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我自小瘦弱多病,很难参与到那调皮捣蛋的孩子群中去,所以我与一残疾少年结伴用粉笔在地上、墙上作画,画各种汽车、武汉长江大桥、古代武士、神话人物,还有当代英雄、街头叫卖的小贩,还有可爱的洋娃娃等等……每天乐此不疲。那时画画是一种兴趣,无忧无虑,画画几乎成了我儿时惟一的游戏。
——想当画家的念头是很晚才产生的,时间大概在上美院前不久。那时还在工厂工作,看到工会专职美术工作者多少有些羡慕,有时临时抽调出来搞宣传,也尝到脱产画画的乐趣,甚至还有些许优越感。另外,无时无刻不在我眼前晃悠的那些大师,成为我仰望的榜样,无形中也成就了我未来追求的目标。后来,我实现了目标,也成为一名画家了。体会是:当画家不好玩。事实是:不好玩也得玩下去。
——面对现实,我是如此无奈。
面对现实,我的回答往往是:我只能!因为:“只能”就像一声叹息,是无奈的行动体现,一种农业时代的遗传思维,听天由命的自然生存状态,在等待和顺应下心安理得去接受仅仅归属于你的一切。
面对现实,我没有勇气回答:我不能!因为:“不能”即是拒绝,更是坚决,就像批判口号,是上世纪前半叶现代主义的思潮影响下的思维态度,坚定和严谨的科学意识,在自我意志纵容下的思想抵抗和无限扩张,个人的中心意识下使一切成为绝对化的精神自慰。
面对现实,我羞于回答:我全能!因为:“全能”就像一句广告说辞。是后工业革命时代中智慧和策略的选择,是应对能力和人的价值观无限膨胀的必然结果,是不以定式和信念来完成的生存理念。
面对现实,我没有选择的可能,所以我只能“只能”。
——无奈,退缩是我生存的基本方式和心态。我是个弱者,无力去抗争一切。但老天赐予我足够的智慧,让我能面对无奈,并能在退缩中找到自我。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对于我来说,但凡前边的路走不通,我坚信,在身后依然是海阔天空,只是要有勇气转身去面对而已。
——如果以阴阳来区分人的性格取向的话,无疑我属于阴性一类。理由是:我内向,不好争,不好斗。好回避,好独处。承受很多,释放有限。迷恋细节,迷恋过程。不爱张扬,不爱夸耀。喜欢做,不喜欢说,喜欢实现,不喜欢许诺。结果是:在艺术创作中,我更易沉浸在体验和享受的过程中完成自己,性格则更为敏感,更为偏执。
——我知道自己智性并不强,情商也有限。但因为我脆弱而尤其敏感,甚至于敏感到病态。
正因为此敏感而成就了我艺术创作的完成,造就了我眼中世界的再生,也缔结了我的心灵与现实的弥合。所谓其美与丑之别,不是常识的判断,而是敏感的心灵对现实的即时点化。
——我是一个不善与人直接交流的人,所以我希望在静态的物象中寻找我存在的证据。在眺望远处黄昏笼罩下的小镇,安静的就像呼吸在片刻停止中那一瞬间。我能感受到光线正向生命的终端靠拢,在极缓慢的转换中,带给我的是一种与世人渐渐远去的感觉,无声而悠长。这是生命和死亡的思辨过程,在静穆中为我刻下了永恒。
——我一直喜欢微弱的光线,喜欢被人遗忘的物品和角落。这一切与我的性格缺陷有关,同我不健壮的身体体质有关,从阳光的角度看我的心态是扭曲的,从健康的角度看我的体质是病态的,从开放的角度看我的性格是自闭的。或许我已是一位无须进医院治疗的假性病人。果真如此的话我也乐意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当一个病人是很敏感,很细腻的。成就艺术家可以没有智慧和聪明,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少敏感和细腻。
——我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只是知识的转达,所以我的作品也就给人有一种不确定的因素。这些不确定正是思考的空间来源,从中潜藏着一种可能,一种未来。它们既属于我,更属于以思考为乐的人们。
