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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亦杨:“我从不想用视觉文化解构艺术史”

时间: 2023.1.9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邵亦杨最新著作《西方艺术:一部视觉的历史》于近日发布。作为一部西方艺术通史,它与邵亦杨过去主要以梳理17世纪之后,尤其是现当代艺术史的系列著作相比,本书则是一部从古至今,系统、详细梳理西方艺术的通史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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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艺术:一部视觉的历史》 书影

这本书以“西方艺术:一部视觉的历史”为题:一方面,围绕西方艺术中以视觉为主的造型艺术实践、艺术家与艺术运动展开;一方面,相较于传统艺术史的研究与书写方式,注重历史的视觉性与视觉的历史性,因此,作为一本艺术通史,《西方艺术:一部视觉的历史》并不局限于艺术风格的划分与艺术大师的实践,虽然以时间为线索梳理艺术史上的经典艺术作品和重要艺术运动,但更为深入地将艺术现象放入社会、政治、经济与文化之中研究和阐释。邵亦杨表示,她希望在《西方艺术:一部视觉的历史》的写作中,打破“进化论式的直线型艺术史叙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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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强调图像分析与解读,但是,邵亦杨在面对艺讯网的采访中,特别强调她从未想要以视觉文化的图像研究方法解构艺术史,反而,引用新的研究方法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传达艺术的感知力,加强艺术史研究。因为艺术史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学科,从来都拥有自己的领域。基于此,邵亦杨引用了视觉文化理论的代表人物米歇尔的观点——“视觉文化并非取代艺术史,而是为艺术史打开了一扇窗户”。

也是如上考虑,令《西方艺术:一部视觉的历史》具有以下几点鲜明特色:

第一、运用了大量图像分析——相较以往艺术史“轻图像”的书写方式,本书作为一本图像时代成书的艺术史,以700幅作品图片立足丰富的图像分析,辅以更为详细深入的阐释,从而为读者解答“何为具有纪念碑意义的艺术作品?” “如何理解艺术风格的形成?”“这算是艺术吗?”等等问题。

第二、本书采取了跨文化视角增加非西方中心的研究视角,关照两河、埃及与古希腊艺术之间的关系以及文艺复兴时期与中东地区的交流等内容。并从视觉研究的角度,增补了以往中国的西方艺术史书写中相对薄弱的中世纪与现当代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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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本充分考量中国读者阅读习惯与知识结构的艺术史书籍,此书依照时间线索与文化脉络,记录和阐释从史前到当代西方史上具有纪念碑意义的艺术作品,包括绘画、雕塑和建筑,以及现当代的新媒体和观念艺术等,500个起到串联并撑起结构的小标题,将30000年西方艺术史海钩沉为深入浅出、简明轻松的阅读体验。从人类历史上的视觉创造出发,从视觉引渡至观念,在作者广阔的学术视野加持之下,结合图像分析、历史语境与当代性的视角,引领读者从艺术史的视角理解人类文明的进程。 

10 作者邵亦杨.jpg邵亦杨

邵亦杨,2003年悉尼大学博士毕业。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人文学院副院长,西方美术史研究负责人。中国美协艺术理论委员会委员,世界艺术史协会委员,中国油画学会理事,江苏凤凰出版社“视觉文化理论研究系列”丛书执行主编。墨尔本大学客座教授,在墨尔本大学、悉尼大学和德国明斯特大学做学术演讲。多次在世界艺术史大会、美国美术史年会做会议主持或发言。2019年获国际中国当代艺术批评奖(IAAC)。主要中文专著有:《后现代之后》(2008/2012)、《穿越后现代》(2012)、《全球视野下的当代艺术》(2019)和20世纪现当代艺术史(2018/2021)。


Q:您的《西方艺术:一部视觉的历史》一书刚刚出版,想请您首先谈一谈这本著作的缘起。

邵亦杨:在中央美院教西方艺术史近20年,一直想写一本西方艺术通史。过去的教材比较简单,写法也有一定时代的局限性,应该有一本帮助艺术史学生、艺术实践者和艺术爱好者在当下更好地理解西方艺术的专业读物。

Q:这本著作中,选择了怎样一种切入西方艺术的视点?采用了怎样一种架构?

