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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润生:俄罗斯学术史中的特列季亚科夫画廊

时间: 2020.10.30

内容提要: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是俄罗斯最大的美术馆之一,它是一座建立在19世纪莫斯科商人巴·米·特列季亚科夫私人收藏基础上的民族艺术博物馆。对这座画廊及其建立者的研究在俄罗斯学术界早已成为显学。本文将对其全部研究进行梳理,力图勾勒出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的学术史形象,并归纳出这一知识概念在不同历史阶段学术研究中的特点。

关键词:俄罗斯艺术、史学史、特列季亚科夫、收藏

特列季亚科夫画廊作为一座博物馆,从它建立之初就吸引人们的注意。所有相关文献按照可靠性可以划分为四个层次:1)档案和书信等第一手材料;2)收藏家亲友的回忆录;3)关于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的学术研究;4)包括小说、传记、导游手册、画册等在内的通俗文献。此外,不同时代的馆藏目录也值得加以特别的注意。

巴·米·特列季亚科夫(П.М. Третьяков)习惯亲自编纂自己画廊的清单和目录。现在保存下来的材料中包括一部分含有特列季亚科夫收藏作品信息的手稿。已知年代最早的手稿是《1873年1月12日巴·米·特列季亚科夫藏画清单,附作品价格,清单包含后期的增补》这份材料。[1]1893年之后他还开始出版画廊的目录,此后直到收藏家去世,每年都有新版目录问世。1893年《巴维尔和谢尔盖·特列季亚科夫兄弟市立画廊艺术作品清单》这本小册子告诉我们,当时画廊共有22间展厅,收藏有1841件艺术品。[2]随后在1894、1895年都出版了画廊的馆藏清单。1896年,特列季亚科夫编著了《巴维尔和谢尔盖·特列季亚科夫兄弟市立画廊艺术作品目录》,这是第一部以目录命名的馆藏清单,这份目录被看作“收藏品进一步系统化的阶段性(成果)”。[3]特列季亚科夫最后的日子都奉献给了目录编纂工作,1898年在收藏家去世之后,最后一版目录才问世。这本目录中收录了3300余件馆藏品。

作为一名商人,巴·特列季亚科夫习惯于记录开支账目,他的账本中保留下对我们非常重要的信息,即购买画作的花费。目前我们能够看到一份记录他生活各个年份支出的笔记,叫作《巴·米·特列季亚科夫的草稿》,其中包括1870-71年度至1891-92年度购买艺术品的情况。[4]

从1898年到1917年,画廊处在由莫斯科城市杜马任命的专门委员会管理下,因此这个阶段又被称为“杜马时期”。这个阶段收藏的规模也在不断增加,并且出版了一系列目录。1917年底27版馆藏目录问世,主编是格拉巴里(И.Э. Грабарь)。这本目录是“满足当代需要而编纂画廊目录的一次尝试”,从而“增强了新的学科——博物馆学”。[5]在这本目录中收录了一篇文章《特列季亚科夫兄弟及其画廊》,该文章回顾了画廊建立以来的全部历史。它是格拉巴里主导的画廊重新陈列的学术性总结。

十月革命之后最初几年,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和其他的博物馆一样,被苏维埃政权国有化,并进行了改组。从一方面来说,画廊被纳入国立博物馆总库(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музейный фонд,缩写为ГМФ)体系后,受益于1920-30年代解散、合并公私收藏的工作,画廊收藏品数量增加;从另一方面来说,巴·特列季亚科夫所收藏的部分作品也被调配赠与其他一些在国家各地新成立的博物馆。[6]

1871年特列季亚科夫像.jpg

图1 《特列恰科夫像》 1871年

1947年出版了《国立特列季亚科夫画廊陈列艺术品目录》。

1950-1980年间有一系列目录问世,这些目录凝聚了国立特列季亚科夫画廊众多成员的集体力量,其学术编辑是科尔帕克奇(М.М. Колпакчи)。[7]这个系列包括:

1) 《18世纪-20世纪初的绘画》,莫斯科,1952。

2) 《18世纪的素描和水彩》,莫斯科,1952。

3) 《列宾、苏里科夫、瓦斯涅佐夫的素描和水彩》,莫斯科,1952。

4) 《苏联绘画(1917-1952)》,莫斯科,1953。

5) 《苏联雕塑(1917-1952)》,莫斯科,1953。

6) 《佩罗夫、克拉姆斯柯依、韦列夏金的素描和水彩》,莫斯科,1955.

