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

云端毕业季丨牟柏岩:解决完“做的问题”,又来“展的问题”

时间: 2020.5.22

编者按:5月20日,中央美术学院线上毕业展正式上线,上线第一个24小时浏览量突破213万大关,独立访客数量达53万。截止到目前,累计浏览量246万,独立访客62万,访问来源遍及全球115个国家与地区,此次毕业展可谓吸引了全球的参与和关注目光。(点击阅读:首日访客突破53w,2020央美“永不下线的毕业展”究竟怎么玩?)线下展览可以第一时间收集到观众的反馈,可以准确接受到艺术市场的讯息,可以成为学生之间交流与切磋的场所……相较而言,线上毕业展模式我们鲜少尝试,对其真实效果及反响知之甚少。美院教师怎么看待毕业展新形式?他们如何指导学生创作?又遇到了哪些挑战?艺讯网这次云采访了央美造型学院雕塑系牟柏岩副教授,他将从雕塑系的毕业创作课、学生创作、线上展览等话题切入来谈自己的看法与认识。

受访人丨牟柏岩(央美造型学院雕塑系副教授)

采访人丨杨钟慧(央美艺讯网编辑)

采访时间丨2020年4月28日

图片丨牟柏岩提供

牟老师您好,因为疫情,学校今年的毕业展有很大的变化,我们也因此关注到了学生毕业创作的相关话题,可以先为我们聊聊雕塑系的毕业创作课吗? 

牟柏岩:雕塑系的毕业创作课是五年来专业实践的延伸,是一个持续的实验与积累的过程。它涵盖了从造型训练、材料实践、思维训练、社会实践、命题创作等诸多必修课程的精华。雕塑系六个工作室不同学术方向的教学体系,也从不同的方法和角度切入雕塑艺术的学习,同学们在掌握了雕塑专业技巧的同时也逐渐清晰着个人的艺术追求方向。如同攀登珠峰,大家在不同的地点开始爬山,经历了各种考验和历练,向着共同目标靠拢,这个终点峰顶就是现在的毕业创作。

疫情前雕塑系的毕业创作课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同学们根据自己的创作需要也早已踩好点、支好摊。在雕塑系教学楼的各个工作室或是角落都有毕业生的“根据地”,虽然散乱却很有序。毕业创作课实际上是个很大的周期,在这个周期中同学们有着极大的自由度,发挥的空间很大。每位导师的跟踪指导也是随机的、不定期的。虽然课堂貌似没有一种组织性,但创作课中的教与学却是非常有机的在搭建。当事态发生急转时,常态中的教学活动就遭遇了一个很大的落差。疫情破坏了这个有机的创作课模式,迫使雕塑系“劳动式”的教学机制暂时停滞下来,如同一台卡顿的电脑,不得不进行重启。

WechatIMG497.jpeg封校后,只留下雕塑的雕塑系

这个时候大家需要启动自身的适应和转化能力。有的同学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坚持完成计划中的制作;有的同学就地取材,有什么就用什么,尝试新的材料语言;有的同学在现实处境中反观自我,记录变迁中的真实;有的同学虽被“放逐”却发现了“新大陆”.....同学们在各自的坐标中产生各自创作的新起点。大家虽然失去了优厚的创作条件却得到了一些久违的新鲜感,对于创作而言有时“遭遇”比“熟悉”更有价值,这难说不是一种机遇。

2.jpg赵秀  2017级硕士研究生  导师:孙伟  坐标:福建平潭

赵秀在露天环境下创作,作品主要是以沙滩上的漂浮物作为切入点,即通过捡拾沙滩上的漂流物,并将其与沙子结合制作成一个临时的空间。他将搭乘这个空间再次回到海上,用漂的实践行为去回应漂流之物所带来的不安感。

3.jpg

许泽邦  2015级本科生  雕塑系第六工作室  坐标:湖南长沙

作者把对家乡长沙的情感寄予山、面碗、本子、棋盘和鱼竿上,又从中看到人们日常生活的精彩。

4.jpg

李钰  2015级本科生  雕塑系第一工作室  坐标:山东济南

李钰在自家的毛坯阁楼上进行创作,那个空间带有一些神秘感,作品很像某种巫术的法器,也像一种有灵魂的图腾物。那个鸭舌帽的空间对她作品的影响很大,它改变了作品的气质,最重要是迫使她回到雕塑与空间关系的思考上来。

