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唐晖的创作和生存状态给我的感觉一直是与主流艺术保持着“疏离”的“边缘”关系。所谓的主流艺术不是官方倡导的艺术具有宣喻教化功能的主旋律,而是指中国民间范围内前卫艺术“江湖”的主流倾向。之所以有这种印象或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他从上中央美院本科,到毕业后留校任教至今,始终在艺术学院的系统当中。而中国艺术学院自身系统有着恬淡与自足的特点,既区别于官方的主流,也与民间前卫艺术的江湖有所差异。唐晖的艺术创作,难于界定为学院艺术,与前卫艺术的喷血之作也毫不搭界。他的艺术更多地是游离于其间的艺术自主与独立。
早在上世纪的80年代,国内各地艺术院校,基本上都是前卫艺术活跃的根据地,其师生们的创作、实验也是在前卫艺术范围里充当着骨干角色和发挥着弄潮作用。尽管在所谓的民间系统里也存有一些“搅局”的艺术家,但他们仿佛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力量而构成了那时中国当代艺术的生态。90年代中后期,随着中国社会转型的巨大变化,以及社会各阶层的分化,在中国当代艺术中,以学院为首的艺术家与由学院先后毕业的职业的、在野的艺术家的创作观念和生存方式发生分离。在我看来,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一方面在于学院艺术家更注重在本画种系统内部的语言方式上的实验,而缺失了对当代文化的敏感而导致的在艺术观念和方法论上的改变;另一方面则在于他们个人志趣的选择,也许不愿意卷入“现实的狂欢”,而希望在“混世”里求得一份心灵的纯净与内敛的认知与体验。因此形成为两条渐行渐远的平行线。尤其是近些年来民间艺术空间的扩展与强大,更使艺术学院的当代艺术创作消泯予现实的喧嚣之中。其实,两者都无可厚非,不同的人生与艺术选择而已,抑或也是个人激进态度与温宁的性格所使然。但唐晖似乎是游走于两者之间,他的这种疏离、边缘或另类,不是如上世纪90年代初期以圆明园画家村和东村为代表的一些“在野”艺术家的那种被迫的边缘与另类,而是一种自愿或主动地选择,一种介乎于其间的自由,且若即若离地独立姿态。他的绘画和装置没有过多地利用中国传统文化或红色经典文化资源中的视觉形象与符号,也没有对其简单地采取颠覆、解构、质疑、反讽、戏谑等流行的后现代主义的立场与方式,而是在中国特色的艺术表现过度泛政治化、社会学化、意识形态化的现实针对性中,在所谓“同心力”趋同趋势下与离心力的相互作用中,保持着个人天马行空般的想象与表现。他所要求的艺术是不受外在社会现实的制约而获得某种前所未有的独立与自主。他积累的那些有关城市变化的经验、对太空的畅往、对器械模型的认知和他的汪洋恣肆的想象力结合起来,充分显示了他艺术创作的才华和自由穿越各种界限的能力。唐晖的作品很多,他早在1991-1995年间创作的《时空一击》《城市》《时间机器》等等诡异而魔幻的作品,就奠定了他的艺术风格。这是一个异常复杂的结构和微妙的种种关系,那些异常逼真的带有游戏成份的图画让人目迷五色,沉湎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参加2002年上海双年展的《唐城计划》,以“机械制作”的方式制作艺术,这或许继承了80年代以来实验艺术对于创作的变革成果和来自学院艺术系统的理性背景。他的图式和装置,虚拟的真实通过机械的装置穿越了真实与虚幻的二元对立,虚拟的时空通过三维的立体装置超真实地创造了视觉叙事的新的可能性。而他瑰奇的想象力使得时间/空间之间、器物/人物之间出现了一种极度混杂的关系和不确定性的作用,一种无法把握的无限的冲突。 这种“不确定性”对于唐晖来说,决不是一种形式,而是一种具体而微的生活经验与内心感受。他的“不确定性”复杂得让人眼花缭乱,其实正是凸现了“确定性”的瓦解。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游戏?什么是未来?这些问题都在他的几乎无边的想象之中淹没了。他用怪诞的想象力戳破了流行的“一对一式”的现实反应的狭隘性,我们不仅可以感受无数瀑布般的线索在迅速涌动,还能看到许多莫名的转折以模型的面目突然出现,显示了他的艺术跨出“似真性”的追求之后,在一个新的语境中自由穿越的可能。这是唐晖艺术的特征,也是他艺术的魅力所在,更是他与其他相比较的特异之处。
艺术有主流与边缘之分,其间的共生与对话需要边缘的声音。对话的前提是差异,而差异必然要求对话各方自身的独立性,这个独立性的体现就是对艺术的态度和艺术创作的自主。因此,有主流就有边缘。政治、经济一定是社会的中心,艺术相对就是边缘。边缘不断地干预和挑战中心,这才不会使社会只有一种独白的声音,甚至作为复调的自身对话,在社会中才能构成众生的喧哗,构成艺术的多元化表达,从而包容思想的共生性歧义与文化内部的复杂运动。同时,艺术又具有虚置的本质,艺术更像是梦境,与现实隔着一层。而这种想象的虚构,使观者获得了一种非具体的关系。艺术正是通过艺术家、观者与作品中虚拟的人物、景观发生关系,在“我”与“他”的关系中寻求到某种释放。由于这个“他者”是虚拟的,因此,创作者能发挥自己的情感倾向与内心隐秘,无需在与他人的真实关系中掩饰自己。人们通过进入虚构的图像世界而得以疏离现实世界的沉重。艺术成为社会现实之外的一块飞地,一片人类可以栖息的乐园,尤如唐晖在疏离的边缘中,在他的乐园里乐此不疲一样。
文/冯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