7) 《基普连斯基、韦涅齐安诺、特罗皮宁、布留洛夫、费多托夫的素描和水彩》,莫斯科,1956。

8) 《波列诺夫、列维坦、谢罗夫、弗鲁别利的素描和水彩》,莫斯科,1955。

二十世纪六世年代作品编目的最主要成就之一是《11世纪-18世纪初古罗斯绘画目录:历史-艺术分类经验》。这份目录的作者是安东诺娃(В.И. Антонова)和姆涅娃(Н.Е. Мнева)。

1977年《19世纪末-20世纪初雕塑和雕塑家素描》目录出版。

随着馆藏规模的扩大和科学研究的不断深入,更新学术性目录的需求变得愈发迫切。1984年出版了包含三部分的《18-20世纪初绘画目录(1917年之前)》。

从1990年代开始,以布鲁克(Я.В. Брук)和约夫列娃(Л.И. Иовлева)为首,学者们开始编辑规模宏大的多卷本馆藏总目录。到目前为止[8]已有15本共四个系列的目录问世:1)10-17世纪古罗斯艺术,18-20世纪的圣像画;2)18-20世纪的绘画;3)18-20世纪的素描;4)18-20世纪的雕塑。这部总目录是目前的国立特列季亚科夫画廊馆藏品最为完整、详实的描述,其中包括关于每个艺术家的研究、展览、档案和文献信息,及其作品的收藏、展览、著录信息。这是一部对学者和所有关心国立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历史的人来说都必不可少的百科全书式的指南。

十九世纪下半叶的艺术家、评论家的回忆录、书信以及文章也是非常重要的材料,因为其中包含着艺术家创作的动机及舆论、观众对他们的回应,紧密关系到巴·特列季亚科夫的事业和他的收藏形成的过程。

最早谈论特列季亚科夫收藏的文章出现在1881年的《欧洲通讯》上。[9]博博雷金(П.Д. Боборыкин)先后发表了三篇《关于莫斯科的信》,将莫斯科形容为一个面貌独特的文化繁荣的中心,将它看做其他俄罗斯城市的楷模。在莫斯科城市中,商人和所有自由职业者积极参与社会和文化生活,个人安全和社会福祉之间保持着理想的平衡。作者在第三封信中描述了莫斯科商人的艺术收藏,其中包括巴·米·特列季亚科夫的画廊。他详细地描述了收藏中的著名作品及其在画廊内部的位置。[10]在这篇文章中作者将莫斯科和17世纪的荷兰城市以及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相比,将俄罗斯的商人比作柯西莫·美第奇,这一点非常耐人寻味。[11]

1893年有一篇谈论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及其在俄罗斯文化史中意义的文章问世。[12]斯塔索夫(В.В. Стасов)在自己的文章中列举了著名的收藏品和画廊形成的历史,并指出,它可以代表俄罗斯民族艺术画廊进入当时世界最大的民族艺术流派博物馆之列。

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开始,随着画廊社会声誉的增长,对巴·特列季亚科夫收藏和生平的学术研究逐渐展开。1893年诺维茨基(А. Новицкий)写作了一本小册子, 客观的描述了所有艺术家,从而“对每一种绘画的发展历史进行了的概括。”特列季亚科夫收藏的所有画作被按照题材几组:宗教的、神话的、历史的、战争的、日常风俗的、风景的和肖像的。每一组作品都按照作者的年代顺序从早到晚排布。在这本书中,未提及巴·特列季亚科夫本人 ,第一次将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看作“俄罗斯艺术可视的历史”,书中视“艺术史”为自在的历史之观念非常明显。[13]

1894年在莫斯科召开了第一次俄罗斯艺术家和艺术爱好者大会,在这次会议上,与会者讨论了特列季亚科夫兄弟将画廊赠与莫斯科市的重大意义,并听取了一系列关于艺术学和博物馆学的报告。[14]

1899年,戈卢特温圣尼古拉教堂的神父舒莫夫(П.С. Шумов)写了一篇小文章纪念巴·特列季亚科夫,文章题为《回忆巴维尔·米哈伊洛维奇·特列季亚科夫》。作者在文中回忆了一些关于巴·特列季亚科夫父母、他的学习、作为一名“真正的基督徒”的一生中的片段,尤其特别指出了他对教会的慷慨资助。[15]

历史学家米罗诺夫(А.М. Миронов)于1902年出版了小册子《莫斯科市立特列季亚科夫兄弟画廊导览手册》,是第一部正式的画廊导览册。这部手册严格按照画廊各个展厅的空间顺序描述展品,虽然在某些作品的解释上略显随意和不准确,但它却为重构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绘画陈列提供了依据。该书用不大的篇幅记叙了收藏的由来,但是作者仅仅评论了画廊的教育意义:“艺术对人民来说如同打开的大书”,他将画廊的历史意义等同于画廊中所收藏的全部绘画作品的意义。[16]