——面对自己的作品,我始终难以有一个满意的最终的结论。是对自我的极端苛刻还是不自信的表现?可以说,两者皆有之。有一点可以肯定,因为我的不满意而造就我进一步去要求,这种斤斤计较的过程又令我执迷不悟,由于浑然不觉又使我更真诚,更投入。画的好坏成为不重要,而行为能否继续已成为我作画的关键,状态的具体体验则主导我作画的整个过程。因此,处在这种迷失中的我无形中对成败孰视无睹。优点是:让我始终处在再接再厉的亢奋状态中。缺点是:有时能愣将一幅好画一直到画砸为至。作画初衷还是希望自己的作品能画的好一点,或再好一点。也可能就因为只想再好一点,成就和功利因而变得如此无足轻重,所以也有了我那无止境的追求,就有了今天这样一个还算真实的我。
——在等待中我获得了灵感,在远离中我找到了自我,虚无和现实的矛盾交织也使我永远在不平衡中产生去发现一切的艺术活力。
——我希望有永远。为此我永远去寻找,永远有发现,也永远没有止尽。后来我发现,原来没有永远,寻找便是永远,过程便是永远。不过,这仅仅对于我而言。
灰色
——艺术在社会的范畴内始终是边缘的,甚至是灰色的。
——黑和白之间的灰色转换是一种连接,它并不耀眼,但确实承载着更多的内涵。它需要我为此付出更多的努力和手段去耐心对待。
——边缘的意思就是一种远离的思考态度。,它没有绝对的对手和标准约束。在边缘领域中,天地可谓之大如宇宙,可谓之小如蚁巢。这一切取决于艺术家个人的心灵和智慧。
——所谓灰色,是细腻,是敏感,是弱点,是一种自然过渡的状态,是一种个人凌驾于尘世之上的体验过程。
——我平时就不愿过多强调自己的立场,不希望自己有太明显的倾向性。我喜欢自己处在中庸的状态中,不上不下,不左不右,不前不后,不偏不倚。从精神角度来品,这就是一种境界。从物质角度来定,这就是一个尺度。如果从视觉角度来寻觅,也就是一笔灰色而已。因为个人秉性所驱使,我似乎更能理解灰色的本质,更贴近灰色的本意。
——可以说,灰色更具有艺术特性,因为它在社会与人性碰撞之间开辟了缓冲的领地。
——在灰色地带,我更愿意去等待,去接受。我无须改变眼前的一切,因为我能感受到来自过渡中的美感:那种绵绵悠长的美感。
形态 + 视觉
——我热衷于对现象中物象的形态体检,我也希望这种体检的结果能通过我的作品与他人共享。
——让我彻底离开形象思维的方式是很难的一件事,但我还是希望借助形态的认识方式来完成对物象的判断,这样会少一点被概念左右的困扰。
——画家其作品传达的不仅仅是视觉层面的感官反映,而是可通过视感觉的影响能从新调整思考角度和组合思考方式。所以说:艺术创作是为了构建一个视读过程和视觉思考的过程。
——形象有太多的意义和暗示,这会左右我们的视觉发现,只有依据形态的视觉因素,才能保证我们视觉上的纯粹性。形态使我能进入思考的境界。
——形象和现象,意义和概念不再主导我画面的建立。但我也知道要彻底摒弃其意义和概念的存在是自欺欺人的行为。企图排除现有既定的一切意义和概念,也仅仅是我对其本身意义和概念知之不深所造成的将信将疑而采取的应对手段。在知与不知之间周旋,就像一场游戏,或许回避事实也是一场智能的角力。我的创作乐趣可能真正建立在是与非,实与虚之间。
——纯视觉的感受,那是一种体验的过程,更是一种视感官的心灵收获。
绘画艺术,还有“绝招”
——从社会的角度来审视艺术领域的位置,艺术地位已足够边缘的。而架上绘画在当下的环境中也早已从中心位置渐退渐离,在艺术领域的边缘栖息、徘徊。我不是悲观主义,但也不是乐观主义,所以我接受边缘的状态很坦然。所谓“边缘”,一定是不被关注、寂寞、不太热闹的地方,更是不被主流标准所左右的地方。对我来说,这就是有利我生存的好地方,安静,心态起伏不大,只要自身欲望不添乱,就不会有太多的外界干扰,如果个人再有个好心境,那这就是一块心灵净地。
——“绘画将要死亡!”“绘画会死亡吗?” 有关这样的辩论已不是新鲜事了。任何一位画家面对如此问题都会极为尴尬的,这就像好好活着的人大谈死亡如何如何一样,永远不着边际,永远不可能获得一个正确的答复。我知道我还在吃喝拉撒,还在呼吸空气,,我还在表述,还在作画。我知道这一切还在运行,这就是生命,我还活着,绘画还活着。想想,事情就那么简单,还需要去讨论吗?
