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挂在每个人的嘴边”。齐格蒙特·鲍曼的《全球化：人类的后果》开门见山，“对每个人来说，’全球化’是全世界不可逃脱的命运，是无法逆转的过程。它也是以同样的程度和同样方式影响我们所有人的一个过程，我们所有人都在被’全球化’，并且意义大体上是相同的。”无法否认，“全球化”前所未有地影响着周围的一切，没有一个时期像如今这般多元、复杂。或许就在下一秒，世界的格局会因为某一不起眼的事件而倾斜、改变，而恰恰它的引人瞩目之处，便在于这种无时无刻的变动性、难以预测的可能性。
“全球化”，一直是IN和ing的状态。而在另一头，古老文明在现代化、消费至上的挤压之下，该如何保持活力，一直是人们关注的话题。借以当代艺术介入文旅城镇建设，重振以古镇为代表的传统文化聚集体，着力推进“文化+旅游+城镇化”的战略措施，也并非什么新鲜事儿。中国最不缺“古镇”，如何把地域文化做出自己的特色，才是最棘手的问题。政府主导、居民支持、强大资本资助、全民化参与，一气呵成，发展过头，则引发过度商业的嫌疑，惹人反感。
因此， 这一批当代人最热衷趋向的古代居住性建筑集镇，也在逐渐饱和、相似度极高的模本中，显出一些“油腻”。呼声渐渐调转，回归质朴，土生土长，不过度粉饰“古镇”，反而变成了一种期待。扎根时代的艺术，像极了双目，成为“景观社会”下的见证，而当代艺术又如何在两者之间架桥？如何将与时俱进的全球化、源远流长的古镇地域性共同编织，谱写一曲“共同的神话”？
关系逻辑：造就“神话”的基调
离成都不远的西南古镇安仁，再次吸引了人们的热议。第二届安仁双年展的主题为“共同的神话”，英文更易于理解，“A CONFRONTATION OF IDEALS”——和谐的、美好的“理想”背后，充满了悖论、争执和冲突。中文里的“神话”一词，具备了神秘的特征和共通的基础。
“唯有将神话当成一列列写成的一份交响曲总谱，我们才能将它当成一个整体来了解，才能从这则神话中抽绎出意义。”克洛德·列维-施特劳斯（Claude Levi-Strauss）在《神话与意义》一书中指出能够理解神话的落脚点，“…因为我们必须将它当成一个整体来把握，并且发现这则神话的基本含义，并不是透过事件的序列来传达的，而是透过一堆事件来传达的，即便这些事件在整个故事中出现于不同的时刻。”人、事、物之间的联系共同构成了神话的蓝本，强调“关系”逻辑，是开启共同神话钥匙。
综合来说，安仁双年展的大关系围绕在“全球化”和“地域性”两条线索的纵横交织中，二者构架了本次双年展的基本面貌：一是立足当下视角，围绕“全球化”主题及引发的相关问题，从艺术文化角度出发，针对其多元特征进行阐述、解读及反思，尽可能组建相关艺术家，探讨式创想“人类文明共同体”的构建；二是它再次引导对古镇新生模式的尝试，在“今日之往昔”的传承之中，借由艺术激活城市的法则，增强地域性特征，意图营造古今对话，延续一种精神、创造一种鲜活业态。
回应全球化：那么，艺术家如何做？
第二届安仁双年展邀请了中外艺术家共66位，相比第一届的189位艺术家、800余件作品，人数上减少至了三分之一，且策展模式也由一位总策展人带领四小组，共八位策展人的模式，精简至了三位联合策展：艺术史学家吕澎、四川美术美院教授何桂彦、荷兰策展人塞伯·泰德若（Siebe Tettero）。这带来一个信息，基本相同的场地之下，艺术家拥有了更充分的场地来陈述，就观众的体验来说，获得了更多的思考空间，而非眼花缭乱、匆匆而过，嘉年华式的狂欢点燃了知名度、焕发了活力，而精炼的故事，往往更能激发深刻而纯粹的艺术体验。