包括肖像画在内的巴·特列季亚科夫的收藏,从形成之初就吸引着学者的关注。私人收藏向来带有收藏家的个人特征,反映着他的理念和世界观,因此对特列季亚科夫收藏的研究常常涉及他本人。

在1908年纪念巴·米·特列季亚科夫逝世十周年的活动中,莫斯科艺术爱好者协会(МОЛХ)组织了纪念画廊创建人的晚会。在晚会上,人们给予特列季亚科夫高度的评价,协会委员会的成员魏因施泰因(А.Б. Вайнштейн)在纪念发言中谈论了巴·米·特列季亚科夫在俄罗斯艺术命运中的意义。[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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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1893年画廊目录扉页全图
1893年画廊目录扉页.JPG

图3 1893年画廊目录扉页1995年画廊目录封面.JPG

图4 1995年画廊目录封面

1995年画廊目录扉页.JPG图5 1995年画廊目录扉页

魏因施泰因简单回顾了从中世纪到二十世纪俄罗斯艺术发展的轨迹,详细谈论了从1863年所谓“十四人起义”之后的阶段。他高度评价了特列季亚科夫事业的美学、社会和历史意义,将他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赞助人相提并论,并指出“他建立的画廊不仅是画作的收藏。这是一座彻底体现了俄罗斯精神生活全部期冀和冲动的万神殿。”[18]在这份文献中,巴·特列季亚科夫的收藏第一次被比喻作教堂。

革命之后最初几年中,画廊由城市杜马委任的专门委员会管理,当时产生了关于博物馆未来发展前景的争论,几乎所有最重要的艺术界人士都参与了这场争论。[19]争论的关键在于如何看待艺术中的新倾向,以及如何保护巴·米·特列季亚科夫的宝贵遗产。当时存在三种主要观点:“1)画廊应当保持特列季亚科夫去世时的面貌,不应当对作品排布做任何改动;2)特列季亚科夫的收藏应当和新的藏品分开陈列,但是可以对画作的悬挂进行改善;3)完全可以重新悬挂画作,虽然巴·米·特列季亚科夫的画廊可以完全被隔离开,但是画廊中的作品也应当按照一定的体系,按照年代和艺术家分组进行悬挂。”[20]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意见出自于切特韦里科夫(С. Четвериков),他在1916年的报纸上发表了专门文章,回忆了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特列季亚科夫老宅中画作分布的一些特点。[21]

“杜马时期”还有一部出版物值得关注,其美学观念在各种赞誉中显得别具一格。这就是雷贝格(Ф.И. Рерберг)写作的《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概述》。[22]作者从俄罗斯艺术历程的自身特点出发,明显带有纯艺术的观念,批评了画廊收藏中缺乏学院派的线索,以及对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之交的新现象关注不够,并未全面展示艺术历史。

在1918年画廊国有化之后,特列季亚科夫的收藏被看做全社会的财富,与此相关,对它的研究几乎不再关注其作为私人收藏的历史,也很少注意收藏家个人特点。

1922年佩尔佐夫(П. Перцов)撰写了一篇简短的画廊综述,其中几乎没有涉及任何巴·特列季亚科夫的生平和他的收藏历史。作者主要根据画廊中的收藏品特点,描述了俄罗斯艺术流派形成的历史。佩尔佐夫这本导览手册反映了当时人们看待画廊的典型观念。

1923年是巴·米·特列季亚科夫逝世25周年的纪念,当时在画廊中举办了展览,关键词是“进化”。展览共分为四种体裁,以便展现艺术流派更替的内在逻辑。从一方面来看,每个重要的艺术家都被看做“某种艺术流派的代表者”,而从另一方面来看,在收藏活动中收藏家的个人意志和自主性也相当明显。[23]展览的目录附有格拉巴里的一篇小文章,文中作者突显了巴·特列季亚科夫对现代艺术的同情以及对当代艺术流派的支持。这篇文章可以被看做是对二十世纪初那场争论的总结性回答。不仅如此,在这篇文章中,特列季亚科夫被再次比作文艺复兴时期的赞助人。[24]

莫尔古诺夫(Н.С. Моргунов)在1923年出版的《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是一部非常流行的著作,和佩尔佐夫类似,作者在这本书中叶谈到了巴·特列季亚科夫收藏的历史。

