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

CAFA讲座丨海因茨·诺伯特·约克斯:基弗,一位来自德国的画家

时间: 2016.12.8

2016年12月4日下午两点,“基弗在中国”展览系列学术讲座之:“安塞姆•基弗——一位来自德国的画家”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报告厅举办,由德国作家、策展人海因茨•诺贝尔特•约克斯(Heinz-Norbert Jocks)担任主讲人,讲述一个德国人视角下的基弗和基弗的艺术。

讲座由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学术部主任王春辰担任主持。主讲人约克斯认为,谈论“基弗和基弗的艺术”是一个比较广阔的题目,也是一个比较难的话题,因为基弗在过去几十年里创作了非常多且意义丰富的作品。他希望讨论基弗和基弗的艺术,关注基弗艺术作品中的内容。

二战后虚无的一代

约克斯首先讲述了基弗艺术创作的历史背景,并由此引出基弗作品中“集体罪责”这一重要概念,向我们阐释出基弗作品引起的轩然大波。

在纳粹统治期间,德国整个艺术史书写具有严重的排他性,现代派艺术没有立足之地,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印象派等都被视为禁忌。这直接导致了二战后德国的艺术处于一种虚无状态。像基弗这一批战后出生的艺术家失去了德国历史传承的直接延续。他们要面对何去何从、从哪里发端、在哪里开始等根本性问题。面对这么大一片空白,他们必须重新创作艺术。而在基弗之前,曾经历过战争的德国第一批艺术家是充满伤痕的一代。他们之所以创作无定形艺术或抽象艺术,是因为他们感觉自己看到的具体物象都被纳粹意识形态玷污了,甚至是纳粹一些说辞的携带者。他们以抽象的方式来表达内心深处的诉求,企图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摆脱纳粹的意识形态。这些艺术家遭遇了这样一些问题:如何谈论战争,如何谈论自己作为战争从犯或者共谋的身份。他们携带了这样一个原罪:为什么在二战当中被卷到里面,为什么会到前线去,为什么没有当逃兵?父辈这一代比较忌讳自己的罪感不愿意和子辈沟通,这种罪感没有通过沟通的方式得以缓解,又造成一种压抑性,在这种沟通的隔膜当中,产生了“集体罪责”。 这一概念也是基弗作品中反映出的一个重要概念。他的作品当中包含着过去的历史,从他的作品中我们感觉到存在着某种集体的神话和个人的神话。

关于法西斯,除了历史学家,在民间、在人们的具体生活当中都讳莫如深,所有与第三帝国相关的一些符号都被禁忌化。而战后出生的基弗并没有直接经历战争,但是他创作了一系列”向希特勒敬礼”的影像行为,冲撞了德国的禁忌,引起了轩然大波。

根植于大地的艺术

紧接着约克斯谈到“基弗在中国”展出作品所用材料几乎是我们生活中不屑一顾的物件,并通过联系美国艺术家劳森伯格(Rauschenberg)的收藏,进而追溯其与德国历史血脉的关系。

基弗不仅是一位勤奋的画家,他还是一个收藏者。他收藏的物件不仅有一些破旧建筑中的东西,还包括一些叶子。这些物件具有一种无法抵制自己破败和腐朽的特征。基弗不仅用颜料来绘画,还将这些物件作为材料运用到自己作品当中。劳森伯格也将自己随意捡到的东西放到绘画中。作为波普艺术的代表,劳森伯格要呈现当下的此时此刻此地的一个存在,也把商品作为非常明确的符号纳入到艺术创作和艺术语言当中来,所以波普艺术色彩艳丽醒目。而基弗作品色调和大地非常相关,和土的颜色相近。彼得•汉德克(Peter Handke)(奥地利文学家,基弗的好友,和德国不定形艺术家也有非常密切的联系,曾撰写多篇有关艺术的文章和评论)曾写道:基弗的作品带有某种直接根植于大地或者与大地贴近的一个属性,这个属性让你有欲望直接去闻、去触摸、去看的这样的一种特质。谈到这点,约克斯认为是棘手的,因为对于德国人来说,存在着某种禁忌,德国有着历史的负担,所以当谈到血脉,谈到土地的时候,总有一些不安和窘迫。

给予物以灵性

约克斯通过列举中国艺术家宋冬母亲和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收藏的物品,进一步阐释了基弗作品中所用材料的原因。

