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力的表现——论苏东平的绘画
当第一次听说苏东平这个名字时,并不了解他,看了他的作品,就马上确认他是有想法的人,他的作品不是随随便便出来的,最主要的是这一批抽象绘画让我确信了当代的中国画家的能力,也从另一个角度促使我去思考当代的绘画之变是一个全局性的、全球性的,不唯独是中国的局部问题。
当我与苏东平进行了深入的交谈和对话后,我对他从事抽象艺术就有了更加明确的思考和判断,甚至由此我们可以展开更广泛的讨论和辨析。可以这样讲,抽象绘画在当代中国一直受到种种的误解和敌意,要么认为它是西方抽象绘画的一种舶来品,纯属模仿、毫无新创,要么就是不会画画的人才去乱搞抽象;而对于多数从事绘画的人有多不以抽象为然,普通观众更视之为不懂或乱七八糟,即便在美术学院的艺术教育里也没有抽象绘画的一席之地。可以说,抽象艺术在中国之难度和小众,是难以想象的,但恰恰是因为这样的语境,才有了不一样的抽象绘画的意义和特殊性。
苏东平对抽象绘画的亲近或着迷,是源自他自小有的书法学习,虽然他戏称自己不是写书法的材料,但书法的那种素养和气息早已浸透在他的心脉里,这是对于形制和形式的一种自然反应,它将有机的形式感化作了心的气息,对于苏东平,这不是在写书法,他取法于书法的神髓——意在笔先、下笔若有神、不拘泥于形而追神韵。至此,这也仅仅是第一步的过程,有书法并不能保证它必然导向抽象绘画,甚至是羁绊。事实上,无论中间换过几次工作或离职从事专业绘画,甚至中间做过多一段室内装潢,他都是以追求抽象绘画为志业的,苏东平之所以投注了他全部的时间和精力于抽象绘画,主要是他是在现代人的艺术追求之路上迈步的。
或者说,文革之后在中国为数不多从事抽象绘画的人,都是得益于那个时代的开放,尽管关于现代艺术的信息和资讯不是特别多和充足,但已经让那些内心跳动着艺术敏感细胞的人兴奋不已。对于苏东平,他是1979年入学鲁美的,尽管这个美院有着强烈的政治传统和苛刻的现实主义绘画体系,年轻的学生还是读到了学院新购置的现代主义画册,尽管一知半解、对于整个现代主义艺术的脉络不甚了了,但新颖的图示、惊怵的绘画语言已经让新一代的学子们震撼了。有的人天性里就有一股追求新事物、新表现的禀赋,对于陈规、对于束缚自由天性的东西生来就厌倦。苏新平自小深得祖母的一句话教诲:写字怕描、拉屎怕瞧,他不愿意做那种扣扣索索的事情,不喜欢那种改来改去、过度修整的写实画法,他要的是纯任自然和心性的表露。
他从为数不多的几本西方画册里看到了现代抽象绘画,他的心灵一下子被击中了。他知道这是最与他的内心契合的绘画,但不无法满足于套用那些语言,甚至他不认为那样的语言适合他。而且他知道心性倾向的抽象绘画如果他大众旗鼓地去创作,是冒着被批判的风险的,在那样的教学制度里以及之后的工作机构里,他都无法坦露或施展自己对抽象绘画进行大力探索的心愿,他只有一点点在被压抑的心理状态下做些探索和尝试。他对此感到了深深的恐慌和不安,乃至绝望。对于外部世界,他只能虚与委蛇,只能将天性压抑着,积聚着,终于有一天,他释放了自己——他彻底离开体制的束缚,他完全走进自己独立探索抽象绘画的个人天地中。这一举动,虽非惊天动地,但也是一种很悲壮、很有殉道意味的决定,他从2000年开始,就一门心思在画室里沉思、构想、心动他的抽象绘画,日复一日,每天都很有规律地准备好干粮,来到画室,一呆就是一天,至天黑返回家中。如同面壁修道,如同孤山参禅。他与外界没有喧哗的交流,也没有外界对他自以为是的干扰,他完全与一种绘画的灵修在一起。在外人看来,这是抽象绘画,从实践的行为上,苏东平也是把这些绘画看作抽象绘画,但真正在内心的对视中,他知道、他体认了这不是一般意义的抽象绘画,甚至都不需要以绘画的方式去判断它们。
因为从现代抽象绘画的线索去看,抽象绘画的根基有的讲究色彩之变,有的关注几何关系,有的探索心理反应,有的注重观念的传递,甚至有的引申到形而上的哲学层面。这几种特质构成了现代抽象绘画的大厦和结构,分门别类,各有所属,但对于苏东平而言,如果套用这些现成的抽象绘画术语似乎是不确当的,因为他的绘画包容了这些诸多的要素,而不是单一的一种,也不是为了这些的某一种而创作。如果仅仅从形式上分析苏东平的绘画,很容易用结构和非具象来套用,但是从画家的生长和个性来看,他显然是始终寄居在中国东北的这片黑土地上,他感受的是中国社会在迄今三十多年来的变化故事,他面对的是更大的一种社会与文化图景的分离,他纠结的不是去描摹这种历史分离的图像,而是在内心里始终荡漾着一种吁求:如何张开双臂、抒发出历史的踽踽脚步之音?
西方的抽象绘画是面对再现困境之后的一次精神世界的苏醒,而对于苏东平感受的,则是僵硬的现实绘画之后人性的复归。形式的消解与释放是他纾解精神上的淤积块垒,他之所以一次又一次逃离机构和浮泛的艺术写实,是因为他知道他厌倦了道德说教和政治喧嚣,他要的不是“描摹”一个沉沦的世界物象,而是要高扬内心的伟岸和自由。他成年累月地面对画布,不是画画,而是思悟自己作为人的价值:他要挣脱的是那些既定的陈规绳索,而达到纯化的随性自由中。他面对画布,经过十几年的厮磨,越来越成为他自由的精神象征和物化。他把生活里的多种关系置入绘画语言中,医用的砂布、工装的衣服碎片、铁锈的钉子、装潢工艺的过程等等都可以成为画面的道具和程序,他没有任何的介意,没有任何的陈规障碍。
如果说抽象绘画为什么变得重要,不是因为它简单,而是因为体现了现代人的紧张、它要冲破重重阻碍,让更强大的意志里得以表现。它可以完全地静穆,不留瑕疵,那是渴望心灵的安宁;它可以是形式的纯粹,那是力求世界结构的完美;它可以五彩斑斓,但那绝不是矫饰,而是自由的奔放和人性的复归。今天的诗性之美,不是伪饰的愉悦,而是让沉重的心灵得以寄寓憩息。苏东平的绘画,姑且称之“中国人的安魂曲”,慢慢地修复内心的冲突和创伤,在如此的画面感染下进入忘我的神通中。
让一切都得以自由。
文/王春辰
展览名称:心象--苏东平个展
展览时间:2015-03-09--2015-04-30
参展艺术家:苏东平
场馆:艺术门
展览地点:上海市黄浦区江西中路181号1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