5.png

于佳  2017级硕士研究生  导师:张德峰  坐标:山东东营

于佳在东营市石油大学图书馆北广场组装他的作品,这是他在隔离后重新制作的。他原本计划安置于美院的那个露天剧场,因为只有那里可以把风吹纸张的声音自然放大。虽然作品遭受几经波折,但他的坚持换来了最后的胜利。

这是一次从无到有的创作课,如果用种地来比喻他们的创作过程的话,不是从播种而是从开垦土地开始的。每个人以家为单位展开工作,在这个“最熟悉也陌生”的地方重建基地。环境和处境的改变给了大家一个创作自省的时机,它渗透到劳动中去并触发新的问题、生发新的思考。

6.jpg张佳煜  2015级本科生  雕塑系第一工作室  坐标:广东揭阳

张佳煜在疫情之前有一个场景式的搭建,因为学校工作室的场地限制,他的作品尺度得不到施展。隔离在家之后,他在家的附近找到了一个停产的工厂车间,很便宜的租了下来。老家的旧货市场又为他提供了大量的现成品材料,所以对于他而言是扩大了创作规模。作品场景的搭建反倒比在学校的时候更恢弘。

7.jpg林子豪  2017级硕士研究生  导师:申红飙  坐标:河北燕郊

林子豪在出租屋的客厅做创作,他的方法很传统,有点像在石窟里的塑造方式,我觉得隔离会使他更安静,也是作品中需要的一种节奏。这次线上的展览他只能展览照片,因为没有好相机,最后请的婚纱摄影来帮忙。

8.jpg

连吴楚  2017级硕士研究生  导师:吕品昌  坐标:福建龙岩

连吴楚的家附近就是大山,他从森林中获取朽木将石膏浇筑其中,把不可视的空间形态以实体的形式剥离出来,使自然物的自然状态与非自然状态相互嵌合,最后将这些“雕塑”放回森林。他围绕天然与人造提出了一个问题:人类的艺术行为是否也可以因此回归为自然的一部分?

现在雕塑家有很多“身份”:劳动者、冒险者、修行者。隔离之前同学们觉得自己是雕塑家,隔离期间这三种身份成为了真实。这样也好,莫忘初心!

9.jpg王朝  2017级硕士研究生  导师:段海康  坐标:河北邯郸

王朝正在打石车间“开大荒”,这样好的工作条件在美院是不可能具备的,他还真能找。不过他的实体雕塑没有展式的机会,展照片吧........

10.jpg张一冉  2015级本科生  雕塑系第五工作室  坐标:安徽蚌埠

他说:“因疫情原因,原方案无法进行,正巧我家附近的城中村拆迁区也因疫情停工,且本科读的是雕塑系公共艺术方向的第五工作室,就将方案改为公共空间的临时性创作。整个创作围绕着‘痕迹’进行创作,采用可降解的临时性反光材料,探讨有与无,存在与消失。”

11.jpg库德尔  2017级硕士研究生  导师:申红飙  坐标:新疆乌鲁木齐

库德尔一直在露天作业,循石赋彩,整个天地都是他的作品,他的展场是最大的。

我今年第一次负责研究生的毕业展览的布展工作,也是第一次遇到了线上展览的布展,同样是新手上路。虽然我没有负责指导这一届研究生的毕业创作课,但也在布展的组织工作中比较深入的了解到学生的创作情况。研究生的毕业创作很吃亏,在与本科生同样的困境下还要提前一个月完成作品,真的挺不容易的。同学们最终能克服难事解决问题,也得益于平时的创作积累。创作课的常态化使研究生比较从容地面对这种大环境的突变。这个时候大家需要的是智慧和决心,对于年轻人来说是一次成长过程的洗礼。我在策展工作中了解到同学们的创作过程,了解到每个人的真实状态,大家的变化是很有趣的。做个不太恰当的形容:以往大家聚在一起创作的状态是“争奇斗艳”,现在的互不相见反倒有点藏龙卧虎的意思。

因为疫情老师们的毕业创作指导工作发生了不少变化,可以和我们具体聊聊这些变化和您遇到的挑战吗? 

