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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FA对谈丨“期待意外”——与雷安德罗•埃利希共探 “太虚之境”

时间: 2019.7.22

7月10日,“雷安德罗•埃利希:太虚之境(Leandro Erlich: The Confines of the Great Void)”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幕,此次展览呈现了阿根廷籍艺术家雷安德罗•埃利希横跨25年创作历程的20件大型互动装置艺术作品,是艺术家目前体量最大的个展,其中大部分的作品更是首次在中国展出。11日,展览系列学术活动的第一场——“对谈:期待意外”在美术馆学术报告厅举行。此次对谈的嘉宾有展览外方策展人、阿根廷国家艺术博物馆馆长安德烈斯•杜普拉特,艺术家雷安德罗•埃利希,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院长邱志杰,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汪民安,展览中方策展人、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张子康,中央美术学院建筑学院副院长周宇舫。本场活动学术主持由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副馆长王春辰担任。

作为展览筹备方工作的一员,王春辰首先对展览的基本情况做出介绍。他指出,“太虚之境”不同于常规意义上的美术馆展览,首先,传统展览中的艺术品与观众是有一定距离的,而“太虚之境”以互动性彻底消除了作品与观众的距离,开幕首日便吸引了众多观众参与和体验,并迅速在社交媒体上发酵,引发更广泛的关注,也因此被冠以“网红展”的称号。此外,雷安德罗的作品也与常规美术馆展览中的作品不同,这些大型的互动装置作品需要根据现场环境特别制作,其中牵涉到的资金运转问题也是对美术馆和艺术家新的挑战。

阿根廷国家艺术博物馆馆长安德烈斯•杜普拉特希望观众从朴素的个人体验而不是理论知识出发观看展览。他认为,视觉艺术具有穿越语言和文化界限的能力,可以直接与观众进行思想和感受层面的交流,因而观众没有必要完全听从策展人、评论家和美术馆的教育系统等“中间人”对作品的解读。在安德烈斯看来,这些解读至少存在两个问题,首先,解读艺术作品的过程类似于翻译,而任何翻译和转述都必定会造成信息的遗失以及变质;其次,权威的观点容易扼杀观看者的独立思考,使大家对作品的理解趋同。艺术家雷安德罗•埃利希也强调了观看者独立思考的重要性,“我在对作品进行解释时十分谨慎,因为我的解释可能会限制到观看者的思考,而我想留出更多空间让他们独立探索作品背后可能想要表达的观念。”

雷安德罗从其作品的两个重要的出发点——打破思维定式和促成交流,介绍了他的创作思路。雷安德罗直言其作品中打破思维定式、颠覆常规认知的灵感来源于对儿童的观察。无论是整个人类还是个人认知的发展,都是知识和经验的逐步积累过程,在思维发展过程中,人们也逐渐形成理解世界的思维定式。而儿童经常会逾越思维定式,打破寻常与意外的界限。通过观察儿童认知世界的方式,雷安德罗回到人类的基础认知层面创作作品,这也是其作品可以跨越文化和语言的阻隔“让观看者可以置身其中,恍然感受到相通性”的原因。从广泛的角度讲,艺术也是超越常规思维的限制,质疑并主动打破界限的行为。雷安德罗指出,展览的另一个重要主题 “交流”不仅是观众与作品的交流,也是观众与观众之间的交流。以作品《游泳池》为例,进入泳池内部的人作为观看者感受作品的同时,也成为作品本身,与同处于泳池内部空间的人以及泳池外正在看他的人之间也是一种交流。

邱志杰认为,在此次展览的策展话语以及公众讨论中,“互动”的问题被过多地强调,这种论调容易给人造成艺术品与观众互动比传达思想观念更重要的印象。在他看来,雷安德罗的作品有意思的地方反而是被公众讨论忽视的那些“不互动的部分”。邱志杰指出,过分强调互动不仅是此次展览的问题,而是当代艺术存在的普遍现象,“这些年来,当代艺术过多地追求主动出击,挠人胳肢窝,扑上去一定要把人搞兴奋起来。”因之,邱志杰对当代艺术中的“互动”持怀疑态度。VR是互动式艺术常应用的技术,邱志杰以VR为例对“互动”进行反思,首先,VR的沉浸感受会部分剥夺人的主动思考能力,容易造成思想的惰性,而政治上的洗脑、宗教里的教堂氛围,都具有与之相似的沉浸式体验,从这个角度看,VR可能变成最有力的洗脑工具,“以阶级斗争的话语来说,这样的东西一旦掌握在统治阶级手里,人民就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此外,如果社会阶级分化再继续下去,VR可能被用来变相安慰那些没有能力真实地体验好生活的社会底层人民。在本次展览现场,不具备互动性的作品,如《房间(监视II)》、《交通阻塞(重要次序)》等,无法像其他互动作品一样吸引大量观众驻足,而这些作品所传达的观念也因为它们的“含蓄”难以被观众看见。