邵亦杨:既然是西方艺术史,首先要还是要搞清楚西方艺术史的脉络和主线,在有限的篇幅中,尽可能讲清楚历史上不同地区和时代的主要艺术家、艺术作品和艺术风格。每个艺术家的代表作都有图像分析。在此基础上采取了一些跨文化视角,比如涉及到两河、埃及与古希腊艺术之间的关系,文艺复兴时期与中东地区的交流。

11《春天》,希腊圣托里尼岛,阿克罗蒂里城德尔塔2 号房间,壁画,约公元前1650 年.png《春天》,希腊圣托里尼岛,阿克罗蒂里城德尔塔2 号房间,壁画,约公元前1650 年

12达·芬奇,《岩间圣母》,木板油画,约1483—1486 年.png

达·芬奇,《岩间圣母》,木板油画,约1483-1486 年

13弗朗切斯卡,《鞭刑》,木板蛋彩和油彩,约1455—1465 年.png弗朗切斯卡,《鞭刑》,木板蛋彩和油彩,约1455-1465 年Q:放在您过去的艺术史著作序列中看,本书具有怎样的特点?

邵亦杨:过去我写过17世纪之后的艺术史,特别是现当代部分的艺术史。这本书是一本从古至今的通史,增加了古代到文艺复兴的内容。与以往其他西方艺术史相比,还特别增加了中世纪和现当代的内容。这两部分也是相互关联,内容上有所共振的。我这种写作方式希望能够打破进化论式的直线型艺术史叙事方式。

Q:您拥有20年活跃在教学一线的宝贵经验,在当下书写一本西方艺术史,面临哪些挑战与困难?

邵亦杨:这个我在序言中已经写到,有两个最重要的挑战:一是全球化时代以来,西方中心论被打破,全球艺术史对西方艺术史的冲击。二是视觉文化对整个艺术史学科的冲击。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再写一本西方艺术史。原因是,其一,西方艺术史作为一门学科并不能被取代。不能因为遵循“政治正确”就否认整个西方艺术和文明的价值。中国的古话说“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对西方艺术文化的深入研究和了解可以开阔我们的研究视野,加强我们对艺术、文化和哲学思想的思辨力和理解力,有利于我们自身艺术和文化的发展。其二,我在20年前就开始在国内介绍和讲授视觉文化理论,至今还做这个方向的研究,并且带这个方向的硕博士生。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对于艺术史的研究,反而开阔了我的研究视野,并给我研究艺术史提供了更多的理论工具。

艺术史作为一门学科,既需要破、也需要立。从整个视觉文化领域看来,研究范围自然越开放、越广阔越好,但是从艺术史自身研究出发,不能用视觉文化解构艺术史。引用视觉文化理论的代表人物米歇尔的话说,“视觉文化并非取代艺术史,而是为艺术史打开了一扇窗户”。

17曼坦尼亚,《绘画之屋》,意大利曼图亚侯爵宫殿天顶画,湿.png

曼坦尼亚,《绘画之屋》,意大利曼图亚侯爵宫殿天顶画,湿

14弗里德里希,《雾海中的流浪者》,布面油画,1818 年.png

弗里德里希,《雾海中的流浪者》,布面油画,1818 年

15卡拉瓦乔,《圣马太蒙召》,布面油画,1597—1601 年.png

卡拉瓦乔,《圣马太蒙召》,布面油画,1597-1601 年

16雷诺阿,《煎饼磨坊的舞会》,布面油画,1876年.png雷诺阿,《煎饼磨坊的舞会》,布面油画,1876年

Q:如本书的标题所示,它所强调的是“一部视觉的历史”,是否意味着本书的写作倾向于视觉文化?读者应当如何理解“视觉的历史”?

邵亦杨:首先,我用“艺术”取代“美术”这个词,是因为19世纪末以来,现代艺术的发展已经不再遵循传统的审美和品味的标准。但是,“艺术”这个词包含的意义过于广泛,比如音乐、舞蹈、文学都属于艺术领域,所以我用视觉来限定研究范围。其二、艺术史原本是一种视觉的历史。用这个标题,我的写作并非倾向于视觉文化,只是为了打破审美的等级制,与以欧美天才艺术家为中心的美术史话、大画家传、艺术的故事这类传统艺术史有所区分。我从来不想用视觉文化来解构艺术史,相反,我希望艺术史更具吸引力,能够彰显视觉艺术自身的力量。

Q:您认为中国读者阅读和学习艺术史具有怎样的特点?《西方艺术:一部视觉的历史》希望能奉上怎样一本艺术史?

