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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FA深度丨莎拉•卢卡斯:“女权主义”到“社会语境”的幽默式颠覆

时间: 2019.11.13

当观看展览需要花费越来越多的力气时,往往坦白与直爽的东西最得人心。莎拉·卢卡斯(Sarah Lucas)于北京红砖美术馆的同名个展,让人感受到她艺术中近乎粗暴的诚实与勇敢。

或许在充满各种对“性”观念颠覆的形式面前,“女权主义”早已不是莎拉·卢卡斯想要表达的全部。此次展览,是莎拉·卢卡斯在中国的首次个展,回顾她自YBAs(Young British Artists,英国青年艺术家)时代以来三十年间的职业艺术生涯,并向中国观者带来一场有关性、性别、阶级、社会语境等观念的幽默式颠覆体验。

从YBAs到中国首个展

在20世纪80-90年代,英国出现一群引人关注的年青艺术家,被称为YBAs(Young  British Artists,英国青年艺术家)。1988年莎拉·卢卡斯参加由达明安·赫斯特(Damien Hirst)领导英国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Goldsmiths, University of London)的16名学生策划的“冰冻”(Freeze)展,而成为YBAs最早的一批成员。此次展览之后,YBAs群体逐渐成为英国当代艺术的核心力量。莎拉·卢卡斯在其之后参与的展览中,透露出其独有的大胆戏谑风格。1993年,她和翠西·艾敏(Tracey Emin)合作,在贝斯纳尔格林(Bethnal Green)开始了持续六个月的“商铺”(The Shop)计划。在这个计划中,莎拉·卢卡斯凸显出从日常生活中现成品挖掘成艺术品的潜质。在其参加1997年YBAs的另外一个代表性展览“感性”(Sensation)时,其创作理念与风格更为成熟。

莎拉·卢卡斯的作品不仅带有YBAs中标新立异、令人震撼等艺术特征,其对性、性别、身份、女权等社会视角具有独特的关注,使其成为独树一帜的英国艺术家。之后,她代表英国参与2015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举办展览“叫爸爸”(I SCREAM DADDIO)。2018年莎拉·卢卡斯在美国纽约新美术馆(New Museum)举办“赤裸”(Au Naturel)个展。此次莎拉·卢卡斯在中国红砖美术馆举办的个展,回顾与审视其三十年来的创作生涯。在文献特别展区,通过呈现其25年间的摄影作品,记录从上个世纪90年来以来莎拉·卢卡斯与达明安·赫斯特、翠西·艾敏、加里·休姆(Gary hume)、安古斯·菲尔斯德(Angus Fairhurst)、马特·克里肖(Mat Collishaw)、查普曼兄弟( Jake and Dinos Chapman )等一起创作与生活的场景,再次把人们带入到YBAs与后前卫时代的艺术现场。

“局部” 到 “整体”的投射

艺术家一定要用画笔才能创造艺术作品么?或许马赛尔·杜尚(Marcel Duchamp)早已告知答案。莎拉·卢卡斯在其最初的艺术实践中,选择她身边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廉价拾得物(Found Object),作为自己的创作材料。在本次展览与其近三十年来创作的作品里,会发现其选择的日常物品主要包括,家具、食物、小报、长筒袜、马桶和香烟等作为其创作的媒介,日常物品的选择为其表达提供极大的自由度。莎拉·卢卡斯用日常物品的局部去代表整体成为其创作的一种手法,这些物品原来自其生活中的某个整体情境,一但被莎拉·卢卡斯变成为作品,便脱离其固有的确切性环境,导致在新环境中产生强烈的投射性联想。从展览的开启作品就可以明显感知,《路人朵丽丝》(VOX POP DORIS,2018)是一双用混凝土浇筑的巨大的水台靴,放置于美术馆入口的正中间。立起的水台靴如同穿在一位性感的女性身上,但实际却见不到女性的身体,当你在巨型的鞋底朝向上方观望,如同受到一丝色情的挑逗。此时这双靴子变成女性符号的象征,在斑驳与粗糙的混凝土表面,显示出一种荒诞与伟岸,女性的符号放大,如同裸露的色情。