回到作品内容本身，“共同的神话”集中了绘画、摄影、装置、影像、雕塑、电影、文献及建筑等多种形式，数量之庞杂、涉猎主题之繁多，恐难以寥寥数语言明。抽丝剥茧，艺术家们的关注点依旧回归“人、事、物”——社会身份、移民问题、城市化、生存环境、迁徙、贸易交流、医疗生态、信息技术、信仰等具体或抽象的问题，或以实在发生的历史事件为切入点、或以高度概括的整体面貌来勾勒现象。
展览被提及多次的主题之一乃为“地图”，甚至入口处首先以此类主题作品开篇。联合策展人吕澎曾提到第一个地球仪的故事“1492 年，德国航海家马丁· 贝海姆(Martin Behaim) 与一位画家的合作，制作出世界上第一个地球仪，即Erdapfel（德语），意思是地球苹果”，这个模型仅由两块亚麻布和简单木头加固组成，但基本的大陆区分已经粗显痕迹。虽说，最早的地图、地球仪不可能完整，它承载的却是人们对于生存环境最基本的认知，以及此后不断变化和完善的过程。
邱志杰两件巨幅世界地图计划作品记录思考研究的模式，邱岸雄《看不见的城市- 地图上的城市》以绢本水墨的形式，虚构了城市的地图及奇特的异兽珍禽，张钊瀛、沈沐阳、姚瑶共同创作的《东方戏法》以1602年坤舆万国全图利玛窦明代老地图为基础，模拟航海见闻，构建新奇视效，他们扩充了想象的边界；桑多·伯克（Sandow Birk）与爱丽丝• 皮诺莱（Elyse Pignolet）合作的“一份保守的世界地图”、“一份开放的世界地图”创造性地以艺术可视法探讨了政治上“保守和自由主义”的差异；洪浩的“世界新图”版画，重构了认知边界下的世界面版；李昌龙《无主地》重构世界版图，以模糊的边界暗喻冲突的不断演化…
细细分析，无论是现存最古老的苏美尔人地图、精美的托勒密地图，还是中国古墓中出土的秦代木板地图、汉墓中的纸质图残片，地图是人类行迹的证据，物证了历史兴衰、宗教形成、科学诞生，以及对新领地征服的证据。因此，这种复杂、多变的模式不仅仅是一张图画，它是一种图文并茂的记录、构建、书写的模本，成为讲述故事的绝佳媒介，也从侧面衬托了人类对未知的探索欲望和征服的野心。艺术家们基于现实或虚拟地图摹本，从全球概念中最基本的元素出发，重构、描画、再造了艺术想象视界。
“人”是其本身的尺度，探讨人类本身有关话题的必然不在少数，并牵涉广泛，例如种族、身份、性别、家庭、生死、人与非人等。王广义的《关于〈通俗人类学研究〉》以艺术的名义、伪科学的方法，提示与展开这一问题中所包含的多义性，譬如族群、种族、暴力、美学等；顾雄的《骨屋》以海外劳工遗骨归家的历史，多种媒体组合重现了“骨屋”与“归乡”的连接，探讨落叶归根的观念；古巴裔美国艺术家可可·福斯科（Coco Fusco）在《21世纪铁皮人》 中，借用了“绿野仙踪”童话人物形象模拟了“美国偶像”，来评论其祖国的政治环境；周庆辉的摄影录像作品《人的庄园》透过动物围笼来引喻现代人的生存牢笼，以荒诞、诡谲的时空安排，创造了一种异样的视觉体验。
再者，“事件”构成了人类记忆中的重要节点，甚至突发性地改变了世界的局面。土耳其艺术家尔坎•欧兹加（Erkan Ozgen）和美国艺术家迪兰• 米拉作品的焦点，着力在战争的遗留影响。欧兹加对一名聋哑男孩讲述的叙利亚战争暴行的引人入胜的录音，向我们展示了一段亲历者的真实，而米拉的作品则探讨了朝鲜和韩国意识形态对抗的长期影响；缪晓春《安全》以911事件后的机场的严格安检情况作为背景，通过现代技术的计算和呈像，探讨了人类的血肉之躯、安全、文明冲突的相关议题。