一年之后,尼科利斯基(В. Никольский)在《收藏家》杂志上发表了《纪念特列季亚科夫和斯塔索夫》一文。作者历史背景中比较了两位艺术活动家,强调了“特列季亚科夫收藏活动的客观性”,高度评价了特列季亚科夫在“巡回展览画派的胜利”中的贡献。他和1893年的诺维茨基(А. Новицкий)一样,称特列季亚科夫为“俄罗斯绘画史家”,称呼其画廊为“俄罗斯绘画史”。[25]

1928 年罗森塔尔(Л. Розенталь)出版了特列季亚科夫的导览册,手册附有《关于画廊的补充信息》一文。这份导览反映了格拉巴里的理念,认为“陈列是俄罗斯艺术史的反映”,同时确立了画廊历史的官方描述:画廊创立于1850年代初期,随后发展与巡回展览画派紧密相关,收藏家有计划地收集古代艺术家的作品,兴建新的展馆,并向公众开放,在建立者去世之后,画廊经历了杜马时期和格拉巴里时代,在革命后进行了国有化改造。从此开始,收藏家的个性特点及其活动在画廊形成过程中的重要性逐渐减弱。

特列季亚科夫在19世纪70、80年代积极订制肖像画,他的收藏活动可以从特别的角度来看待艺术和文学之间的相互关系。1929年艾格斯(И.Р. Эйгес)的文章就从这个角度进行了有趣的尝试,力图展现“特列季亚科夫为俄罗斯文学做出的贡献”。[26]

国立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的工作人员日德科夫(Г.В. Жидков)于1939年出版了《国立特列季亚科夫画廊通俗概况》一书,在书中仅提到了巴·特列季亚科夫的收藏活动。作者主要关注了这座画廊从私人收藏转变为公共博物馆的过程,而对特列季亚科夫本人的首创收藏之功基本没有谈到。

1941年涅斯捷罗夫(М.В. Нестеров)出版了自己的回忆录《遥远的日子》,其中包括对巴·特列季亚科夫的回忆。艺术家回忆录曾于1959年再版,书中记载了涅斯捷罗夫和画廊创始人结识的过程以及他们之间的交流, 作者生动描绘了特列季亚科夫的性格、崇高的地位以及十九世纪八、九十年代他对青年时代艺术家的影响。对于涅斯捷罗夫来说,特列季亚科夫是“非常有智慧的人,是一位真正的俄罗斯艺术史家。”[27]

1948年戈尔德施泰因(С. Гольдштейн)在《艺术》杂志上发表了《俄罗斯民族艺术的倡导者》一文,用以纪念巴·特列季亚科夫逝世五十周年。作者回顾了在十九世纪下半叶“社会觉醒”背景下巴·特列季亚科夫收藏的历史,全面评价了收藏家的活动及其对艺术作品的思考,以及民族历史情境中艺术家的命运;得出结论认为,巴·特列季亚科夫在自身时代的艺术生活中的权威性及其收藏的品质建立在“对现代性和历史性的感受力”基础之上,在这篇文章中巴·特列季亚科夫不仅被视作收藏家,还被明确定义为“艺术的参与者和艺术史家”。[28]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问世的《老莫斯科故事》,作者是维尤尔科夫(А. Вьюрков),该书首次出版于1948年,随后在1958年和1960年曾经增补再版。书中有一章关于巴·特列季亚科夫生平的内容,这本书主要依据来自其他作者的第二手材料并增加了一些臆想的谈话内容,显得生动有趣。维尤尔科夫塑造了一位口若悬河的特列季亚科夫,这个形象和大多数回忆性材料所描述的真实的特列季亚科夫本人相距甚远(如果大多数人的回忆是可信的话)。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版了特列季亚科夫两位女儿波特金娜(А.П. Боткина)和济洛季(В.П. Зилоти)的回忆录。波特金娜的书以文学回忆录形式写成,描绘了巴·特列季亚科夫的生平,记载了作者个人记忆中丰富的事例材料。[29]在这本书中波特金娜广泛利用了特列季亚科夫家族成员的笔记、日记和其他材料,描绘了画廊建立者的内心世界。[30]她将巴·米·特列季亚科夫描写成一个性格“内向而孤僻”的人。他甚至不轻易向自己的朋友彻底表现自己的趣味、观念和眼光。“但是对自己的妻子,这位在他所努力的事业中忠实而积极的助手面前,巴·米·特列季亚科夫常常坦诚的说出自己的愿望、忧虑和计划……而薇·尼·特列季亚科娃的性格比她的丈夫更感性,更善与人相处,她不仅和丈夫分享自己对文化兴趣圈子、道德观、社会和艺术倾向的想法及感受,同时还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想法,或者将这些想法记录下来。”[31]

