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红与夫君刘小东,可能是近三十年中央美院最幸运而有成的夫妻:作风稳健,持续超越,不断创作,他们没有辜负时代赋予的幸运。1992年我初见这对金童玉女,翌年又参加了他俩的纽约婚礼,新娘子乌发白裙,好标致。如今想来,才貌出众的喻红在改革开放后女性画家群体中,俨然是八十年代出道的大姐大人物了。
现在我给喻红的画展写几句话,无端而有意,想起民国、共和国早期,及八十年代迄今好几位杰出的女性油画家,她们都曾是美术圈的英雌(注意:是“英雌”,古语指女英雄,勿以为是错字)与娇宠,都以各自的才华为时代增颜色——与这些前辈相比,喻红仍有她的幸运在。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关紫兰,才绝而貌美,无疑是五四新绘画第一代女画家之翘楚,她的画明丽饱满,落落大气;同期,觉澜社丘堤女士的作品深得立体派妙韵,风雅而清俊。这两位女才子都可说是当年的前卫人士,然而为五十年代革命绘画所不容,关紫兰英年隔笔,隐没画坛,丘女士早逝,生前身后,其名又为她丈夫庞薰琹先生所掩,以至两位卓有天赋的前辈被美术界遗忘将近四十年,有限的画作直到九十年代始得面世,迄今仍未获致应有的识赏与评价。
五六十年代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女油画家,有朝气而富才华者,也不在少数。喻红的老师辈就有好几位曾为当年的同行所瞩目,名重一时。然而她们毕业未久,画路初开,即遭遇文革,损失了最可宝贵的年华,即便有所表现,亦多受命而受限于当时的革命主题,虽则画得热情而恳切,毕竟为时代的变异所遗弃,以至今天被美术界的集体记忆所勾除,我们要来例举她们的名姓和作品,反倒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此所以喻红的幸运,有来由:她是文革后中央美院附中招收的头批新生,本科毕业未久,又成为八十年代新兴绘画中最早玉成自己的创作面貌,也最年轻的女画家。因缘际遇,喻红这一代画家的成长与展开,不再为时局所阻碍、所扭曲,更不会被淹没,自少壮而盛年,一路畅快,画自己想画的画,做自己想做的人,并与时代共行进,创作、展览、销售、成名,以勤奋的工作型塑自己的人生。
此也所以喻红的绘画与她的容貌一样,明朗单纯,也如她的命运,尽情展示。她的初期作品与小东相似,坦然描绘自己的青春,从少先队员到都市女性,有如揽镜自美,并在八十年代即引入时尚的美感,游戏于简朴的平面性。九十年代喻红成为母亲,从孩子那里返顾自己的童年少艾,她在新世纪创作了自传式的系列作品,将家庭图像与不同年代的公共影像相并置,国家背景于焉介入。那是喻红与上一代美术创作宏大叙述的私人对话,被注入个体生命的国家大事记,因此获得了亲切感与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