我们是写实的,总是通过描写一人、一景、一事来说明一个主题,但我觉得在揭示生活本质方面也许他们更直接。女版画家克莉斯汀娜的铜版画《火山》是把火山符号化了,几幅连作,既把作为自然状态的火山运动表现了出来,还表现了人的内在力量的不断积聚乃至即将爆发的趋势,人由生到死,火山从死到生,人和火山形成了一个生命环。从画上我们感受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另一位女版画家希尔维的作品《世界是不平坦的》和《宇宙》,则把她对人类生存的可及和不可及的空间依她的想象重新创造,使我们领略了一种既清晰又虚幻的超越实在的艺术境界。琳娜比起前面两位画家来,则更显出在方花筒般纷杂的抽象艺术世界里独登奇峰的能力。她的作品充满神话般的瑰丽和童雅的情趣。她尔单在版画这一种形式天地中驰骋,也进行其它表现形式的探索。前年,她曾在一个公园里的湖面上做了一个“水上艺术”品。成正方形的连接飘浮物圈住一只橡皮艇。正方形之外插了一排竹子、还有一只小船,船上伫立着一个模似的印地安人。她通过这一作品告诉人们,两种文明(印地安和西欧或者是原始文化和现代文化)的对立。正方形包围的是不详的沉闷,更多空间让给了自由飘游的小船。阿尔玛工作室里原籍秘鲁的埃德瓦多,热爱南美印地文化,他无论做木版还是做铜版,作品中都凝聚着原始趣味,都是那么粗犷、热情洋溢和富于诗意。
我在法国结识了许多朋友,他们很渴望有一天能到中国来。在那些不太了解中国的艺术家心目中,中国至今仍是个充满神秘感的国度;而那些对中国有所了解的艺术家,则是想来中国探索艺术的新天地,甚至还有人想来中国解开他艺术思想的症结。
通过和法国艺术家的共同工作,我深感法国艺术家有同我们一样的喜怒哀乐,有同我们一样的对艺术的虔诚;我们不但能与他们留下深厚的友谊,而且能在艺术上进行广泛而深入的沟通与交流。
文/广军
发表于《美术研究》1987年0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