在济洛季的书《在特列季亚科夫家中》,和她的姐姐的回忆录相比,显得有些不够准确,或许是因为没有充分的档案材料可资参考。[32]这本书涵盖了十九世纪七十至九十年代这是一所谓的俄罗斯布尔乔亚“黄金时期”的时代。因此这本书常年被放在“苏联图书馆特藏库中束之高阁,广大普通读者甚至无权借阅。”[33]这本书在俄罗斯曾经再版过两次,分别是1992年和1998年。第二版补充了一些注释,改正了书中不准确的地方。济洛季在书中记录了大量特列季亚科夫家庭生活及其周围圈子中发生的有趣细节。

1956年出版了约干松(Б. Иогансон)的小书《国立特列季亚科夫画廊——俄罗斯艺术宝库》。作者从反对“专制和资本主义”的“解放斗争”中“民族意识”觉醒的角度解释了俄罗斯艺术的意义,这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意识形态陈词滥调的典型作品。根据该书的观点,巴·特列季亚科夫收藏的历史被说成是俄罗斯艺术中民主主义和现实主义流派形成的过程。

同样从这一视角出发点还有1956年出版的专著,安东诺娃(В.И. Антонова)的《国立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简史》。该书作者用三章内容相应概括了画廊发展的三个阶段,即特列季亚科夫时代、杜马时代和革命后的时代。安东诺娃详细叙述了俄罗斯民族艺术博物馆产生背景之下的特列季亚科夫收藏的历史,她将画廊形成的过程看做是收藏家、艺术家和批评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在这个过程中巴·特列季亚科夫的作用是俄罗斯艺术中进步艺术流派的“支持者”。[34]

1959年,在列别捷夫(П.И. Лебедев)的主编之下,出版了《特列季亚科夫画廊一百年》,这是全面回顾画廊历史的第一步尝试。这本文集收录了一系列有趣的文章,主要探讨了如下问题:1)关于画廊及其各个部分一般历史的各种问题的讨论;2)关于画廊建立以来到1950年代的科研活动各种问题的讨论;3)关于画廊藏品、画廊活动在美育领域,以及在理论和导览实践工作中普及和宣传作用的各种问题的讨论;4)关于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的展览活动、馆藏目录编纂、拍照等问题的讨论。其中戈尔德施泰因、涅多希温(Г.А. Недошивин)和科尔巴克奇(М.М. Колпакчи)等人的文章对我们有重要的启示。

戈尔德施泰因在文章《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历史概况》中利用了丰富的档案材料,全面梳理了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的全部历史。得益于对第一手材料的整理,使得很多鲜为人知的环节得到澄清。作者强调了收藏家的“公民责任”和“历史主义感受”[35],从而“将他和同时代其他的收藏家区分开”。[36].收藏家个人的趣味在画廊历史中的影响被减弱了,因为“在特列季亚科夫本人的观念中从来没有将他的收藏品看做私人的财产。”[37]

涅多希温的文章主要讨论特列季亚科夫画廊从建立之初 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的历史。作者将画廊的历史和俄罗斯-苏维埃艺术学的历史紧密联系起来,他列举了所有重要的学术成就,其中一部分丰富了本文的参考资料。

另外还要提到科尔巴克奇的文章《画廊收藏的编目》。该文 在俄罗斯艺术品编目整体历史背景中详细分析了每一部目录的特色。得益于该研究,“艺术的学科状态及其发展阶段”呈现出更为清晰的面貌。[38]

1962年,往日特列季亚科夫的老仆、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成立之后的资深工作人员穆德罗格连科(А.О. Мудрогеленко)之子穆德罗格利(Н.А. Мудрогель),出版了自己的回忆录《特列季亚科夫画廊中的五十八年》,描述了从1882年到1942年之间的画廊历史。作为历史事件的亲历者和见证人,穆德罗格利揭示了许多画廊建立、改造、画作陈列和变动的历史细节。在这本书中还描述了巴·米·特列季亚科夫收藏的历史面貌。

在巴·米·特列季亚科夫的亲人朋友回忆材料的基础上,先后形成了一系列学术和通俗著作,其中包括安东诺娃的《国立特列季亚科夫画廊》[39]和别兹鲁科娃(Д.Я. Безрукова) 《特列季亚科夫及其画廊的历史》。[40]安东诺娃的书以其1956年写作的概述文章为基础,补充了博物馆事业的另外两个部分——有关馆藏、修复和陈列的内容。而别兹鲁科娃则是一部更为文学化的作品,较少历史性。作者在书中臆想了巴·特列季亚科夫的童年经历和对话中的许多细节,全面而生动的描述了主人公的形象。

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外观-横.jpg图6 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外观