城市化、贸易、经济、数字时代是全球化问题里，难以绕开的点。现成品、废弃材料采集、堆砌、组合等手法是艺术家热衷的表达法则。杨千《切口》《天梯》、谭勋《彩钢板-70 度角》、焦兴涛《立方体游戏》运用废旧建材、塑像做文章，讨论生存、信仰、现实境遇、文明符号的问题；两位90后年轻艺术家，童昆鸟《半杂交文明团》、袁松《风景》利用生活废品、消耗品等，组合成各异的装置；刘建华《义乌调查》里，集装箱喷涌而出的小商品流，直观地刺激着观众的眼球；荷兰艺术家卡迪尔• 范洛赫伊曾（Kadir van Lohuizen）《荒原》、克里斯• 乔丹（Chris Jordan）《副本》以图像的模式，展现废品、海洋塑料的触目惊心；许毅博《透明社会》以多媒体装置探讨了数字时代互为掌控的交叠状态。
消费时代引发的矛盾、复杂社会下的诸多弊病、文化符号的疑惑和阐释，为艺术家们观察、解读，重构、创作提供了契机。在我们的采访中，联合策展人何桂彦简单介绍了几类中国艺术家组成：“较早探讨全球化问题的，例如徐冰；具有海外背景的，对文化差异有直观体验的，例如何工、吴达新；从中国具体的问题入手的，例如刘建华、金江波；另外还有年轻的艺术家等等。”外方策展人塞伯·泰德若（Siebe Tettero）则更多的把目光放在对主题的解读，“全球范围内呈现紧迫性和普遍性的问题是值得关注的，我个人将视线重点放在冲突、性别、生态等议题上，人们如何在一个理念日益多样、观念和关系极为复杂的环境中生活，是我们思考的问题。”
超越“神话”，古镇能否焕然蝶变？
除了对全球化的讨论，在地性成为本次安仁双年展最具体的特色。联合策展人何桂彦在艺讯网的采访中谈到安仁的特点，“它聚集了中国传统文化、川西特征，更重要的是在民国时期已经拥有一种超前性，西方文化的影响非常明显，是中西融合的地区，如何在展览主题与历史文脉之间架桥，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这种交汇的特性也引发了艺术家们的注意，譬如何工以安仁古董店寻找的一对天主教题材的木雕为切入点，配合精致的雕花大床，搭建《梦史-误读与塑造》的小型戏台，对在地文明与世界文明的接纳关系进行了探讨；《黄金屋》是第一届保留下来的作品，建筑师刘家琨带领团队将原汽配厂介入改造，车间废墟转换成金色的雕塑式建筑，师进滇、何多苓在其间共同加入了白色的“微风”装置，营造出幻影式穿梭体验，同样，宋振借以微动力装置《安仁·新月》激活了古镇浪漫的气息；王度的《刷屏》从古镇刘氏庄园的导览图的修改痕迹，来讨论当代生活方式的“刷屏”速度和维度。小镇因为艺术家们的加入，散发了鲜活的生命力。
联合策展人之一吕澎在接受采访时强调，“双年展的功能是它到底能为一个城市带来什么，为这片土地上居住的人们带来什么，向来到这里的人们展示什么。最直观的是人口流量的增加，而慢慢发酵变化的是整体气质的改变。因而，我们强调的不是策展小组想做什么，而是策展小组能为安仁带来什么。”
安仁被美誉为“中国博物馆小镇”，拥有特殊的历史文化资源，见证了川西近代史，至今完整地保存着明清时期27座老公馆，现代博物馆35座，《收租院》雕塑作品，剑川博物馆，以及刘文彩故居刘式庄园群等等，历史特色建筑群造就了“川西建筑文化精品”。另则，华侨城集团的战略导向和经济支持，强化了发展思路、增添了基础保障。通过艺术活动，全球的艺术家用作品发声，思考如何在尊重不同文明的历史传统基础上，塑造全新的人类文化共同体——艺术家、策展团队、专业集团的多方共同合作，夯实了古镇文化的新型发展道路。
