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新年伊始的第一个周末,四位女性艺术家陈卉、陈曦、章燕紫、吳笛笛在非凡仕艺术空间带来的“肆意”群展。肆,作数词为大写的四,作动词则有恣肆挥洒之意。四位艺术家带来四重意境,向观众展现了当代女性艺术家在艺术中自如绽放、不受拘束的表达。
展览的英文标题“halo”的中文意思是发光体,这是非凡仕艺术空间的创始人郜笛斐对四位艺术家的感觉,她们虽然风格迥异,但身上都有新时代女性的一种很对劲的姿态:独立思考、不媚俗、不谈女权,在喧嚣世界按照自己的方式工作和生活。在四位艺术家聊天的过程中,陈卉想起Beyonce的一首歌《Halo》,她说:“艺术的光环是我们自己把自己筑起的羁绊全部推倒。我们要做那个自带光环的天使 !“
壹/肆
“我有造人的魔法”
“我可以敏感到人的皮相之上和皮相之下统一又矛盾的微妙关系,我认为那些都是我得以‘侦破’对象的蛛丝马迹。”
陈卉自幼喜爱绘画,无奈高考与美院失之交臂,最后进入到中央戏剧学院,就读人物造型设计专业,也就是我们熟悉的化妆专业,陈卉因而收获了一种从更微妙的角度去体察人的可能性。毕业后,陈卉在中国传媒大学从事教学工作,并一直都保持着对绘画的热爱。这样的状态持续到2005年考入艺术研究院,她在为研究生的课程准备作品时,从过往的学画经历中提取经验,创作了人物肖像画《小Q》,作品意外地受到老师的赞誉。这之后,她创作了一系列怪异装扮的人物形象,对社会现象进行荒诞讽刺与幽默的故事性表述,并陆续举办个展。
2014年,陈卉的创作发生了转向,契机源自母亲生病遭到的打击,她从母亲病态的面容中发展出新的系列作品,她直言:“‘脸’在我的心里开始有了更新更深的含义,关注面孔的主题便慢慢形成了。”
陈卉喜欢画人,但只画熟人。她认为,这样才能把握这个人的精神,因为“画肖像最重要的是灵魂,而不是外在形本身”。在非凡仕展厅中,左右排列展出的《老栗》和《自画像》,分别记录了直视镜头的栗宪庭和闭眼的陈卉面孔。在这里面孔被物化成被观看者的“你”,陈卉将之视为观看者和被观看者之间延伸出第三重空间,也可以理解为灵魂或者精神,是一种看不见的,虚无缥缈的存在,观看者需要去与之交流和互动才能获得自己的体会。这也是陈卉所自诩:“我觉得我有一种魔力,像一个女巫一样,就是在造人,当我画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可以把他的灵魂呼唤出来。”
寒山与拾得本是古代唐时的隐者,在宋时被佛家视为是文殊菩萨(寒山)与普贤菩萨(拾得)的化身。这时他们也开始被禅门僧侣和文人画家争相描绘,陈卉借由自己的研究和理解,同样绘制了一组《遇见寒山拾得》,在她的笔下,衣着褴褛的两个当代人物被以自己的艺术语言表述,二人无论是从姿态还是面容都颇有寒山与拾得之意,这正是陈卉的“造人魔法”。
贰/肆
“自由出逃的兔子”
如果说陈卉关注的是形而上的存在,那么陈曦的作品则将我们拉回社会现实。2018年,在民生现代美术馆举办的《逃跑的兔子:陈曦新作展》,艺术家带来她2013年以来的“兔子”系列作品,在偌大的展览空间,由一只黑色的兔子串联起的个体的情感与当下的现实,既归纳出陈曦过往艺术实践中所涉及到的诸多问题,也交待了她在其中产生的困惑与做出的抗争。
一直以来,陈曦都十分关注周遭的社会现实。最初,她以表现主义的手法描绘着90年代以来处于巨变中的饭店、歌厅、商场、集市、澡堂等社会生活景象,跨入新世纪后,她开始更新创作方法,以观念主义的手法表现了《皇后的新装》系列作品,其后又以绘画的手段切入到电视机时代的宏大历史景观之中。在2001出版的陈曦专著中,她的艺术世界被以“自由出逃”命名,对她过往的艺术创作历程做出总结的同时,也揭示出艺术家创作中的一种“自由”状态。
艺术创作从来不是空穴来风,艺术家需要在个体与现实的矛盾中寻找平衡。陈曦身陷其中并不断叩问,她的自我解答是:“作为一个个体我们对现实毫无能力,我所忧虑的不是个人或者某个人群的问题,而是对今天的整个人类精神及行为的某种质疑。”于是,陈曦再次自由出逃,这一次她逃到了全球化的当下,采取的是一种寓言的方式,她从大学阅读厄普代克小说《兔子三部曲》以及博伊斯的行为艺术作品《如何向死去的解释所发生的》中受启发,借用兔子来隐喻当下人类生活面临的诸多危机。