研究者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全面评价“布尔乔亚”阶层众收藏家的活动,给予巴·特列季亚科夫及其画廊特别的关注,例如《莫斯科荣誉公民》。[41]该书的目的,不仅在于展现收藏家个人,而且强调他是一个阶级的代表,曾经为俄罗斯文化做出巨大贡献,在俄罗斯历史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1981年以布鲁克为主编,出版了《国立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历史概论:1856-1917》,以纪念画廊成立125年。这是一部以档案材料为依据的基础性研究,回顾了画廊的早期历史和特列季亚科夫收藏活动。文集共包括四个部分,分别涉及画廊的四个历史阶段。该书收录了画廊各个大厅的平面图、照片以及同时代人物的回忆录,最大程度复原了画廊陈列的历史面貌。文章的各位作者将收藏看做博物馆馆藏品,并未充分关注巴·米·特列季亚科夫个人意志对画廊的影响。[42]

1982年为了纪念特列季亚科夫诞辰150周年,出版了他的传记《莫斯科荣誉市民》,该书作者是戈里亚兹诺夫(А. Грязнов)。这本书以通俗易懂的形式和严谨的内容写成,它用专门的章节描写了特列季亚科夫的肖像画廊,作者非常正确的指出,肖像画廊是收藏家坚持明确目标,经过长期努力,付出巨大代价才实现的一项独立计划的结果。

同样在1982年,雅科夫列娃(Н.А. Яковлева)发表了一篇重要的文章,题为《巴·米·特列季亚科夫的俄罗斯名人画廊及其在俄罗斯历史肖像画形成中的作用》,该文章将肖像画廊看做大画廊中的一个独立部分,作者认为,特列季亚科夫为了创建肖像画廊,通过订制和购买的方式推动了俄罗斯绘画中现实主义历史肖像画的产生。但是作者并未深入讨论肖像画廊自身的特点。

四年之后,为纪念国立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成立130周年,又出版了文集《国立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历史和收藏》,该文集的开篇就是布鲁克的《从私人收藏到国有画廊》 一文。作者强调了私人收藏和进步的历史、美学观念之间存在的关联。文章不仅从图像志的角度审视肖像画廊,还指出该画廊是俄罗斯艺术流派自由创作的结晶。

1998年涅纳洛科莫娃(И.С. Ненарокомова)在《巴维尔·特列季亚科夫及其画廊》一书中叙述了特列季亚科夫收藏的形成过程。这部著作以丰富多样的材料为基础,特别注意巴·特列季亚科夫收集艺术作品的过程。其中包括题为《肖像画收藏》的专门一章,作者广泛利用各种书信材料说明肖像画廊这一理念的产生、肖像画订制及著名画作完成的过程。遗憾的是,这本书中没有任何注释。

画廊所出版的读物中最重要的当属1999年问世的纪念莫斯科建城850年纪念画册。布鲁克为画册撰写了前言《“收藏俄罗斯流派的真实面貌……”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的历史页面》。这篇文章不同于苏联时期的历史概述,带有强烈的“去苏联化”特色,集中讨论画廊重新布展的问题,提出应当将从前被认为政治“不正确”的作品纳入陈列体系中。令我们感兴趣的地方是研究者对画廊早期历史中收藏家的看法发生了改变:巴·特列季亚科夫被看做“学者”和活动家,不仅按照自己的“审美理论”开创了这项事业,同时还竭尽全力完成这项工作。[43]

2006年特列季亚科夫画廊为庆祝成立150周年,举办了纪念特列季亚科夫兄弟的回顾和历史艺术展。展览展出了丰富的档案文献、纪念物以及艺术作品,为观众生动展示了收藏家兄弟两人的生平和他们的家庭历史。在当时出版的文集中收录了巴·米·特列季亚科夫的亲属德米特里耶娃(Е.К. Дмитриева)的回忆文章。

不仅如此,2006年还出版了迄今最新一部关于巴·特列季亚科夫生平及其画廊历史的学术研究,《特列季亚科夫兄弟巴维尔和谢尔盖的生平、收藏、博物馆》。[44]这部文集不仅收录了最新的一些研究成,例如尤坚科娃(Т.В. Юденкова)对巴·特列季亚科夫收藏史的研究,还包括带有最新注释的1898年目录的再版、巴·特列季亚科夫年表、特列季亚科夫家族族谱以及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另外附有特列季亚科夫对艺术的思考、特列季亚科夫家人书信和文件;其中不少材料都属第一次公开发表。该书为读者提供了丰富的图像和详实的档案材料,提供了新的画廊视觉材料阐释。文集所附参考资料为后续研究提供的良好的基础。