在汉德克看来基弗是有一个收藏癖的人,什么都不舍得扔,什么都收藏,看不出系统。这不禁让约克斯想起宋冬母亲的收藏,宋冬曾说:他父母这一代经历过苦难和战事,要告别这些所谓老物件,相当于切断了人和物的关联,对他们来说是很痛苦的。对基弗来说,在战争废墟之间溜达或者寻找废墟中的残片、旧物,他无法猜测曾经是有何用处,然而这些东西却能开口和他说话,让他回忆起童年时战后的废墟,激发他非常多的联想。除此之外,他和一切转瞬即逝的东西建立起了一个联系。

卡尔唯诺也是个疯狂的收藏者。他去海边都会把沙子装进玻璃瓶带回家,这些沙子曾经在沙滩是一个样子,带回家又呈现出另外的样子,它和过去断了关联,但却是不一样的呈现。基弗曾将自己比喻成一个炼金术士,在物件当中施入某种东西,给予它灵性。约克斯认为对物件回收再利用发生了这样一个过程:这些物件失去了原来的语境,但它又转换成艺术的语言。在这个过程中,过去所消失的灵又重新复活了,这是基弗想在他的作品当中表达的。基弗希望能够回到一种所谓前概念的直观,前概念或者无概念的看。所以基弗的作品当中有这样的一种意义:将一些朽、死亡的东西或转瞬即逝的东西复活,使它复活的方式就是给予它另外一个意义,就是当下有关联的那样一个意义,像炼金术士能够给予物以灵性。

永恒的时间

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曾说过:“历史从未过去,他们还在发生着。”这是基弗喜欢引用的一句话,约克斯用这句话来描述基弗的作品。并引导我们从观感进入来读基弗作品,从中窥探出基弗与佛教的联系。

看基弗的作品,并没有很强的当代感或当下感,取而代之的是进入了一种无终,在这里时间的维度消失了。通过他所创造的图象来传达永恒的这样一个时间感,符合基弗基本的艺术思路。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转换成另外一种形态来继续存在着。

基弗曾受教于博伊斯,他们在艺术语言的创新和作品材料的选择上有共同之处,即用人们不屑的物件,并要给予这些东西魔力、新的灵性。但是他们的艺术之道完全不同,博伊斯要建立自己的乌托邦,基弗想应对的是直面自己所出生的那个世界。他早期的作品有自己的形象,类似于影像的肖像那样的呈现。而后期作品中,常常是一种没有人性,带有一种末世启示录感觉。而基弗的末世论者不同于通常意义的末世论者,他认为所有消逝的东西都转换成全新的状态,在因果的链条当中循环下去,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可以看出基弗和佛教之间的亲近。基弗自己也曾说过他的思想深受佛教影响。他说我不像我看上去,或者生理上意义的那个年纪,我是和全人类年纪一样大。因为我们作为人已经吸收的所不管是质料还是精神的,我们能吸收的在我们出生之前许久就已经存在,无垠的这样的时间概念。所以在基弗的作品当中,我们觉得我们不处在当下,而是进入了永恒,在未来和当下都和解了一般。

非启蒙主义者

谈到基弗,约克斯认为神话学和时间的永恒一样都是不可避免的探讨领域。为什么神话学这么重要,因为神话学能以象征充满谜团给我们提供一个关于世界维和和我们维和的表象。

在基弗看来,神话学能做的要比启蒙承载的更多。因为神话学当中最后不是以成名而结束的,最终还保持为谜团,但是它又有某种启发凝聚和言说的力量。他受到北欧神话的影响,这给他带来了某种嫌疑,某种法西斯的倾向。基弗不认同启蒙主义的观点,在他看来,认知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比如我们对星辰所知甚微。他同样质疑科学,他认为科学所能做的也无非就是造一个原子弹。

今天,我们回过头来看基弗最初的艺术。约克斯认为,基弗作品中“向希特勒行礼”穿的纳粹服装、行礼姿势,从影像上说并不是无瑕疵的。但是这个作品让他在德国一夜成名,如果我们了解他,不光是他当时还有他之后的一些作品,我们会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启蒙主义意义上的启蒙者,因为他不相信人类能够靠认知带来光,来解决生存的谜团。在这个意义上更像一个新浪漫主义者,而这个和纳粹之间隐秘的联系也让这种阐释变得有点问题重重。

讲座接近尾声,约克斯就基弗巴黎回顾展的几件作品侃侃而谈,并就观众提问一一解答。最后,约克斯将话题回归到“基弗在中国”展览,他表示向中国推荐德国的艺术,向德国推荐中国的艺术,这个展览就是一个开端。

文/杨钟慧
图/主办方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