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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萌:刘刚——“意味”的制造者

时间: 2020.9.22

构成我们今天艺术状态的是一种充满“交互”意味的视觉文化。这种交互的事物形态拆解和重组了我们曾经认识中的时空内容和知识结构及其分布的方式。在熟知与陌生、新奇与寻常之间,一种跨越矛盾的属性从正在形成的体验方式中显现,今天的当下感知正是在这种结构中建构着。刘刚作品中的“视觉意味”凝聚了他对抽象艺术历史和当下的研究成果,其中含有多重线索的交织。任何一种艺术形态的发生,都伴随着视觉与观念、媒介与方法的重新构成,从而建构视觉语义层面的认知方式。在今天理解“意味”不是现代主义时期的“形式论”,而是面对观念之后的当下现实。在这个语境中是否能够感知以及选择哪些元素进行创造性转化则是考验个体敏感度的指标,也是作品的关键所在。当身处现场的时候,能否通过作品获得某种意味,在今天的概念主义时代显得如此重要和真切。

刘刚的最新创作连接了他从1987年以来的抽象行动。在那个时代进行抽象艺术的探索具有某种社会学和美学的双重前卫性,那并非是在确定性的界面中进行稳定的画面累积,从热抽象到冷抽象,从抽象表现主义到极少主义,从架上的抽象绘画到对材料的前卫性试验……这一切是在勇气与挑战的关系中不断坚定学术的方向和对艺术的追求。这也是刘刚所在的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第四画室人”在那个年代的整体遭遇。或许正是这个过程磨砺和塑造了这一代艺术家们的独特气质,而刘刚又是其中最特立独行的,他独立的思维方式足以支撑他作为一个行动者在时代的横切面和纵向推进的不同交织关系中确立与众不同的行动观念。从观念到行动,刘刚是一个多类矛盾的聚合体和快速而坚决的矛盾处理者,他仿佛具备一种天然的洞察力,总能在事物状态的复杂关系中建立特立独行又行之有效的方式。

交错的环形、放射状的线、节奏变化的彩色条带、富有“水墨感”的坚硬画面,方形、圆与斑驳的墨状物及其与空白的关系,对称、混沌、复生、旋转的“多重性”……安宁、朦胧、清晰、交应、坚固、稳定,一切富于变化的“鲜亮跳跃”与沉静的“水性墨感”相互作用,出现在一连串以数字号码为名称的作品中。在近期的新作中,刘刚建立了一套自己的工作方法,他可以将那些社会学和快速发展的现场感受作为一种与绘画信息相互作用的内容,在具体绘画的“时间序列”中将一切体验与媒介“叠合”,最终压缩到一张薄纸上。绘画成为他的一种工作方式,在这里人可以从快的节奏中变慢,从多的事态走向少和简,这也是将意识与绘画行为建立关系的过程,刘刚实现了这样的平衡。

作为一位关注材料和对媒介敏感的艺术家,在布面油彩绘画系列之外,他探索性地选择了水溶性媒介和薄如蝉翼的纸,把时间沉浸在不断的延展之中,反复的叠合让不同物性的颜料在水的引导下相互作用,最终一切作画轨迹和不同原料的颜色信息都留在了那张薄薄的画纸上。在材料综合的绘画逻辑下,刘刚将中国的墨和产自西方的植物甚至动物性颜料进行了学术性的系统甄别和较长时间针对“相容性”的实验,最终他提供了艺术家的行动结果,奇幻的画面。在这个奇幻的抽象图式的文本中,既能看到抽象艺术历史上的已知信息,又能从中获得新鲜感受,好像有许多未知的艺术信息在“已知信息”中产生某种“文本互动”,而这些形式、图式和观念化的内容又在艺术家强烈的个人气质中构成我们所观看到的视觉。值得注意的是,在刘刚的创作中,色彩作为一种创造性的抽象性语汇,成为与图式同等重要的“视觉信息”。

是现代性信息的重要标志,无论是在形式主义批评的语境还是在此刻全球当代艺术系统的“视觉回归”中都在发挥作用。在刘刚的新作中,色彩是作为一种当代的语汇出现的,在特定的语境中,它不仅是抽象的,也是具有现实和实际效应的。刘刚释放的色彩语义具有某种观念性的意味,色彩是与媒介、肌理和物性,甚至图式以及作画行为联系在一起的统一体。在刘刚所完成的抽象文本的序列中,水的渗透性与纸的质感带来了一种东方世界中的柔和感,而抽象艺术历史进程中,对形式和构成的探索成果又在“结构性”的关系中建立起了坚实的画面,这是一种奇妙的互动。最终带来的画面是反复的人工行为让颜料借助纸的涵纳作用不断吸收增殖的结果,在那些力度硬朗而富有透明感,又柔和、充满水气的视觉语境中,色彩成为了在有观念意味的抽象图式之内的跳跃性元素。色彩是与灵魂相接的艺术,它源自一种天性很难掩饰,也很难通过某种刻意的装扮获得。正如有趣的灵魂是当今人们对于价值认可的某种象征,刘刚在他的抽象中诠释了人类视觉经验中的美丽色彩,也许英文词汇“COLOR”更能直接表达此种意味和其中的可延展性。

刘刚将他对现实的感受压缩到抽象创作的行动当中,让每一个瞬间的抽象动作与观念性的现场建立了一种“抽象交互”的关系,观念与媒介、时间与材料,被统一到行动者的行为当中,开始与结束一张画面的动机在这个行动中与绘画行为合一,这建立了画面的形式本体与人的生命感知的交互关系,从而使得形式不仅是形式,它可以与行为和观念相联系。当作画行为结束之后,作品并没有最终完形,另一半工作是绘画性与技术美学、材料发展的再关系。从早期的抽象创作开始,刘刚就一直对材料具有某种独特的感知力,他总能找到不同材质之间的关联,注重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美学关系,尤其是“新材料”和“技术美学”的转换。在这批新的作品中,刘刚将亚克力材料和数码技术的视觉坚硬性与纸本绘画的柔和性合而为一,将事物的两种不同属性“同构”在一起产生了“叠合效应”,这种视觉效应所形成的意味是奇特的,空间与视觉的丰富性与多义性引导了一种观看体验。

在旧物趣味与简易方式成为一种常态和时尚的同时,全球范围内也在兴起一种关于“新美丽视觉的回归”的逆袭热潮。在经历了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物性逻辑和观念激浪之后,一种有趣的、充满活力的,与技术发展相结合的“视觉回归”也在这个观念的语境中逐渐酝酿。这在全球不同“文化体”的各自历史进程和文化情境中拥有差异性的含义,但却拥有共同的指向。刘刚的气质和视觉方式提供了与全球流行的“旧趣味”不同的,能够引起“新美感”的可能性。

在一种可以被称之为“抽象性非形象”(不以“建构形象”为方式的艺术类别,仍属于当代语境中的抽象艺术范畴;另一类“非形象”艺术现象是观念艺术系统中的“观念性非形象”,两者有关但属性不同)的当下运行逻辑中,刘刚的工作方式所提供的意味是鲜活的,他的追求以及他对限定和秩序的思考,决定了他无需迎合,他只需沿着自己的逻辑继续行动。当前全球世界正穿梭在“已知”与“未知”相互作用的通道中,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变化。艺术世界需要更多的“当下意味”的提供者,正是他们的在场使我们能够感知到此刻。

王萌(知名策展人、艺术批评家,中国美术馆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