除上文所列举的著作之外,还要特别指出一些流行的传记文学作品,其中包括1998年阿尼索夫(Л. Анисов)的《特列季亚科夫》。该书广泛利用回忆材料和学术研究的成果,叙述生动而准确。 这本书将肖像画廊看作在欧洲革命情绪高涨背景中特列季亚科夫对人类团结这一主题进行思考的结果。[45]

最新一本记载巴·米·特列季亚科夫生平的传记作者是安娜·费多列茨,出版于2011年。作者利用丰富的材料,包括大量第一手的档案资料,尽力“从各个角度全面地”向读者展现了这座伟大画廊创立者多面的个性特征。[46]作者将主人公纳入商人阶层中进行描述,体现这个阶层的“家长制”、“本土性”、“坚持正统信仰”等特点。[47]这本传记为人们了解特列季亚科夫的精神世界提供了可靠的依据。

综上所述,对特列季亚科夫收藏历史及其生平的研究史可以按照不同的关键词划分为若干阶段。第一个阶段包括1890-1910年代之间的成果,这部分研究主要将特列季亚科夫的收藏看做民族自觉意识的例子(如斯塔索夫、诺维茨基、尼科利斯基、雷贝格)。画廊陈列的重置不仅改变了画廊的内部形态,同时也改变了研究的视角。第二阶段包括1910-1930年代的研究,这一阶段的部分研究者(格拉巴里、罗森塔尔)主要关注艺术史的内在逻辑。于此同时另外一些人则试图将画廊解释为能够积极影响民众意识的、表现进步思想的艺术作品之合集,换言之,他们将画廊看做一种手段,从宣扬“理性、善良和永恒”的功能来评价它(魏因施泰因、米罗诺夫)这个逻辑在第三阶段,1930-1950年代间继续发展,耐人寻味的转变成为艺术中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观点,根据这一立场,艺术应当反映社会-阶级的利益和民族解放运动的思想(日德科夫、约干松、安东诺娃、戈尔德施泰因)。值得指出的是,在这一阶段中,一些回忆录和档案材料得以出版。第四阶段从1970年代末期开始,这一时期的研究立场更为自由,渐渐摆脱了意识形态教条的束缚。一些研究者试图将新发现的文献和证据、此前被人忽视或者忘记的历史纳入统一的观念范式中(布鲁克),另一些人则试图用新的概念来描述它们(雅科夫列娃)。从1990年代之后的研究代表着最新的阶段,收藏家的个性特征、生平、他的家族都成为研究者所感兴趣的话题(尤坚科娃、费多列茨)。

注释:

[1] 档案编号为:ОР ГТГ. Ф. 1. Ед.хр. №. 4727.叶·谢列兹尼奥娃根据年代标为1873年的这份清单指出:“随着收藏品数量的增长和作品情况的变动,该清单曾经被画廊的创建者多次改写、增补、编辑过。”См.: Селезнева Е. Инветарная история // Русское искусство. М., 2008. №. 1. С. 66.

[2] 清单中作品的数量和实际的藏品数量并不相符,因为藏品编号包括阿拉伯数字和俄文字母。实际陈列的展品数量应当多于该数字。也就是说,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已经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大规模的画廊之一。Стасов В.В. Павел Михайлович Третьяков и его картиная галерея // Русская старина. СПб., 1893. Т. 80. С. 573, 574.

[3] Селезнева Е. Инветарная история // Русское искусство. М., 2008. №. 1. С. 66.

[4] 档案编号为:ОР ГТГ. Ф. 1. Ед.хр. №. 4724.目前保留下来的年代最早的笔记本也许是1853年的,这个笔记本中记载了他第一次买画的经历。但是连续的笔记直到1870年之后才出现。См.: Боткина А.П. П.М. Третьяков в жизни и искусстве. М., 1951, С. 23, 24.

[5] Каталог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ых произведений городской галереи Павла и Сергея Третьяковых. М., 1917. С. XV.

[6] Юденкова Т.В. Неустанное служение галерее, к истории коллекции П.М. Третьякова // Павел и Сергей Третьяковы. Жизнь. Коллекция. Музей. М., 2006. С. 11.

[7]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ая Третьяковская галерея: история и коллекция. М., 1986. С. 434-437, С. 445.

[8] 2012年6月——作者注。

[9] Боборыкин П.Д. Письма о Москве // Вестник Европы. СПб., 1881. №. 3, 5, 7.

[10] Боборыкин П.Д. Третье письмо // Указ. соч. №. 7, С. 377-386.

[11] Боборыкин П.Д. Первое письмо // Указ. соч.. №. 3, С. 378-379, и Третье письмо // Указ. соч. №.7. С. 397.

