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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季丨马路:真正发自内心特别热爱一个事情,你就是天才

时间: 2015.6.8

马路老师坐在那里,皮肤黝黑,穿件花T恤,像个印尼华侨。他的语速非常快,似乎嘴型有些跟不上脑子。我们聊了很多,包括油画系老先生资料的整理收集、油画系面临的问题、教学的改进、对学生的期望等等。对即将毕业的学生,他说:“不要失去这种热爱,不要失去你们天生的这种才能,热爱就是一种才能。有了这个热爱之后,你才能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你不该做,知道在我们这个社会东来西去的潮流里去做一个选择。这样,面对生活的时候,你们才能寻求到一个最好的答案。”

采访时间:2015年6月4日
采访地点: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办公室
采访人:章燕紫
编辑:张文志

章燕紫:马老师,毕业季开始了,一个月的展览和活动,和以往大不一样了,你怎么看待这个变化呢?

马路: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只是想把学生的作品做一个时间长一点的集中展示。以前太短了,只有三天的展览时间,学生费那么大的劲,不光是画画费劲,布展也特费劲。然后看两下就撤了,大伙其实心里边都特别抱怨。现在,能够都展出来,展一个月,变成一个节日。其实还有一些空间没能用上,如果都用上,效果会更好。我没想到,毕业季除了展览之外,还有很多项目,除了启动式上那个表演,后续还有很多。

我觉得做这种活动它肯定是一个好事儿,对学校、学生、社会都是一个好事儿。但也得两方面说,好的方面肯定是起到一个宣传作用,让社会都关注咱们,关注我们学生,很多学生也会为自己是美院学生而感到自豪。但是,如果最后变成各个美术学院之间PK的话,反而不好,最后会走向特别奢华。每个学校都尽量做大,都想争得特别风光。我是觉得不要再往大规模去做,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以后再要做的话,咱们就把水平提高。怎么样提高?首先要把咱们毕业生的水平提高,要在现在已经挺好的基础上再往前走。这需要我们在平时的教学工作上再想一想办法,看看怎么能再有一个新的突破。

我们现在这一批学生画得都很好,思想很开放,有那么多的趋向,而且都做得特别投入。我和苏新平一起去各个系审查展览的时候,作品太多了,我们只能刷掉一些。有的学生本来有20多件作品,最后刷到6件,这还能把一个墙面充满,所以我们学生的工作量是很大的。其实,在毕业作品的辅导上,我花的时间并不多。我只是在关键时候,在技术上或者设计上有一些什么困难,去帮他出出主意。有几个学生在家里面创作,我就到他们家去看了。因为很多作品在学校根本做不了,咱们没有那个空间,他们都是自己租的房,在自己家里做。我觉得很多创造力,都表现在学生自己身上,老师最好的方式是能够调动他们,让他们自己发挥出来。如果还是老师手把手教,学生只把你教授的东西学会,他就会成为你,成为一个比较差的你。但是,你让学生自己去发挥的话,他会成为他自己,他会有创造。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我就想,真正有效率的教学方法是要发挥学生自己的主动性,让他们很自觉的去做一件事。其实画画真没什么难的,画画就这么点事儿,颜料、画布,顶多加上点别的材料,没有高科技的手段,也没有什么绝招。你一看那个人的画,你就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样画的。但是更多的创造力都在于自身,怎么样把这个东西发挥出来,这才是我们学校真正要做的。在教学中,我们不光要发挥学生的主动性,还要发挥教师的。如果把教师队伍的能量都发挥出来的话,那我们学校肯定是一个特棒的学校。

章:每年高考千军万马,是不是最优秀的学生都考了你们油画系?

马:我不这么认为,因为都是从基础部按照他们的综合成绩来报名的,当然油画系基本上是学生的首选。那么到油画系的,基本上都是综合成绩还不错的,但是综合成绩不错,并不等于他适合在油画系。我们知道很多大师连学都没上过,一样能做得很好。如果让这些大师去考咱们那些综合考试,我估计好多人都考不上,这是咱们体制上的一个事情。当然它有它的好处,就是说培养一个人,综合能力很重要。

章:一直就是油老大嘛,这么多年都很难改变这种局面。

马:对,但现在我们已经不觉得自己是油老大了。我为什么今年特别高兴?因为前几年我们油画系的整体面貌并不是那么好,当然里边也有个别学生画得挺好,但整体给人感觉很沉闷,很压抑。一到油画系展区,说都像谁,像这个,像那个,你会觉得真没有创造力。相反,雕塑、版画都比我们要活跃,可能他们基本功没有我们好,但他们的思路,他们展示的效果,他们作品中青年人的活力,都比我们要强。我们油画系就像一个老人一样,满脸都是褶子,没有任何色彩的在那儿摆着。但今年有所变化,我觉得挺好的。

章:今年和往年相比,毕业创作的面貌不一样了?