从局部代表整体的创作方法,贯穿于莎拉·卢卡斯创作生涯的始终。开始创作于1997年的《兔子》(Bunny)雕塑系列,填充的丝袜成为女性身体局部--大腿或手臂,椅子作为另一种性别身体的部分象征,填充的丝袜在各种交叉与纠缠的姿态下流淌出性渴求的暗示。在作品《把它握住》(Get Hold of This,1994)中,脱离了身体的双臂,摆放出交叉状,让人无法判断这是男士还是女士的身体,但充满挑衅的手势,也产生出人们对男性视觉权利的质疑。曾在威尼斯双年展英国馆展出过的《米歇尔》(Michele,2015),石膏浇铸的女性下肢铸像,生殖器部位插有香烟,女性下半部分身体成为其对女性传统缪斯形象的挑战,这对观者而言是充满极度的视觉挑战,或许她不应该这么直白的展示出对女性私处的挑逗。莎拉·卢卡斯用各种物品创造出对两性身体的局部或象征性表达,为她艺术创作观念的构建投射出直白、大胆、极端、想象的表达内容。

“物化”与“象征” 两性特征

“物化”与“象征” 两性特征也是莎拉·卢卡斯创作的重要手法。第一种方式关于“性”特征的“物化”。两性生殖体征被各种廉价的物品随意进行表达,女性身体的裸露,男性生殖器的放大,男性化照片的呈现,都在肆无忌惮的颠覆与挑战传统两性空间的视角。莎拉·卢卡斯早期作品《纯赤》(Au Naturel,1994),利用破旧丢弃的床垫,一只桶、一根黄瓜和几个橙子在内的各种拾得物。物品所摆放的方式,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一对赤身裸体的情侣躺在床上的情景。这样一个被物化的两性场景,除了产生对两性的直观联想,其创造的空洞情节,将人带入对死亡、繁殖、时间与虚无的思考。评论家阿姆娜·马利克(Amna Malik)曾说:“这一组象征着性器官的物件浅显、露骨而普通,与作品标题所暗示的精致考究形成剧烈反差”。在物化的过程中,产生对男性权利的消解,对父权关联的挑衅。两性视觉空间被莎拉·卢卡斯肆无忌惮的颠覆与挑战。类似的作品还有《两枚煎蛋和一份烤肉》(Two Fried Eggs and A Kebrb,1992),桌面上放有两只煎鸡蛋和一份烤肉表现女性躯体的基本元素,用超现实主义的手法把女性形象物化,仿佛这一丝不挂的少女,随时会被经过的男性所品尝掉。类似的作品还有《裸体1号》(Nude No.1)、《裸体2号》(Nude No.2)。

第二种方式通过“象征”两性的物品,打破两性的刻板印象。莎拉·卢卡斯将带有男性特征的物品,作为重要的象征符号,并组建一系列颠覆男性传统身份的表达,牵引出男性所主导的暴力、毁灭、死亡等行为。象征性的作品更具有女权主义的色彩,因为这一切的都是由一位女性艺术家创造出来的男性特有的行为。莎拉·卢卡斯出生于英国的工人家庭,从小就产生与男孩竞争的意识,当有些画廊只选择与男性艺术家合作时,让其产生对两性身份的探讨。

男性与女性为何产生这样的区别?如何消解这种身份的对抗?莎拉·卢卡斯用如斯洛克、烟草、汽车等传统的男性象征物,侵占着刻板印象中的男性空间。《北京钻石》(Beijing Diamonds,2019)是她在红砖美术馆所创作的一件作品,将一辆老式的沃尔沃汽车,用一把铁锤暴力的摧毁,类似男性的暴力摧毁男性的象征物。莎拉·卢卡斯于90年代创作的一系列自我肖像照片,用中性的打扮,挑衅着男性身份。《吃香蕉》(Eating a Banana,1990)是由莎拉·卢卡斯前任男友在90年代拍摄的一系列照片之一,照片中莎拉·卢卡斯身穿黑色皮夹克吃着香蕉,用似乎确切的眼神与观者发生接触,这充满男性气概的一系列动作,最终产生一种不太舒适的对抗感,再次将男性的刻板形象打破。《老天你知道这多么不容易》(Christ You Know It Ain’t Easy,2003)是一件巨大的,挂在英格兰国旗圣乔治十字中央的,用香烟包裹的耶稣圣象,具有渎神性质的主题交织着宗教、国家、吸烟、死亡等主题,男性身份的耶稣形象再次被颠覆。