[12] Стасов В.В. Павел Михайлович Третьяков и его картиная галерея // Русская старина. СПб., 1893, Т.80. С. 569-608.

[13] Новицкий А. Краткий обзор галереи П.М. Третьякова М., 1893. С. 47, 49.

[14] 大会文集出版于1900年。

[15] Шумов П.С. Из воспоминаний о Павле Михайловиче Третьякове. М., 1899.

[16] Миронов А.М. Путеводитель по Московской городской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ой галерее П. и С. Третьяковых. М., 1902. С. 6.

[17] Вайнштейн А.Б. Павел Михайлович Третьяков. 1909. М.

[18] 同上。С. 6, 8.

[19] Брук Я.В.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ая Третьяковская галерея. Очерки истории. 1856-1917. Л., 1981. С. 5.

[20] М.В. Челноков о Третьяковской галерее // Русские ведомости. №. 24 (30 января), 1916 г.

[21] Четвериков С. Существует ли еще в Москве Третьяковская галерея? (Записки Московского обывателя) // Русские ведомости. №. 24 (30 января), 1916 г.

[22] Рерберг Ф.И. Третьяковская галерея: очерк. М., без даты издания.

[23] Выставка в память двацатипятилетия со дня смерти П.М. Третьякова 1898-1923. М., 1923. С. 14, 31.

[24] Грабарь И. Павел Михайлович Третьяков // Выставка в память двацатипятилетия со дня смерти П.М. Третьякова 1898-1923. М., 1923. С. 6-9.

[25] Никольский В. Третьяков и Стасов: две годовщины // Среди коллекционеров. М., 1924. №. 1-2. С. 50, 52.

[26] Эйгес И.Р. Материалы из архива  П.М. Третьякова: о Достоевском, Тургеневе, Гончарове, Л. Толстом. // Искусство. М., 1929. №. 5-6. С. 38.

[27] Нестеров М.В. Давние дни. М., первое изд. 1941., С. 44.

[28] Гольдштейн С. Поборник русского национального искусства (к пятидесятилетию со дня смерти П.М. Третьякова) // Искусство. М., 1948. №. 5. С. 68, 75, 76.

[29] Боткина А.П. Павел Михайлович Третьяков в жизни и искусстве. М., 1951.

[30] Кеменов В. П.М. Третьяков и русская живопись. // Боткина А.П. Павел Михайлович Третьяков в Жизни и искусстве. М., 1951. С. 13.

[31] 同上。

[32] 该书第一版1954年问世于纽约,第二版在俄罗斯直到1992年才出版。См.: Зилоти В.П. В доме Третьякова. М., 1992. С. 2, 9.安娜·费多列茨对收藏家两个女儿回忆的准确性有不同的看法,她在自己的书中写道:“济洛季在叙述事实的时候,不像波特金娜,很少出错。”См.: 费多列茨 А. Павел Третьяков. М., 2011. С. 224.

[33] Гавлин М.Л. В.П. Зилоти и ее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 // Зилоти В.П. В доме Третьякова М., 1992. С. 9.

[34] Антонова В.И.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ая Третьяковская галерея: краткий очерк. М., 1956. С. 18.

[35]Гольдштейн С.Н. Краткий исторический очерк Третьяковской галереи // Сто лет Третьяковской галереи. Под общ. ред. П.И. Лебедева. М., 1959. С.11, 21.

[36] 同上。С. 9.

[37] 同上。С. 11.

[38] Колпакчи М.М. Каталогизация собрания галереи // Сто лет Третьяковской галереи. М., 1959. С. 157.

[39] Антонова В.И.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ая Третьяковская галерея. М., 1968.

[40] Безрукова Д. Третьяков и история создания его галереи. М., 1970.

[41] Ненарокомова И.С. Почетный гражданин Москвы. М., 1978.

[42] 戈尔德施泰因在自己的文章《巴·米·特列季亚科夫及其收藏活动》中谈到了肖像画廊。作者从图像志意义角度分析了肖像画廊的意义。

[43] Брук Я.В. «Собрать русскую школу, как она есть…» Третьяковская галерея: страницы истории //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ая Третьяковская галерея: юбилейный альбом к 850-летию Москвы. М., 1999. С. 8.

[44] Павел и Сергей Третьяковы. Жизнь. Коллекция. Музей. М., 2006.

[45] Анисов Л. Третьяков. М.,1998. С. 147.

[46] Федорец А.И. Павел Третьяков. М., 2011. С. 9.

[47] 同上 С. 6, 7.

原文刊载于《美术研究》201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