马:对,不一样。一个是他们特别活跃,你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样式。当然不是说,样式多就一定好。但是,样式多的背后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关注了多种不同的方向,他们对社会、生活有不同的体会。所以,一看到他们我就觉得我是一个老人,他们关注的点跟我们所关注的点,还有很大的区别。关注什么样的点,才画什么样的画儿,这是我自己的体会。我有一个观念,每一个人都是很有限的,你自己觉得那个东西好,起码对于你,那个东西肯定是好的,对于你这一批人来说都是好的。我老说甭管什么样的风格,如果我们站得高一点,这些风格并不是对抗的,而是可以互相欣赏的。但是风格产生的时候往往是对抗的,往往一个风格占有统治地位,它把其他观点,其他看待事物的角度全都给压抑住了。但是当它发挥得特别强势的时候,也会走偏。因为你本来就不是全面的,所以多样化是挺好的,关键是我们不要把它看成是一种相互对抗的东西。

章:对!以前我们看毕业展时,经常会看到学生特别像老师,你刚才讲今年油画系的作品多样化,是不是这种现象就少了很多?

马:对,这种现象少了很多。学生学习,总要经过一个模仿的阶段。之后,一种自觉的东西就会出现,他要突破。他要思考,我学了这个东西,怎么再跨过去,怎样将视野跳开你前边这个老师,看到更远的地方。

章:这一代孩子都很有个性,他们并不以特别接近自己心目中的偶像的作品为目标,他们有更多自己要表达的东西。

马:对。在开题报告的时候,我去问他们,你为什么要这么画?很多学生都说,我其实是在画我自己的故事,我是在我画我身边的事儿。

章:有印象特别深的作品吗?

马:比如,四画室的郭亚冠,他画了四张巨大的人像,每幅3米高,很写实,分量感、压迫感,传达得特别清楚。刚一开始,我也不太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画,一般我们画人,等大就感觉很大了,他画到三米多,几乎是卡着展板的高度来画的。他告诉我,这些都是身边死去的人。他已经收集了50多个死去的人,50多个人的故事。

章:跟他都有关系啊?

马:跟他都有关,当时我就特别震惊,我说我活这么大岁数,我身边死亡的人,我数一数好像也没这么多。但是他说这么多人,都有记录,都写下来了,你说他多有心。

章:学生年级也不大吧?

马:二十多岁吧,本科。这里面有他的亲戚,有他们村儿里的人,有后来上学的同学的父母之类。当然你要想,如果他很有心的话,这么多人是可以啊,是可以做到的。他这个作品,关键是在关注死亡,不会说人死了就完了。每一个死亡的前面都有人的一生,如果这样去追溯的话,是一个可以无限深入的事。他想把这些人全都画下来,你想想,它是一个多庞大的事,它是具有史诗意义的一件事。像这样的画,我们在过去都没有见过。尽管,我们身边总是不断有人死亡,因为疾病,因为酗酒,因为车祸,但是很少有人去关注。

章:对死亡,其实我们有时候是不自觉地回避的。

马:对,我们是回避的。他在教室里画这些人的时候,有些同学晚上都不敢呆在教室里,说边上都是死尸,想跑。但是,敢于去画死亡,这需要特别强大的一种心理支撑,反正我是画不了,让我画的话,顶多画两张,画多了我受不了。

章:我是觉得,如果一个人能面对死亡,你才真正长大。

马:对。

章:我觉得,如果他长期画,心理还需要引导。

马:对,所以我也挺担心的。

章:油画系的毕业生,毕业之后坚持从事艺术的还是很多的。现在能正式找到单位的太少了,我认识的油画毕业生,好多就在黑桥之类的地方弄个工作室,开始他们的职业艺术家生涯。你对他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马:我说一点实在的话,学了油画就只能坚持画下去。你看,比如说版画、壁画,他们出去之后,很容易的转向设计,这是一个专业的特点。我们油画呢,只会画画,所以从教学上来说,我们给学生的东西还是比较窄,又比较专。油画这一套技术看似更复杂,其实是更加简单,因为是纯粹手工的。你看壁画,有那么多技术,他们可以把这些技术运用到很多行当里。版画不光是版种的区别,它跟书籍插图、平面设计都有关。而且我觉得版画有一个长处,它不是可以直接看到结果的画种,它要通过印刷才能看到,他们在思维上有很强的逻辑关系。而油画的缺点就是太直观,好处当然也是直观感受力强,我们都是画过写生的,看到什么照着它画就行了,也没有去修炼另外一种思维方式,所以这个特点形成了这样一个局面。我不认为油画系的学生就特别执著,有很多时候是没办法。只能坚持,因为他学的东西太窄了。而且,油画在市场上还可以,当然国画可能更好,市场好一些,诱惑力也就会大一点。

章:大部分学画的人都是发自内心的热爱,并不是说油画市场好就选择画油画。市场再不好,热爱它的人还是不会离开。

马:所以我说,我倒不认为有什么天才,我总说真正的天才是热爱,就是你真正发自内心的热爱一件事情,你就是天才。

章:最后给毕业生说几句寄语吧?

马:不要失去这种热爱,不要失去你们天生的这种才能,热爱就是一种才能。有了这个热爱之后,你才能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你不该做,知道在我们这个社会东来西去的潮流里去做一个选择。这样,面对生活的时候,你们才能寻求到一个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