更重要的是，如前文所提出，“关系”逻辑是神话的基础：古今、中外，文化、社会、政治、经济，国际化、本土化，现代化、原生态，资深艺术大咖、青年艺术家…包括两次双年展的延续——从首届“历史对话”到“地理对话”；现代文化驻地安仁古镇、原住民的“文化对话”；以及与出资方华侨城西部集团及产业链上下游企业的“发展对话”；公共艺术介入新型城镇化建设，文旅融合、旅游地标品牌建设、资本运营、国际化社区营建等等；其过程本身就为中国当代艺术史与新型城镇化发展史上的重要事件——作为复合化案例的“安仁样本”，值得社会和行业各界观察、参考、分析、借鉴。
如果仅仅以一场艺术双年展来解读，恐有纰漏和片面，双年展仅是一个引子，不妨将目光拉回话语的本质，“共同的神话”隐含在复杂关系之间，编织多重线索、地域链接全球、古今贯穿中西，与其单纯视为一次展览，不如当作一次集中的现象呈现——但将不同的要素组合在一起，并非一件易事，而或许正是在反复的碰撞、沟通、包容、共赢中，才使得有可被多样解读的丰富性。玄之又玄，富含密码，神话的魅力，不就恰恰在于它的多样性、复杂性、生动性，并能时时牵动人们的好奇心？
据悉，展览将举办至2020年2月12日。
文 | 张译之
图 | 标注部分由艺讯网拍摄、作品及现场图片致谢主办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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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展艺术家名单（排名不分先后）
国内艺术家名单：
陈鸿志、陈界仁、陈彧君+陈彧凡、范勃、高世强、顾雄、管怀宾、何工、何剑、洪浩、焦兴涛、金江波、李昌龙、李勇政、刘家琨、刘建华、卢征远、缪晓春、庞海龙、佩恩恩、琴嘎、邱岸雄、邱志杰、任戎、师进滇+何多苓、宋振、孙海力、孙逊、谭勋、田晓磊、童昆鸟、王度、王广义、邬建安、吴达新、吴俊勇、忻海洲、徐冰、许毅博、许仲敏、羊磴艺术合作社、杨千、袁松、曾令香、张大力、张琪凯、张文智、张钊瀛+沈沐阳+姚瑶、钟飙、周庆辉、尹朝阳
国际艺术家名单：
Trevor Paglen 特雷弗·帕格伦、Carlos Motta 卡洛斯·摩塔、Sandow Birk/Elyse Pignolet 桑多伯克 和 爱丽丝·皮诺莱、Cristina Lucas 克里斯提娜·卢卡斯、Erkan Ozgen 尔坎∙欧兹加、Volkan Aslan 沃尔肯·阿斯兰、Julika Rudelius 朱莉卡·路德琉斯、Joep van Lieshout 乔珀·凡·利斯豪特、Coco Fusco 可可·福斯科、Dylan Mira 迪兰·米拉、Kadir van Lohui-zen 卡迪尔·范洛赫伊曾、Chris Jordan 克里斯·乔丹、Arash Nassiri 阿拉什·纳西里、Oliviero Rainaldi 奥立仁·瑞纳迪、Jasmina Llobet & Luis Fernández Pons嘉斯米娜·罗伯茨 和 路易斯·费尔南多·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