牟柏岩:雕塑实物跟图像毕竟存在很大的距离,三维空间的造型与尺度、体积与量感、材料的表现力等雕塑的基本要素必须要在现场才能得到体现。我们在线上的教学指导只能停留在文案和图像的判断上,这个屏幕反到成为一种屏障,老师只能全程通过它对学生作品建立想象,跟网上购物的感觉有点像。当我们有一天亲眼见到学生的作品时会发现有特别大的误判,因为作品的感人之处无法通过拍摄得以真正体现。所以这种“在场”与“传述”是难以重合的。

12.jpg2017年9月,我的作品“涯”在制作中。做大体量的雕塑还是很过瘾的!

从另一种角度来看,我们可能也会被自身“专业性”束缚,网络教学提供了一扇窗口,创作教学可以从常规方式走出来,将障碍变成转机。课程设置会根据网络教学的便利性增加很多方案构想和个案研究的内容,创作课的教学方法会借此增添适用于思维方面的训练和知识量的拓展。简单说雕塑家可以换换脑筋做点别的,可能对专业更有帮助。

从学生的毕业创作状态,我们可以看到疫情对他们的影响,那么面对新的毕业展形式,学生的创作又受到了哪些影响?

牟柏岩:简单说来,大家是刚解决完“做的问题”又要解决“展的问题”。

学生面对的是一个线上的完美展示空间,而手头上的作品是随机的、临时的,效果是有限的,很多感觉发挥不出来。所以为了适应云展厅的展示效果,不少同学需要花大量时间和精力用在完善作品的呈现效果上。这一点我个人觉得多少会损失他们在特殊时期创作所饱有的一些自然和真实的东西。不仅如此,因为条件限制很多同学无法扫描自己的作品,在云展厅里只能以图片形式展出的,这样雕塑作品本身的表现力就被消解,只剩下图像信息的传递。雕塑系的毕业创作自由开放,学生们在语言形式上的探索跨度很大,有同学是含有机械装置的动态雕塑,云展厅就没有办法体现出来;有同学的作品需要在现场与观众互动,甚至将观众的参与也纳入到作品的一部分,像这样的作品在云展厅更无法实现,所以我觉得这次的毕业创作和展览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事情。线上展览又给学生增加了很多新的技术问题。为了在展厅里的“正确摆放”,他们还要做很多数字化的后期处理,不少同学在这方面并不精通,他们不得不在做完实体作品之后再处理虚拟展示的再加工,需要与这次毕业季的技术团队——网龙网络公司进行技术对接、模型的测试,这部分的工作是比较烧脑的。但无论如何展览要做,因为作品要出炉,同学们在困惑中寻找出口和解决方式,也激发出很大的潜力。今后会有更多的人需要掌握数字造型的技术,在雕塑的教学活动中将作为一种便捷的工具使用,就像开车一样被普及。

13.jpg2016年毕业季雕塑系的展览,孙国城站在自己的作品前为老师们讲解自己的创作想法。像这样的“大制作”历年不鲜。

近十年来,美院的毕业展似乎逐渐形成了一种“毕业展现象”,学生心中的毕业创作远不是作为学业结束的答卷那么简单,被看作成一件很神圣的事情。同样对于最终作为作品容器的美术馆被看作更加神圣的地方,不仅是检验成果的一个重要空间,也是他们走向未来艺术之路的新起点。这种对“年度盛会”的期待感和最终展出的成就感会成为一种潜在的动力,很多毕业生也在毕业展中崭露头角,从这里迈向社会的第一步。也许这种关注也刺激了每一届学生在创作上的“用力”。

毕业展的活跃其实也是建立在作者、作品、美术馆和观众的紧密关系之上的。作者必须将美术馆的空间以及展示效果纳入到创作的形式考虑中来,要对展示效果做出预判,这无疑对自己的作品提到了相对高的要求。当下的特殊时期无疑打破了这样的关系。美术馆的现场氛围已经不存在,那种多年来一成不变的“生产链”被打破,如果没有疫情的干预,这个作品制造流水线会一直运行下去,这样的展览模式也会按部就班的进行,那么大家是否能察觉到这种“为展览而创作”的不约而同呢?

回想起在屏幕中跟随同学们的镜头在屋子里游走,介绍自己的作品和工作状态;或是看到某人在加工厂里展示自己的创作进度,叮叮当当的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或是有的同学在野外给我们看作品,没说两句手机就没电了,他还得下山去车里接上电接着说……这个阶段他们的劳动很朴实、很本质也很真实,有一种稚拙的回归。所以我觉得如果抛开虚拟展厅这种保守的展览方式,“一个人的毕业展”才是这届毕业生最生动的写照,那个小客厅就是他的美术馆,那个野外就是他的展场,他自己就是策展人。

我们知道雕塑创作的三维立体性较强,在这一点上,以线上展览的形式呈现雕塑作品效果是否会大打折扣?

