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9日下午,中央美院艺术与科技中心邀请加拿大麦基尔大学教授托马斯·拉马雷(Thomas LaMarre)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学术报告厅进行讲座“解读吉尔伯特·西蒙东:人与机器”。实验艺术学院张尕教授担任主持,他介绍到托马斯·拉马雷现在任教于加拿大麦基尔大学,教授东亚媒体与传播研究。托马斯· 拉马雷是率先将西蒙东介绍给北美知识界的作者之一,此次讲座他就西蒙东思想的核心问题做出精辟而系统的阐述。
张尕教授为大家介绍了此次讲座的核心人物——吉尔伯特•西蒙东(Gilbert Simondon)是20世纪最为重要的哲学家之一,或许也因其超前的思想而长期为主流学界所忽略。他有关个体生成(individuation)及技术与文化的思考极大地影响了包括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布鲁诺·拉图尔 (Bruno Latour),贝尔纳·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等等在内的众多当代思想家。西蒙东的技术哲学不仅深刻改写了本体论的基本范式,重朔了人与机器乃至人类与物体的关系,更为化解文化和技术的传统困境指出了明确的途径,并潜在地为一种包含了人、物、器在内的的平等诉求奠定了新的伦理基础。他的思想对于以数字技术所主导的当代经验来说具有不可替代的认知意义。
托马斯教授首先提到吉尔伯特•西蒙东说的一句话:“机器人是不存在的。” 他反对近代在技术领域经常存在的讨论——认为人类机械工程这种内生的或者自然的倾向性是指向更加充分完善的自动化,他并不认为机器与技术会因为内生的所谓去人性的机器人化倾向性而令人感到恐惧。机器在本质上与人不是截然对立的存在。西蒙东技术哲学的目的在于重新审视技术,并且在这个基础上重新思考人类与机器的关系,继而进一步思考社会与技术之间的关系。于他而言,人的自由与机器的自由都处在岌岌可危的状态。他写到,“文化成为人类在技术面前的保护伞”,因为我们假设技术对象不存在人性,但文化并没有考虑到在技术现实中是存在一个人性现实的层面的。如果文化要真正发挥作用,假设技术对象存在认知必须具备哲学层面的考虑和思索,因此哲学上要解决的问题就好像人类废除奴隶制一样必须重新树立人类个体存在的价值。
“技术对象”与“个体化进程”
此次讲座托马斯教授在西蒙东的哲学思考范围内重点分析西蒙东对技术理论尤其是“技术对象”这个概念的探究。西蒙东对“技术对象”的定义更像是通常所说技术机器甚至是技术机制,对“自然对象”的定义更像是传统观念中的有机体或者是生命体。传统哲学二元论的思维方式认为有机体与机械之间是绝对截然不同、互不兼容的,西蒙东倾向于用“技术对象”与“自然对象”这样的语汇取代传统语汇,他将二者放到相对对称的讨论基础之上。与此同时,西蒙东对于“技术对象”的定义又加上一个新的维度——“存在模式”,西蒙东认为机器也可以被视为技术对象,并且同时也是技术存在,也是技术存在模式。西蒙东的哲学通常会关于不同类型的对象存在个体和存在模式,有三种不同的平行关系:第一个是物理对象、物理存在和物理个体,一个案例即结晶后的晶体作为物理存在模式;第二个是自然对象或者是有生命的存在和有生命的个体,比如植物;第三个是所谓的技术对象、技术存在和技术个体,比如汽车引擎。
西蒙东哲学的另外一个特点也是西蒙东哲学的标志,是从一个非规范的角度来看待一系列通常被视为个体的存在模式,诸如机器、生物、人类、社会等,即视个体生成过程为个体。西蒙东对人机关系的理解基于诺伯特·维纳的控制论以及西蒙东的导师康居朗的观点。他认为作为生命存在的人类和作为技术存在的机器不是二元对立的关系,个体化哲学观念其实是跨越了所有这些复杂的秩序而存在的。在技术问题上,技术与物理和生物是不可分割的、交缠在一起的关系。
“器官”或是“技术存在”?
托马斯教授以“晶体结晶”为例从物理层面展开个体化概念诠释。而从机器的技术层面个体性讲,西蒙东认为机器并非晶体一样是纯物理的存在,它更像将关联环境携带在自己的身上。机器把所有的内部循环、反馈、相互作用、所有可能机制折叠到“循环”之中,“循环”不同于“自动化”,也就是说,机器并没有比生命更自动化或是程序化。机器尽管携带着关联环境,但也依赖于外部环境中的循环,所以机器会去寻找和构建外部环境,这需要人类的帮助。从机器的生物层面个体性讲,可以把工具和机器视为器官,因为工具和机器不是一个简单粗暴的一成不变的机制,也不是纯粹的自动化,它是把外部环境折叠到内部环境的一种存在,就像一个生命体一样。对于西蒙东而言,界定所谓当代性的特点正是技术存在或者机器存在正在越来越趋向生命存在。
西蒙东看到了所谓技术存在向人类提出的一个矛盾或者悖论,当它被视为器官时,机器可能像是某种工具或者技术元素,人类视自己为工具的携带者或拥有者;当将其理解为技术存在时,它像是一个生命体,人类会感受到自主层面的威胁,这样的技术个体会强迫人们思考。曾经人类是工具的携带者和拥有者,但有一天,机器变成工具的拥有者和携带者,人类反而丧失了自己的社会位置,这也能被视为当代社会人与机器抗争关系的起源,这种关系不仅奴役了机器,也奴役了人类自己。西蒙东认为人从来不是理所当然的拥有者或者使用者,也不是上天赋权的机器的主人,人类也并非生来就是机器的奴隶,持有工具者从来都是机器,人类的角色在工具持有者之间重新找到自身的定位。机器中的人类性体现在其拥有潜个体化的状态,并且它保留了这种潜能能够让它进入跨个体化或者生成的状态中去。人类将自己置身于机器之间其实是将自己置于跨个体生成状态之间,也就是说意识到人类和机器最基本的平等性对于西蒙东而言是实现人类自身技术潜能和社会潜能的途径。
西蒙东对人机技术平等的坚持令人想到雅克·朗西埃提到的审美平等性的概念,但其实技术平等性与政治平等性是不完全一样的。毫无疑问的是,人与机器之间无法存在真正的技术平等的话,真正的政治平等也是不可想象的。托马斯教授为大家呈现了一场具有辩证性的讲座,这些知识也许能够启发大家对于人与机器关系做进一步的分享与探讨。
文/吴慧霞
图/胡思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