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肖像”大型展览聚合中央美术学院不同时期老先生、毕业生和在职教师关于“肖像”的创作,涵盖多种艺术形式,比较综合的呈现出中央美院在“肖像”方面的线索和成就。马路作为艺术家,其抽象风格的油画作品是观众熟悉和喜爱的,而在此次展览中,马路罕见的展出了一件具象风格的肖像创作。展览期间,艺讯网专访中央美院造型学院院长、艺术家马路,谈到他这一肖像创作的经验之道,也从历史、现实角度谈到如何认识、解读肖像艺术。在马路看来,肖像风格是一个综合的概念,要有一个具体的人物,更要在画中蕴藏视觉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对人物对象的理解、文化修养、对艺术态势的认识等等。
时间:2018年1月22日
地点:中央美术学院
采访撰文:张文志
采访对象:马路
艺讯网:马老师,您好。在大家印象中,您都是画抽象油画,而这次“时代肖像”展览展出了您一件具象的肖像作品《林克恭像》,也是难得一见能看到您的肖像绘画,这件作品是为这次展览画的?是如何构思创作的?
马路:我平时很少画肖像,尤其是特别有意识的去画一个具体的人,这件作品是遇到了一个契机。去年,厦门中华儿女美术馆想做一批厦门名人肖像,他们馆长找到我,想让我画一个林克恭肖像。林克恭是一个台湾画家,在民国时期也留学欧洲,学习塞尚那样一种现代派风格,回国后在鼓浪屿办了一个美术学校,施展自己的抱负。但这个学校兴办没两年就开始了抗日战争,他也就撤到了台湾,在台湾的现代绘画运动中,林克恭是一个鼻祖,从学习塞尚到创立自己的现代风格。为创作这幅肖像,我画了五张,我想做一个尝试,因为我创作基本是一种很自然的画法,我就想用颜料泼洒自然形成形象的方式完成这件作品。但是,自然形成一个人物形象特别难,特别是要有一些具体刻画的时候。
所以我用了一种厚和薄相结合的画法,在画“厚”的时候按人物形象来画,然后用水来冲,这样就跟我过去有一种近似的地方,但最后出来的还不是想要的人物形象,只是形成了一个基本形态和肌理层次。再往后画就用了一些水溶性色粉经再一次水冲把具体的形提炼突出来,但它的力度还不够,所以最后一层我用传统方法提一些形象,人物形象神态的刻画就可以出来了。在构图上,我是这样设想的。因为林克恭是一个已经去世的人,所有我把背景处理为天空,呈现人物悬浮在天空的效果。如果他是一个在世的人,我也特别熟悉的话,我不会这样画,现在是我在冥想当中的一种形象描绘,这跟我们常规的肖像创作方法是不一样的。
艺讯网:您刚才讲了这件作品创作的过程以及方法,观众看这个展览的时候,或许会产生疑问,比如怎么区分、认识肖像画和人物画?因为都是对某一人物形象的描绘,包括一些主题创作,人物也占有一定的画面比重。同时,随着技术、文化的发展,尤其是摄影图像时代来临,这对于认识肖像艺术创作有怎样的影响?
马路:人物画是中国画里面的一个概念,传统来说,中国画有人物、山水、花鸟三科,中央美院中国画学院分系也是这三个系,但后来发现分得太清楚之后,学生的综合能力会弱,现在又成立了一个综合的实验班。在油画里面是没有这种分法的,不会说谁专门画人物,谁专门画风景,往往油画都是从人物开始学起,随着他艺术发展的需要,会形成对不同题材的偏好。
其实,题材往往是对形式的一种限定。我们总是说,题材是一种表达的内容,我有另外一种观点,题材其实只是一种内容最前面、最浅表的现象,绘画真正的内容在于你用什么方式去画了这个题材,这个才是绘画真正本质的内容,它是人对事物一种看法的传达,这是最本质的。在前几年,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现象,在全国美展评奖的时候,我们发现很多油画特别像照片,这是为什么呢?他有一个标准,他认为绘画是要画得像,要逼近客观的真实,那谁对客观来说最真实呢?那还是摄影。现在摄影技术跟我们上学那会相比已经非常发达,之前的摄影很少也很小,只能看到一个人的动态,很难捕捉到细节。所以我们需要画写生,我们是用画写生来替代过去摄影达不到的真实。当摄影能达到那种真实的时候,我觉得对绘画是一个启示,它告诉我们绘画最根本的应该是什么。
所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摄影是对过去绘画的一种替代,对绘画的表现是一种威胁,我们就要把这种困难、威胁当作一个机遇,它实际上告诉你,绘画跟摄影是不同的,绘画应该有人在那儿,而不是光一个机器看到一个东西。印象主义就是在摄影的促进下才兴起的,如果不是摄影的影响和冲突,可能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还会走得更远。现在发展到数字摄影阶段,捕捉生活当中的真实场景或形象已经十分容易,每个人只要懂得一点构图和用光,用手机就能拍摄得非常好。所以,现在的肖像画应该跟过去有所不同。
凡是过去好的肖像画都是谁也替代不了的,我们从传统当中也可以吸收很多东西,就像这次展览中有几张很老的肖像画,我们现在感觉也很新,我们经过比较发现其中潜藏一种中国人自己的东西,包括对点、线的体会,这跟中国人自己的文化修养有关,包含有独特的观察事物方式。未来肖像画的价值就在于你能在观看对象中发觉视觉看不到的一种东西,这跟你对对象的理解,你的文化修养,甚至你对未来艺术的发展趋势,都可以包容进去。在这种情况下,肖像画就会变得很有价值,就会变得跟一个普通摄影很不一样。
艺讯网:您已经谈到摄影对于肖像绘画的影响,分析对艺术历史的影响,也判断了未来的价值导向。我们已经进入到图像时代,不仅是摄影,影像也出现在生活各方面,在大众文化领域更容易形成观众对一个人的形象认知。这对我们理解肖像的含义有哪些影响或冲击?