牟柏岩:这种情况是必然发生的。雕塑不单单是三维立体的一个概念,虚拟语言难以传递雕塑本身所散发的能量。尺度、材料、现场、时间、触觉等等都是其语言的表现方式,面对面的观看是极为重要的。线上展览在观看和体验上只是提供观众一个完整的信息,如果雕塑作品中所有的语言都要经过虚拟方式的转译,那么在虚拟展厅中作品的力量就被削弱。比如具象作品里的那些有塑造感的东西就没有了,虚拟化之后就只剩了一个壳;材料创作的感人之处就是材料本身,现在大家都要在3D模型中去“渲染”材质,那是假的和冷冰冰的东西;有的作品是带有声光电动的效果的,虚拟展厅里也无法满足技术要求,这种作品最吃亏。总之线上展厅的功能比较适合做为记录性的一种手段,它具有文献性不完全具有纯粹的展示性。

14.png这是实验中的研究生毕业展虚拟展厅,里面没有观众好像有些别扭。等待技术的飞跃能把观众做进去,就像游戏里的那样,大家可以约好了看展,让我们在虚拟世界里也有个化身。

今年美院毕业展首次推出“云端美院”虚拟美术馆展厅,您怎么看待这一毕业展新形式的未来发展呢?

牟柏岩:这里我想到近几日刚看到一条游戏界的消息,虚幻引擎5的问世带来虚拟技术的飞跃,Nanite虚拟微多边形几何体可以让美术师们创建出人眼所能看到的一切几何体细节,做出了极为震撼的画面。我想说虚拟世界是有它独特魅力的。“虚拟”如果作为一种语言而运用到艺术展览中去的话,那么艺术创作的思考应该也到达一个新的维度上去。随着技术的发展,我觉得今后虚拟展览会平行于实体展览成为一种独立的空间语言形式。到那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虚拟展厅远不是对是三维空间的模仿,也不是在里面摆点雕塑和绘画这么简单的事情,而是更加多维、更加刺激和具备无限想象力的空间。

“云端美院”只是个小小的开始。可以想象,今后的毕业展在实体展览的同时也有一个虚拟美术馆,这个美术馆每年都可以变换形式,可以任意选择地点,任意创造理念,也可以在火星上做一个毕业季,因为在虚拟中无所不能。还有不仅仅是展览,我们的有些相关专业方向也会随之侧重,有学生会从事虚拟艺术的创作,未来会有更令人惊叹的作品出现。

15.jpg作为一个虚拟世界的营造,虚幻引擎5可以使虚拟景象达到无懈可击的地步,虚拟的语言是不可估量的。

前面我们谈了很多学生方面的话题,现在请您谈一谈自己这段时间的状态吧。

牟柏岩:这段时间只能专注于教务工作,让同学们好好毕业,尽量少点遗憾。非常想回归到创作状态中去,好好做雕塑。

您还记得自己当年的毕业展吗?从那会到现在,可以和我们聊聊您的感触。

牟柏岩:我毕业展那年是2005年,当时是在央美多功能厅展出,那会基本上就是个汇报展示,称不上展览。那时候没有美术馆这么好的空间可以使用,也没有这么多热心观众,记忆好像就是一片灰蒙蒙、冷清清的感觉。我们那时候做作品根本不考虑展厅的效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就展什么,本来也没有像样的展览场地嘛。现在的展厅很高端,学术气氛浓厚,还有无数双眼睛在关注你。学生们如果不好好做东西会被美术馆吃掉的,就这样一年一年的,大家“爬得很高都下不来了”。

16.jpg2017年6月的毕业季,我为捧花的孙家钵先生留影,那天所有人都特别开心。老师其实比学生更在乎毕业展。

最后请您给即将毕业的学生送一段寄语吧。

牟柏岩: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任何时候这句话都管用。

17.jpg艺术家——牟柏岩

现为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副教授。

1976年 生于山东省济南市。 

1997年 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 ;

2002年 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 获学士学位; 

2005年 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 获硕士学位;并留校任职于雕塑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