邵亦杨:我在写作中考虑到中国读者的兴趣点和普遍性的知识结构,尽可能写得通俗易懂。虽然现代翻译的艺术史原著越来越多,但是我们中国的学者还是应该有自己的研究。因为我们的研究视角是从中国出发的,会考虑到中国读者的需求,和学术研究上的难点和薄弱之处。另外,对其他文化的研究热情可以反映出本民族国家的探索精神。比如西方学者对中国艺术史的研究就有很长的历史,他们的视角和我们国内的研究视角也有很大不同。由于几代西方学者开阔的视野和不断深入的研究,甚至开始反哺到国内中国艺术史的研究。对中国和其他“东方”文化的了解,也加深了西方自身研究广度和深度,这是值得我们中国学者借鉴的。我的这本书虽然比较厚重,但还是一本比较基本的西方艺术简史,是在前辈研究西方艺术史的中国学者研究基础上的一点补充,毕竟需要写的内容太多了,在写作体例上也有所局限,今后还将继续研究,希望在内容的广度和深度上都不断进行补充和完善。

18米开朗基罗,《摩西》,大理石,1515 年.png

米开朗基罗,《摩西》,大理石,1515 年

19乔尔乔内,《沉睡的维纳斯》,布面油画,约1510年.png乔尔乔内,《沉睡的维纳斯》,布面油画,约1510年

20泰尼尔斯,《威廉大公的画廊》 ,铜板油画,1647—1651 年.png泰尼尔斯,《威廉大公的画廊》 ,铜板油画,1647-1651 年

21委拉斯贵兹,《 宫娥》, 布面油画, 1656 年.png

委拉斯贵兹,《 宫娥》, 布面油画, 1656 年

Q:您的艺术史著作是美院学生的必读书目,具有深入浅出的特点,您也强调自己尽可能写得通俗易懂。如何看待学术写作中有时被诟病的过度晦涩的倾向?又如何把握这种平衡?

邵亦杨:我想尽量做到通俗易懂,希望我的艺术史能让大多数人看懂,既能作为艺术史学科的教材,也能作为通识课本。以往的艺术史通常只对重点作品略有评述,而且经常是评价性的描述,我尽量避免这种写作方式。在《西方艺术:一部视觉的历史》中,我对每张作品都有所阐释。在有限的篇幅中,尽可能清楚地解释作品的内容、意义,从形式和观念进行分析,希望能够帮助读者理解艺术作品的感染力及其创新之处。

专业艺术史的写作本身要面向大众,同时也要保证学术性和严谨性,不同于那些“大话”艺术史。当然,不同的书面对的观众层次也不一样,比如我正在一本艺术哲学的书稿, 就是面向已具备基础知识的专业读者,深度与难度当然要大很多。但无论是在哪个层次上的写作,无论写艺术理论还是艺术史,我都希望把自己理解的知识尽可能清楚地解释给读者,不鼓弄玄虚,不欺骗读者。

22维米尔,《绘画的艺术》,布面油画,1670—1675 年.png

维米尔,《绘画的艺术》,布面油画,1670-1675 年

23培根,《教皇英诺森十世肖像》, 布面油画,1953 年.png

培根,《教皇英诺森十世肖像》, 布面油画,1953 年

24哈林,《许多缘由的反抗》,布面丙烯,1989年.png

哈林,《许多缘由的反抗》,布面丙烯,1989年

25游击队女孩,《女人难道只有光着身子才能进入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吗?》,纸本丝网印刷,1989年.png游击队女孩,《女人难道只有光着身子才能进入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吗?》,纸本丝网印刷,1989年Q:艺术史的视野不断拓展,在不断“破”“立”的过程中,艺术史专业的未来是乐观的吗?

邵亦杨:艺术史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专业,西方所有文科大学都开设有艺术史专业。然而我国的艺术史专业其实还比较薄弱。从中央美术学院建设第一个艺术史系,到后来很多文科学院与美院相继开设艺术史系,艺术史专业将向何处去?

我曾在《艺术通报》(The Art Bulletin)发表过英文论文《衰退的艺术史?》(Wither Art History?),专门讨论过视觉文化对艺术的冲击问题,即“艺术史衰落了吗?”。但是,结论是乐观的,从国际到国内的形式都是如此。由于艺术史作为一个学科在中国建立较晚, 又主要设在美术学院,总是有人以为这门学科不如文学、历史学和考古学等其他学科具有科学性。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艺术史是一门古老的学科,从温克尔曼的时代起便建立起来,它与考古学同样古老,世界上重要的大学都设有艺术史专业。实际上,我认为艺术史在中国并非衰落,而是方兴未艾,而且艺术史与其它人文科学比如哲学、文化学和历史的研究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密,融合共生。

采访撰文|孟希

图文资料致谢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