我们不能回到2018年民生美术馆的现场感受陈曦的“黑兔子”专场,但这也并不妨碍我们在非凡仕展出的有限的几件诸如《危机02》《游戏-黑兔与白熊》《蕾丝兔系列》等作品中,重思艺术家的“自由出逃”。
叁/肆
“我看见的荷尔蒙,五彩斑斓”
两年前,也是在这个展厅,章燕紫的个展《至乐》在这里完美呈现,艺术家围绕“乐”与“痛”创作了数件作品,制造了一个让观众短暂迷失的幻觉的场。今年,还是在这个空间,我们看到艺术家从 “荷尔蒙”的话题出发,延续她一直探讨的对生命、身体和世界的认识,她的表达。她说:“艺术是一种思想方式,我们借着这种思想方式去寻找自己。”
在展厅入口处,章燕紫2019年的两组新作《奋进》《荷尔蒙》以强烈的色彩和的形式首先映入眼帘。荷尔蒙(Hormone),激素的英译名,希腊文原意为“奋起活动”,它是人体内分泌系统受刺激而产生的一种重要物质,不直接参与人体的物质或能量转换,但是却调节着人体的代谢,影响人体的生理活动。医学上的荷尔蒙,也就是激素的研究可以治疗人体疾病。
章燕紫认为:“人认识到自己是有限的,但却可能伸展到无限,并从中体会到一些奥秘,荷尔蒙这种内在于生命体的物质,当它在我们的身体里时是很难被察觉的,只有当它从身体里流逝时,人们才会发觉它存在的身影。”这是关于生命的隐喻,也是青春的追忆。
在作品《红蕊》中,艺术家选择了红色的马蹄莲作为自己的观察对象,像科学家在显微镜下一样,通过微距拍摄放大观察细节,她说:“这些花蕊螺旋状排列的一个个突起的密码,有点像我们身上被激发出的鸡皮疙瘩,令人坠入可畅游的微观世界。万物充满奥秘,它们借着这种奥秘显示自己的存在。”我们可以理解为,万物用自身的密码,指向了艺术家想探索的世界奥秘,指向精神。
一切终将消逝,这一沉重的话题一直隐藏在章燕紫的创作中。但是,逝去的一切在章燕紫的作品里留下了绚烂的痕迹。从胶囊、止痛贴、处方到荷尔蒙,章燕紫的艺术世界,宛若她对作品的阐释:“我看见的荷尔蒙,五彩斑斓。”
肆/肆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古语有云“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自古以来象征气节的“竹”便被文人骚客所喜爱和歌咏,它的精神同样吸引着吴笛笛。她带来“竹”系列新作《∞》《向后倾斜13.3°》,被折断或弯曲的竹干去除枝叶后,以几何形呈现在画布之上,营造一种形式美感的同时,彰显出一种精神性的存在。
尽管用的是油画语言,吴笛笛画竹颇有工笔画的细腻与质感,一张“竹”画,她要在画面上进行四、五十遍的底色铺陈,使画面最终达到类似汝瓷或宣纸的质感体验,她将之视为一种个人意识的体现,经过多遍罩染,画面自身拥有了生长的状态。而绘制其上的竹,枝叶去除后呈现首尾衔接的封闭状态,偶来一两只小虫,或竹节上的竹枝残段,竹干上细致的生成痕迹构成一幅超现实主义的画面。
古语又云“势如破竹”,“破竹”正是吴笛笛“竹”画的另一重意向,批评家汪民安注意到了吴笛笛“竹”画中表现的破裂之处,他认为,如果说竹子作为一个流畅线条构成了封闭和平滑的图案的话,那么,这个扭曲的裂缝就是这个平滑线条的中断、停顿、结巴、顿挫。在他看来,吴笛笛的竹子脱去了它们的中国文化(绘画)中固有的神话意义(中国有一个漫长的以竹子为主题的绘画传统),而变成了可见性形式的游戏(没有人像吴笛笛那样将竹子画得如此地现实,也没有像她那样将竹子画得如此地不现实)。它从意义的神话跌落至形式的游戏,它从某种神秘的隐喻美学转换至愉快的图案结构,它从生生不息的永恒活力转向结结巴巴的呻吟喘息。
吴笛笛信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她的“竹”画正是超越了竹的物质性,而非凡仕艺术给予的一方空间中,吴笛笛的“竹”生长出更高的诗意追求。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四位活跃在当代的女艺术家在《肆意》展中为我们带来的四重精神意象,每一重皆构成一个微观宇宙。
文、图/杨钟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