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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方舟:影像水墨与当代呈现——蔡广斌的艺术之路

时间: 2018.8.28

中国传统水墨在经历了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艰难的现代转型以后,已经显示出其强劲的生命活力和柳暗花明的前景。走向当代的新水墨,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这一过程中,我们特别留意到,一些水墨艺术家与处在水墨界外的当代艺术家遥相呼应,从而形成一个特殊现象:在传统文化与水墨精神这个节点上,他们来路不同,却向度一致。一路从水墨之门内向外“突围”,一路从水墨之门外向内聚拢,从而形成“里应外合”之势。在这一富有戏剧性的进程中涌现出来的新水墨艺术家和寻求水墨精神的当代艺术家汇流在一起,形成中国当代艺术中一个特有现象:西方人把它称作“非西方的当代艺术”,而在我们自己来看,则是发生于中国本土的、从传统文脉中延伸而来的当代艺术,从而形成中国当代艺术中的一个重要分支:新水墨。

蔡广斌正是这样一位具有清晰的当代取向的新水墨艺术家,并且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成绩卓著的一位艺术家。

所谓“当代取向”,即是指艺术家的艺术思考始终与他所处的生存现实联系在一起,始终关注的是当代人的精神困境和生存焦虑,他们不是画地为牢地把自己囿于水墨自律的各种规范之中,而是借助水墨这一传统表现方式,去呈现他作为一个当代人的生存感悟,以鲜明的人文关怀和批判立场,去展示他对人生价值的思考与人性多向度的表达。可贵的还在于,蔡广斌在思考水墨的当代性表达的过程中,不是直接借用传统方式,而是通过影像化的语言转换,找到了一种水墨表达的当代方式。

蔡广斌在他多年的水墨探索中几经流变,但万变不离其宗,始终把他的关注点放在对生存现实的敏锐感受之中。特别是他移居上海之后,一个大都市的现代进程扑面而来,让他深刻感受到这个由水泥森林构成的空间对人性的扼杀:“连绵起伏的一座座山峰由无数个钢筋混凝土建筑铸造而成,重重复复的窗累积堆砌,圈住了一个个陌生而苍白的灵魂”。蔡广斌清晰地意识到,传统水墨在日益都市化的消费主义时代面临的挑战;意识到我们所经历的正是一个乡村文化的失落与都市文化的兴起过程。生存现实与文化环境的的转型,已经极大地改变了我们的时间概念和空间观念。传统文化所植根的土壤(农耕文明)被抽空了,在这种情况下,坚定地持守传统反而是不自然的。因此,必须作出新的选择。

福柯认为,生活在现代都市之中的人们,共处于一个“同时性”和“并置性”的时代,人们所经历的和感觉的世界,是一个点与点之间互相联结、团与团之间互相缠绕的人工建构的网络空间,而不是传统社会中那种经过长期演化而自然形成的族群关系。在一个非人格化的陌生的都市空间里,人们的交往已经丧失了传统社会的地缘与血缘纽带,而按照一种新的规则进行。这种新规则,不再是寻找共同的历史根源感,而是取决于多元复杂的公共空间。

这就是说,当代水墨画家与传统水墨画家的不同,首先在于他们所处的生存空间发生了巨大变异。在农业文明时代,个人的自我认同是在寻找历史的脉络感中实现的。相比之下,以都市文化为标志的现代社会,则更多地是一个以空间为核心的社会。传统的乡村社会是一个“熟人社会”,而来自不同地域、不同社会背景和文化背景的人所构成的都市社会,却是一个“陌生人的社会”。如原先那样在文化上的自然延续已不存在,必须摆脱自然的血缘、地缘关系,通过公共交往,在这个陌生的人造的公共空间中建构新的关系网络,并在这种空间网络中实现自我的认同。这种文化环境的巨大落差,也必然对画家的审美心理、审美趣味和艺术取向带来深刻影响。

“水墨何以当代?”蔡广斌的艺术取向正是在对这样一些“尖锐的问题”的质疑中生成的。他就当代水墨的本质现象及个人作品的未来展望,自觉进行了剖析:“对于当代水墨表达都应该是今天的东西------即敏感的感受到时下人的心路与思虑、社会及文化思潮的律动等等。而针对当下水墨的大型展览、各种各样的个展我觉得可以划一条线,看它的价值取向是否赋予当代意义”。

至此,蔡广斌的思路已经十分清晰:水墨与当代的关系,首先应该是水墨画家与他的生存现实和文化环境所发生的种种联系,以及这种生存现实和文化环境对他所产生的种种影响。当代水墨应该是对人类的一种新的生存方式和由此而产生的新的文化类型的一种思考和回应。当代水墨应该反映的是当代人的生存困境和焦虑。当代水墨应该是由传统水墨转化而来的一种当代方式,应该是具有当代人文内涵和当代形式趣味,并与当代文化相匹配的一种新的文化类型。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确认蔡广斌艺术的价值,确认他的艺术取向所具有的当代意义。可以说,从《窗》系列之后,蔡广斌在水墨的当代性探求中就越走越清晰,越走越明确。我们在他的作品中随时能够感受到当代生活的脉搏,感受到当代人的生存困扰和内心的挣扎。特别是当他将影像引入水墨之后,以影像的光影明暗取代了传统的笔线勾画,仿佛豁然间打通了传统水墨与当代人之间的精神隔膜,清除了被传统笔墨固化了的通向当代精神的屏障。当不带相机的拍摄成为当代人生活的常态,当影像成为当代人记录生活的无处不在的方式,这种来自影像特征的大面积均匀的铺染,就在视觉上有效地厘清了与传统水墨强调笔墨的关系,这种放弃笔痕的均匀的墨色,使蔡广斌的水墨新技法重新回到了水墨画的源头——王维创造的“水墨渲淡法”。至此,蔡广斌不仅赋予他的水墨以当代内涵,而且还以个人化的方式创造了一种水墨的当代形态。

可以说,蔡广斌的艺术之路越走越接近时代的节拍。当他从“自拍”、“他拍”中走进当代人的内心世界时,他同时也获得了水墨走向当代的最佳、最有效的方式。蔡广斌显然是最早敏感到智能化的“手机”的当代意义。iphone,它几乎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当代人对它的依赖已经超过了所有的工具,就因为它集聚了人类生活所需的多种功能:各种方式的通讯联络:电话、语音、短信、微信,以及拍摄、阅读、录音、听音乐、看电视、游戏、娱乐……它的多功能让它充斥于所有的时间和空间之中,这样一个与当代人息息相关的小道具,很快成为蔡广斌水墨特有的图式和符号,不能不说艺术家对当代人生存方式的敏感。每一部手机,都匿藏着主人的全部秘密,包容着一个人的全息图像,记录着一个人的生活起居,编织着一个人的关系网络。这个巴掌大的屏幕无奇不有,无所不包,使拥有它的人不能须叟离开,也成为蔡广斌艺术灵感源源不断的发祥地,成为他走进当代人精神生活的通道,成为他艺术表达最切近、最有效的视觉方式。于是,当代人、当代艺术家、当代水墨就在这个只有十多公分的长方体中融为一体。

2017年3月7日  于北京京北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