——今天,在更多的新因素无情肆虐下,绘画的特性犹如水落石出,反而比任何时期更加凸现。个体性,自控性,边缘化。强化技能体现,强化平面感受。重视视觉思维,重视内心自省。唯一缺得是对绘画的耐心相应。
——绘画是一种个体行为,它更像农业时代的产物。像春播秋获的那种喜悦,点滴积累的那种满足。像对春雨来临的感激,对阳光普照的憧憬。我能享受到其中耕作般的乐趣,所以我能欣然接受绘画的根本原故。
——绘画创作是一种向自己内心挖掘的过程。它能使有限的时间获得延续,也能使有限的空间获得扩展。
——绘画是破坏和建立并存的内省过程,是在常态中找到破坏的灵感,是在平衡中找到建立的支点。
——在我的作画行为中,素描的思维方式始终是绝对优先。对形的理解,对质的把握,对笔触的运用,物象的感受。我热衷于在这种因素中找到自己的存在意义。我不善思辩,偶有零星思谋也算不上严谨,所以仅凭我的素描因素来达到一切,不现实,也很难。最终不得不借助有限的色彩能力来帮助完成画面。因此我采取避实就虚的伎俩,在我的画中使用灰柔的色调,这有利于控制色调关系和控制深入刻画。那些界定不清的灰色调既回避我色彩不够细腻的毛病,也成就了我的画风。不过灰色似乎与我的状态很相符,所以我对灰色情有独钟也是有其根本涵义的。
——“一招鲜,吃遍天”。一句非常农业时代、非常手工艺人的心态的口号,一直延用到今天。我们的艺术家也仍在继续延用,仍在用各自的绝活、绝招向世人展示、炫耀,在艺术擂台上比拼,称豪。
——我认为所谓的“绝活”,无非是绝地翻身之招,往往是被逼无奈之下所产生的行为反弹。这些人往往在正规途径的比拼中失去了个人优势,不得已才萌发出的一些旁门左道来实现渴求的欲念。我也就是这类人,其中的一份子。为了完成自我的愿望,在我有限的体力、智力、精力许可的情况下,每每需要借助一些手段来达到预期的目标。有限的条件,有限的能力最能造就和添补他人不屑的空缺。或许这也能成为新的“绝活”吧。
——我也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招数,其实也谈不上是绝招,只不过有些不按常理出牌而已。照老规矩,绝招必定是秘不可喧的、也必定要精心保护而为之的。按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保护知识产权。可能是我缺乏保护意识,也可能是我还未意识到自己是否真的有“绝活”在身。所以我愿将自己的一些艺术表达方式公示,因为除了我的作品之外,其实更可贵、更有价值的是我创作的过程和体验。我希望人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我常用的工具:铅笔,一般质量的油画笔,各种型号的板刷,尺子,透明胶条,在海绵,平时很少用调色板,一般以日常用的磁盘或瓷碗来代替。有些作品是平放在桌上操作的,已无须在画架上来完成了。
——常用的绘画材料:油画布,以亚麻为主,有时也使用合成纤维画布。由于画风的需要,有些画框加了板衬,合成板或铝塑板的。油画颜料为国产的温沙牛顿牌为主,也在局部使用一些进口油画颜料。调色油为百合牌的乳状亚光调色剂,好处是干得快,亚光效果,非常符合我的画风。有必要时,在画面上也需要亚光上光油来统一效果。
——常用素材来源:照片。通常从自然和现实环境中摄取。图片。来自于书刊、因特网上等一切可视的平面图像。我几乎没有打素描小稿和色彩稿的习惯。凭借仅有的印象,再参照一些图片资料,然后便直接在画布上开练。这并非因为我已成竹在胸,也谈不上是个人的绝招,而是骨子里就早以养成的走一步是一步的陋习作祟,所以过程中难免也有失手。运气好的话能改就改也就侥幸过关,遇到背运也只能没脾气,“该换画布时就换画布”,一切从头再来。好在好运和背运基本参半,扯平,也落得个不赔不赚。
——我想这样的“绝招”谁也不敢恭维,但我就是从中踉踉跄跄走出来的。当然,仅仅依赖上述因素来构建“绝招”的最终形成那也太轻松了,艺术手段和艺术素养不是一朝一夕的产物,也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标准答案,是什么?我和你一样想知道个中原因,就因为眼前一种茫然,所以才会去探究,才会去寻求相应的表达手段。 如果说“绝”,就是我能接受这种方式,这种毫无定论的方式。说白了,我也只能接受这种方式,这种偏狭的方式。因为我是个随心所欲,随遇而安的人。或是个行为怪异,不善规矩的人。
——对我来说,艺术犹如一个美好的陷阱,强烈的诱惑使我不由自主地放弃一切而投身于其中,陶醉在虚拟现实中片刻的醉意里,似乎在渺茫的远处为我存在着一个确切的答案。然而,在这美好的光芒里都时时暗藏着危机,迫使我不断地付出,换取的则是加倍的疑虑和艰辛。我已经很难再捕捉到当初那种无忧无虑作画的感觉。那种不受任何来自外部还是自身干扰的纯真状态。今天的我在一种兴奋又疲倦的情绪中不停地为自己构造未来的目标,它维系着我脆弱的神经和仍在躁动中的欲念。艺术给我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同时也带来了无尽的苦涩。尼采说得好:“艺术是受难的救星,它通往那一境界,在那里,受难成为心甘情愿的事情,闪放着光辉,被神圣化了,受难是巨大喜悦的一种形式。”这遥远而宽慰着声音,让我永远有机会可以去思辨,永远需要去汲取,永远有理由不断去调整,让我的生命永远充实……。
陈文骥
2006年元月初于燕郊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