汪民安从空间理论、知觉与记忆、异托邦三个角度解读了雷安德罗的作品。汪民安将近些年对空间的讨论模式分为三种,其一是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出发,将现代社会中的空间看成承载着历史、经济和政治意图,被社会生产出来的、可被用来赚取利益的商品形式,代表人物有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和大卫•哈维(David Harvey)。其二是从情感经验的角度出发,以人在特定空间中的体会、情感、记忆来理解空间,代表人物是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其三是人对空间理性的知觉,也就是雷安德罗的作品中讨论空间的方式。知觉与记忆无法分割,任何一种知觉行为都带有以往的记忆,当观看者面对雷安德罗作品时的知觉与对空间的知觉记忆发生错位时,便会产生惊讶和意外感。汪民安认为从这个角度看,雷安德罗通过艺术作品探讨了记忆和此时感受发生断裂的哲学问题。此外,汪民安认为“太虚之境”的整个展览环境就是福柯所说的“异托邦”,作品和整个展览环境共同构成了“封闭空间”、“幻觉空间”和“并置的冲突空间”这三重异托邦空间,观看者在这个空间中将完全摆脱既定的日常生活经验,获得陌生化的体验。

雷安德罗的作品虽然采用了建筑的手法,但其作品与一般意义上的建筑有很大不同。周宇舫指出,日常建筑不存在太多自我映射的空间,而雷安德罗的作品以大量的镜面反射,让人在异质化的空间中观照自我,并主动拍摄、分享。这也是雷安德罗的作品更容易得到传播而成为网红的原因之一。周宇舫还指出一个细节,在《建筑》这件作品中,看似与普通建筑立面一样的镜面反射图像上,有一个空调机的品牌标志并没有按反射规律调转,依然是反着的,成为不真实的空间的证据。最后,周宇舫指出,“影像也是埃利希作品的‘产品’之一,这个‘产品’由我们每一个介入其中的人创造。”

“太虚之境”以强烈的互动性打破了美术馆常规的展览方式,“网红展”的称号也让人思考此次展览在学术性与商业性之间的定位。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张子康认为“网红”只是说明此次展览受到大众的关注和喜爱,这并不意味着弱化学术价值。在不影响学术的前提下,商业的存在是有价值的。雷安德罗的作品拓宽了人们对艺术的认知,让人重新思考可能性与不可能性、现实与虚幻、寻常与意外的关系。现在知识性的信息可以很容易地查阅到,但生成一种新的知识是靠思考建立起来的,“雷安德罗的作品让我们在认知当中思考,在思考当中建立新的知识,这也是未来新的教育系统的方向”。

在上述讨论的议题外,嘉宾在对谈和提问环节还就作品中的文化符号、思考与沉浸之间的矛盾关系等话题进行了深入讨论。作为一名阿根廷艺术家,雷安德罗的艺术并没有体现出独特的民族根基,而是根据展览所在地的建筑风格,设计与之适应的作品,从而与当地文化形成对话关系,阿德烈斯指出对当地文化符号的运用并非简单的风格借鉴,而是想让观看者感受到人情味。

观展时独立思考与沉浸感受之间是否存在矛盾?现场有观众认为在观看雷安德罗对作品时,极强的互动性确实会吸引住观看者大部分的注意力,挤占思考作品深层意义的时间。而在雷安德罗看来,这二者并不矛盾,其一,沉浸在作品中和思考作品的意义并不一定要同时发生,思考也可以发生在离开美术馆之后;其二,思考有很多方面的含义,互动和感受本身也可以激发思考。

文丨徐子俊
编丨杨钟慧
图丨美术馆李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