马路:这种冲击肯定都会有。影像是动态的,绘画、摄影是静态的,人看动态的跟看静态不太一样,对我来说,看静态的东西感觉很舒服,我看动态的东西不能时间太长,一个电影要是看三小时会感觉头晕。各种形式、手段都有各自的优势,也有各自的缺点,一个动态的东西取其一帧静态画面,哪怕它再精致,也跟绘画感觉不同。观察表现生活中的人,要是画成一张特别感人的肖像,它自己会生出一种吸引力,让你能够沉浸进去。这就谈到另外一个问题,我们欣赏一些作品的时候能不能沉下心来,我特别反对说现在生活节奏快了,我们看一幅画看第一眼就行了。其实在我们生活越来越快的时候,我们要是能静下心来,能过一种慢生活,反而会更有价值,你会体会更多。其实人的价值是在有限性里面能做的很丰满,这才是人的智慧,这一方面要做概括的工作,另一方面要深入其中体会,从中获得一些新的信息,我们看绘画也是这样。
艺讯网:本次展览的主题是“时代肖像”,试图通过肖像画创作反映一个时代的精神面貌,那我们怎么认识肖像创作中的时代性?可以从哪些角度出发?或许这也是我们展览策划的逻辑线索,以及我们如何更好的解读这个展览。
马路:这也是我们策划这个展览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之前考虑过以“题材”为线索,最后还是以创作的年代为主线布置展览。作为一个时代的肖像,不光是对象所呈现的形象,同时还有作者当时的感受和心理,这是复合的。一个题材加上风格的处理和作者的理解才能变成一个时代的形象。比如说,我们看唐代古画中的唐代人形象才会觉得很自然,现在很多人也画唐代的形象,但他是用现代人的眼光去体会唐代,表现出来的味道自然没有唐代的那种纯粹。现在很多人写书法追随魏晋的那种古风,但都写不好,我们分析得出一个结论,我们现在的书写条件与魏晋全然不同。魏晋时期没有桌子,在竹简上写书法的话,左手拿着竹简,右手写,一片一片写过去。如果在纸上写大幅的字,都由书童撑着纸,而且纸面也是倾斜的。这种书写环境造成书写方式、执笔方式都不一样,过去实际上很像现代人用钢笔,因为纸面是斜的,毛笔也无法垂直讲究中锋用笔。我们现在学习书法,老师要求用笔特别垂直,要悬腕,这在魏晋时期根本不是这样的要求。所以是条件造成了那个时代的审美,生活方式变化,审美也会变化,我们现在都用电脑,看书都是印刷体,在我们的概念中,一个汉字就应该写的工工整整,但在魏晋时期不是这样的。
艺讯网:本次展览作品都来自美院历史上的老先生、毕业生以及在职老师,比较全面的呈现出中央美院这所百年艺术学府在“肖像”方面的创作面貌和成就。您能否结合历史和现状讲讲肖像创作?
马路:这个展览呈现出来最早的一批作品是老艺专的,那时候条件非常差,能画一幅油画都很难,就是詹建俊先生那时候学绘画,油画作业也只画三张,一个肖像,一个着衣人物,一个半身裸体,大部分都是用其他工具,比如水彩。所以早期的油画不像后来这么熟练,包括用色也不那么大胆,也都画的比较薄。我们现在对材料性能的掌握已经提升太多,如果从技术上看的话,我们的画应该要远远超过以前的画,但为什么那时候的绘画依然让我们感动呢?他们画的并不精致,也不是那么准确,对色彩、光感的表现也不是很好,但是他们有一个特别好的地方,就是他们朴素,他们对观察的执着,这是人的心态的体现。我们现在很多时候是把一张画当做一件作品,当做一场展现,但对于他们来说,画一张画就是一张画,他们很诚恳的画那张画,而没有我们更多的展示欲望。我们现在更多的是追求一种创作的风格,所以我们的画感觉比他们做作,没有过去那种朴素。所以,在我看来,肖像画应该是一个具体的人物,要是没有具体的画,只是综合了一个形象,那只是创作,还没有深入到一个肖像中去。古今中外,还得肖像画都是有一个具体的人在那,也倾注画家很多的理解和情感。实际上,我们现在谈论肖像画的概念要比过去宽一些,可能再往下走的话,肖像画的概念都没有了,变成一个观念或者纯粹实用性的东西。
艺讯网:“时代肖像”展览也是太庙艺术馆“文明的回响”系列展览的第三部,为什么将此展览放在这个展览系列的框架之下?
马路:“文明的回响”是一个很大的题目,之前有“穿越敦煌”“中华匠作”,将“时代肖像”纳入这个主题框架下,从内容上讲希望打开思路,让当下的肖像创作跟以往的肖像规律对上话,同时也是对“文明”的一种阐释,不是我们做了一件什么事情,而是在这件事情中人的位置,肖像是人的形象的呈现,是我们对人的形象的一种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