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15日晚,由中央美术学院学生会主办的“直面名师”系列讲座之《凭诗问道---从古典文学看中国文化中的情感、美感与人》在学院5号楼A110举行,主讲人是深受美院人喜爱的汉语言文学专家、人文学院副教授董梅女士。
何为“凭诗问道”
董梅首先就“凭诗问道”的主命题做出了简短解释,借由《庖丁解牛》中庖丁将屠牛这件本是残忍之事却做到“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产生出舞蹈、音乐之节奏美感,问其缘由进而解释“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屠牛”变成庖丁“形而上”的“问道”之举。那么,“凭诗问道——诗、文学便是我‘问道’的路径、法门”那为何种道呢,董梅补充道“我希望由此来追寻更为本质的中国文化的内在含义”,而这个过程则是终其一生。“从古典文学看中国文化中的情感、美感与人”是具体的角度,她围绕“中国文化的理想是什么”、“在其范围能够生成的人格与艺术又是怎样的”“何谓五层高楼境界”等问题与听众分享了丰富的、精彩的文学素材。
“文学是借以文字来表达人类情感及思考的,这一思考区别于哲学的纯理性思考,而是属于生命的情感、思考、经验、感悟活动。”而中国文学就是以“汉语言”和“汉字”来表达的艺术形式,所属族群涵盖了地域概念、时间概念上的国人,在这些形式中,“诗”当属最高成就。
我们应该做一个善感而不多愁的人
董梅接着阐述了题中“感”与“情”二字的相关概念,这两个时常同被提及,实为相互独立的语词内涵丰富而细腻。感,可有感动、感慨、感想等词。她以《易经》中的“天地感而万物化生”解释了五感“眼、耳、鼻、舌、身”是作为通外界“色、身、香、味、触”的桥梁和渠道之用,外界入心,心有所触,进而“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情”不同于感,可有情绪、情操、情怀,它是人生而具有的一种属性。《礼记》所言人而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这是为我们生命的禀赋。
她举以南朝钟嵘《诗品序》来解释这个概念:“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侯之感诸诗者也”,诗歌描述的外在物之变化对人的内在心起到了影响,因此“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万物之情便由此体现,有感而发。外界之物对我们内心的作用即经表达之后寄托于某种形式,若是寄托于色彩和线条则成绘画,寄托于音符和旋律则成音乐,寄托于文字则成诗歌。
董梅笑谈曾因是身份为女性所以研究古典文学被贴上“多愁善感”之标签的事情,她则表示,一个个体生命与外部世界的连接如果能够保持健康连接,即在这种“见真色”、“闻真声”的明朗、强健的状态中构建起的强大内心是不易被打垮的,是有着“源源不息的心理源泉的人” ,“我们应该做一个善感而不多愁的人”。
随即列举了例如《世说新语》中评论早慧之人王戎的“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元好问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的“万物皆有情”、欧阳修《玉楼春》“樽前你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非关风与月”等,来解释“敏于感而富于情”这一概念。
中国文化理想能成就的人之“五层高楼”
那么,中国的文化理想所能够成就的人是处于什么样的一种境界和状态呢?董梅以带领听众登“五层高楼”的形式给出了答案。作为一个健康的生命,自我的“敏于感而富于情”,同时重视他人的感情、能够搭建起与外部事物广大的连接,而非“手足痿痹为不仁”、隔绝于他人、外部和万物是为第一二层楼。“敏于感而富于情”的合二为一是我们所应具备的感情,在此基础上不失为一个丰富饱满的生命,不失为有一颗富于生气的心灵,一个有生趣的生命个体。遂列举秦观《木兰花慢》描写秋色之句“红凋岸蓼,翠减汀萍”来理解诗人“凭高正千嶂黯,便无情到此也销魂。江月知人念远,上楼来照黄昏。”的情感表达。
第三层楼,“才情欲其高,是大才子莫做小文人,要做大才子大文人。”则是人突破、超越小我的寓于群体之中的“正于性”。“性”乃广于情的一个观念,具有普遍特征。董梅分享了她自身很喜欢的一首温暖小诗来为我们讲解了第三层的含义: “迟日江山丽,春城花草下,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杜甫《绝句》),为日光笼罩的山色、抚摸在肌肤上的风、空中呢喃的燕子、沙岸柔软的河泥等等所的声色相触都被笼罩在一“暖”字之中,诗的背景作于安史之乱后入蜀居草堂的春天。杜甫的诗将自己已然水深火热的苦难排除在外,传递出远超越“小我”的情怀——何谓“诗圣”,就是生命价值观与其艺术风格之高度合一,梁启超评价这类诗人实为“情圣”——他们的生命本性就是追随太阳的“物性故难夺”,是广含苍生之念的。
“知古今,会于意”是第四层楼,它包含了故国“神游”、精神血统构建之含义,能否以自己的位置建立起由古而今的历史观坐标轴是这层探讨的问题。刘勰《文心雕龙》中“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描述的乃此道理。
“古往今来”、“贯通古今”这类词语都是古今通流、而非断流关系的体现,是所谓“阳光之下,并无新事”。生命与生命相连,以文字这个船与桨作为工具,使你在历史长河中与另外一个生命愈合,是为会于意。 “纵横诗笔见高情,何物能浇快垒平?老阮不狂谁会得,出门一笑大江横。”元好问之诗描述的就是这种“在生命上下是有一个与你相通的灵魂,是何等之乐事,还有什么好垒平(痛楚)的呢。”董梅阐述道。
再建立了时空观、宇宙观之后,我们来到第五层的“生死观”。董梅重点列举了“内心圆满而平静之人”陶渊明的诗以作为解。“迈迈时运,穆穆良朝,有风自南,翼彼新苗。” 冬去而春来,一切是流转的,在这样的流转之中,没有一个时刻不是“良朝”(好的时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南山与人互见为悠然,物与人之间是有情的,人永远不会失去自然。
“我曾尝试过与自然对话,如果那个时候真正有所感的话,自己是随之而在的,语言成为杂质,更多的是在于一种无言的交流。孔子说“我欲无言”,我感受到无言之可贵。”董梅分享起自己与自然相处的状态。她借用庄子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立,万物有成理而不说”来诠释 “从不变的角度来看,物与我皆无尽也,我们此刻便是永恒。彻底超越了生命存在的时空局限性,使生命获得无限”的道理。
那么,再弄清五层高楼后又该如何下楼呢?我们不能停在空中楼阁里,只与大道对话,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苏东坡说‘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我们还要伺机而下,在切实的行动中体会”。
烦恼是种子,智慧是萌芽。“烦恼若尽,佛从心出”相反来说,你遭遇了多大的烦恼,就会催生多大的智慧,“腐朽若尽,香从树出;树外有香,既是他香”,董梅最后做出总结“儒家解决人与社会的关系、忠恕等社会性问题;道家的自然观讲究个人心灵处之,人的内心宇宙与外部广大宇宙乃一体;而佛家进驻后填补了本土哲学重生而轻死的空白,做了一个补充。”她把这三家称为“三足鼎立”,也是缔造国“人”和艺术的精华,提倡我们鉴古至今也要知未来,就可以生成什么样的人格的研究,愿与同学继续以“致广大而尽精微”地方式来继续讨论。
文/张译之
图/胡思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