“女权主义”到“社会语境”的幽默式颠覆

莎拉·卢卡斯的早期艺术作品中充斥着女权主义的表达,其创作主题涵盖歧视、刻板印象、物化(尤其是关于性的物化)、身体、压迫与父权等内容。莎拉·卢卡斯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由玛格丽特·撒切尔(Margaret Thatcher)执政的保守意识下的英国。在金史密斯学院就读期间,她早已不在满足自己当时极简主义影响所创作的雕塑作品,在女权主义的文学、色情与性观念的启发下,转向身边息息相关,随处可得的廉价材料。著名女性主义艺术史学者琳达·诺克林(Linda Nochlin)曾这样评论莎拉·卢卡斯的作品,“性别认同的模棱两可及在现代流行表征中的低俗粗暴,正是莎拉·卢卡斯所探讨的主题—作品以震惊公众的方式引起对性别权利关系架构的探讨,既是个人的,也是社会层面的”。当这种架构从个人层面引向社会层面时,则会传递到对社会其它对立关系语境层面的颠覆。莎拉·卢卡斯的作品从“女权主义”走向对“社会语境”的幽默式颠覆,并带有其独有的幽默与智慧,将对抗性事物转化为积极的思考与回应。

女权主义充斥于莎拉·卢卡斯艺术创作的始终。在展览开幕当天,她带来的行为与装置作品《致女人的一千个鸡蛋》(One Thousand Eggs: For Women,2019 ),邀请女性以及着装女装的男士向白墙上扔致鸡蛋。鸡蛋作为生育的表达,却被暴力地摧毁于墙面,类似于互动游戏的作品,并产生轻松喜剧的效果。扔鸡蛋是在对生育结果的否定,凸显着宣泄、释放,无论这种释放压力来自何处,但却是由女权主义的作品引发而来的。《隐秘之地》(Penetralia)系列雕塑创作于2008年,这是莎拉·卢卡斯从城市走向乡村生活的新感知,她在萨福克郡家附近的乡间寻得的燧石倒模制作成石膏,添加未经处理的木材,但作品中仍带有男性的生殖器官的形式。从女权主义的表达方式中,展现出她对类似于古代图腾神秘物件的关注,这一系列作品标志着一种神秘主义的特质开始在莎拉·卢卡斯的作品中出现。

莎拉·卢卡斯的最新作品中,将早期的某些核心理念作为其新观念的牵引力,表达上由早期“单一、直白、粗糙、戏谑”走向“多元、细腻、幽默、艺术史”的新视觉表达。《软马桶》(Floppy Toilet Duhr ,2017)用类似于黄如尿液的树脂制作成为马桶,透明的材质优雅而细致,却与马桶本身污秽的特征对立。在莎拉·卢卡斯早期作品中也出现过马桶,但都污秽不堪。当下作品却用新的视觉表达,颠覆着艺术史中马赛尔·杜尚的《泉》(Fountain,1917),小便池对应男性,马桶对应着女性,既做了幽默的对应,也从女性主义视角向杜尚致敬。

《精确》(Exacto,2018)是用多根荧光灯管穿过红色的转椅。细长的灯光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丹·弗拉文(Dan Flavin)的极简主义灯光装置,将整齐划一的灯管进行破坏式的组合。用莎拉·卢卡斯的视角去看待,荧光灯管象征着男性的阳具,而红色的转椅无疑是指代女性的身体。极具隐喻的装置作品被暴力的展示于日常的空间中,让观者在两性语境中走向对社会语境相同结构关系的思考。

中国观众是否以已经准备好迎接莎拉·卢卡斯即将带来如同飓风级的文化冲击?策展人闫士杰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回望30年前发生在英国的YBAs群体艺术活动与当下中国的艺术生态。莎拉·卢卡斯的中国个展,为我们带来一场视觉释放的快感。虽然性观念的表达对我们而言不是什么禁忌的话题,但回想作品所产生的年代,面对莎拉·卢卡斯的创作活力,仍不禁为当时YBAs群体的艺术创造勇气而感动。

文丨林路

(未特别标注图均由主办方提供,致谢主办方及艺术家)

参考文献:

1.邵亦杨.yBa与后前卫——从英国青年艺术现象看西方当代视觉文化的论争[J].美术研究,2005(01)。

2.1940年以来的艺术[M].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美) 费恩伯格(Fineberg), 2014。

3.Matthew Collings.Sarah Lucas [M]. London:Tate Publishing Ltd.200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