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届艺术史大会第十四分会场“他者与陌生”在中央美术学院召开,担任本分会场的国际主席是CHU Petra(曲培醇),中方主席是张敢,青年主席是梁舒涵。
文化是有其固有状态的,代表着一种人类族群的分类标准,在自我文化的界限内看别的文化体,视野是他者的,态度是陌生的。同时文化也不是固守的,或出于人类猎奇的本能驱使,或由于自觉/胁迫的交流使然,观看他者的文化就成为一种新的视角。面对一个本体文化域以外的“他者”,如何突破文化的樊篱?如何描述?如何解读?如何接受?如何权衡之间的共性与差异?这都提供美术史研究多维的研究视角,即使在全球文化重新构建的当下。
分会中方主席北京大学艺术学院丁宁教授在9月18日会议结束后,接受中央美院艺讯网记者专访,就本分会场已有的讨论为我们做一些评议。
采访:张文志
拍摄:杨延远、胡思辰
记者:丁老师您好,世界艺术史大会您主持分会的主题是“他者与陌生”,这比较容易联想到后殖民里面中的概念,但我听了两个发言,感觉讨论的外延跟后殖民的“他者”不太一样,您这个分会的“他者”是一个什么概念?
丁宁:“他者”是在一个既定的文化传统里边,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如果有一个东西进入这个系统,就会成为一种跟原来系统完全不一样的面貌,这大概就是我们说的“他者”,是你不熟悉的,文化系统以外的一个因素或者是一系列发生的事情。这在美术史上比较常见,很多文化的交流并不是顺畅无阻,基本都会有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完全的视同正常这么一个变化过程。比如说我们在国外博物馆看油画,里面会画有中国瓷器,如果追究历史本身就会发现,艺术家在表现瓷器的时候有一种异国风情的东西,他有种迷恋好奇。同时也可能会满足各种各样的要求,比如在静物画里面把瓷器画进去,这可能是来自委托人的要求,可以显现委托人自己的趣味、经济地位,表示我用得起这些东西,因为在某个历史阶段里面,瓷器还是一个很稀罕的东西。
另外,很多新东西的引入可能会引起一个根本性的艺术史飞跃。还是以瓷器为例,瓷器里边有一种从波斯进口的蓝颜色钴,这个外来材料为品质的表现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技术支持。今天上午有个讲演提到,艺术家在表现中国瓷器的时候,一开始是并不适应的,甚至觉得有挑战性,那种釉色、半透明感、光感、质感,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技术上的挑战。我们还知道,为了画中国的青花,用到的颜料其实特别贵。这些都是文化在接触、相互借鉴或者进入的时候所引起的一系列有趣的东西。
当然还有一些是在他人眼睛里边的投射想象。比如今天上午有一个报告就讲一种我们不太注意的动物“犰狳”,这位学者发现,这个犰狳可能有时候被理解成欧洲人对美洲人的想象,当然这个想象是带有负面色彩的。奇怪的就是这个动物其实很小,也不攻击人,但在别人的想象中就会变样,这也是文化互相碰撞引起的一系列变形,可以追究很多背后的文化原因、历史原因。当然这也帮助我们从某种新的角度去解读一些经典作品中的细节,比如在贝尼尼的《四河喷泉》,我们以前看到那动物不知道它跟美洲之间的关系。
所以这个“他者”,或者说那种非本土性,可以引发出特别多有意思的现象,也提供以前不太重视或者完全忽略的一种阐释角度,给我们带来很多启发。
记者:这种对“他者”文化的描绘同样也带有一种异域的眼光,这种不一样的角度对艺术的推进和转型也是作用很大的,比如土著文化对当代艺术的影响。
丁宁:情况不一样,有时候可能做得并不符合原来的意义。比如西方人去画东方,这个东方指的不是我们这里的东方,指的是中东,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倾向叫做东方主义。这个东方主义是西方人所认定的一种东方,并不完全符合它本来的样子,可能会加一些中国人所说的“六经注我”的方式,把东方变成一个完全的想象的存在,这个也不是没有意义。浪漫主义绘画里边,比如德拉克罗瓦,他的异国风情、不准确的再现,有时候反而会增加那种浪漫主义的、奇幻的、想象的魅力。所以这个“异他性”其实有各种各样的变体,它会出现出在不同艺术家手里,不同的面貌、不同的效果。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增加了美术史本身的一种丰富性,当然也给我们做美术史的人提供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思考角度。
记者:那随着现在文化的交流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密集,所谓的陌生的领域是不是就越来越小?
丁宁:我觉得不会,因为文化都是无底洞,我们以为懂了,也许可能其实并不完全懂,甚至可能是误解。因为有距离,有多样性,大概永远会有一种差异性在那里,就好像你吃中国菜的口味,你就会排斥其他,但不符合你口味的东西不一定不是美食,当然这也不是你故意的。我觉得对所有文化几乎没有限制的、全部的接受,也许是一种假定,我们还是会有一些文化的选择性。当然也许这是一个矛盾的悖论现象,我们旅行越走越远,看的越来越多,也不会说越来越国际化,就比如早年那些留学回来的人,突然之间不穿西装改穿长袍马褂,他反而更加坚定原来的那个东西。这就是文化的奇妙,一种认知视野的扩展,很可能会带来更加坚持自我的东西,这也是文化本身的魅力。在这个多元文化的世界情境当中,我们可以赞赏,可以和而不同,有时候也抱着一种了解、学习的心态来看我们不适应的文化。文化的多样性以及丰富多彩的面貌也不会因为全球化而改掉,就像我们今天都穿西服,但我们的胃还是中国的,我们都读现代的书,但也会有那种怀旧的情怀。
记者:那您在本分会“他者”的语境下也简单聊聊后殖民理论中的那个“他者”?
丁宁:后殖民理论,我觉得现在可能也还是比较时髦,但这个东西仅仅是问题的一个部分,而且我觉得很多读解是偏重于社会的、政治学的东西,我相信艺术史学科还是有它的独立性一面,它的读解可能会跟这些读解不一样。因为后殖民主义很多理论,大概更多涉及到意识形态、政治、国家体制、文化等。我觉得把这些理论跟我们所说的美术史里边的这些话题,如果要对接起来,应该还有一个调整。我觉得有时候概念的移植会有帮助,但概念的直接移植也许会让问题过于复杂或者过于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