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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对话青年艺术从业者:禁足、复工、线上新模式

时间: 20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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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2020年新年伊始,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状病毒疫情给社会带来了巨大动荡,疫情带来的后遗症波及到了各个行业,对于艺术领域的影响与打击亦不可忽视:禁足在家、行业受挫、展览延期、机构关闭等话题被不同群体频频探讨。艺讯网在此期间,邀请艺术生态圈中不同的声音参与对话,以“2020艺术生态切面图”之艺术机构及其从业群体为核心,展开调研和讨论。

在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下,疫情随着春天的到来在国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和其他行业一样,艺术行业也开始陆续复工,步入正常的轨迹。然而,线下展览的开放、活动的举办何时能够恢复往昔,仍然是一个未知数。本期艺讯网特邀复工后的青年艺术从业者及艺术家团体,分享各自的生活及工作状态,以及对形式多样的线上活动模式的不同观点。

艺讯网:能否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工作情况?

洁特:我之前在美国华盛顿DC的美国国家美术馆和美国国家肖像美术馆做策展差不多两年半到三年的样子。一月底,也就是武汉刚刚封城的时候,我辞去了美国的工作,回到老家江西和亲人们一起过了一个年,因为疫情爆发而在家里被关了一个多月。然后我回到了出生和长大的北京,准备开始做自己的艺术播客、vlog和独立策展等项目。

钱梦妮:我在北京中间美术馆工作,工作内容包括策展助理、活动运营、官方自媒体编辑、媒体宣传、出版物编辑。

Luna:坐标上海,工龄约为10年的媒体社畜,杂志编辑,主要做设计、艺术、生活方式的内容。

YDMD:我们是一个四人艺术团队(钟敏、杨梦、赵茗、时翀),热衷于高度实验性的艺术探索,同时也乐于发掘产业与社会规则中,以艺术作为切入点带来的种种令人激动的可能。疫情期间,我们基本上被分散在了全国各地,北京、陕西、四川、湖南、辽宁五省。大家主要通过线上交流进行沟通,孤独且团结。感谢因特网!

Yang:我在国内画廊工作,力图全能的那种。

李李:我在一个珠宝品牌做全职珠宝设计师。

艺讯网:疫情对你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钱梦妮:我和同事们都在家线上工作,至今已经五周有余,也逐渐适应了这种上下班无缝对接的工作方式。除了涉及展厅部分的工作之外,新展筹备、出版物校对编辑、公众号推送等工作在线上都可以顺利推进。展览迟迟不能开放,公共学术活动也不能组织,这对于非常依赖“现场”的美术馆来说还是比较严重的。但好处是,我们的展览都是自己组织策划的,所以相较于巡回展或者租场展览项目来说,要有更大的自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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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中间美术馆 《动情细读》系列

图片来自于北京中间美术馆微信公众号

洁特:影响还是挺大的,当时我辞职时美国的老板还说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继续回来工作,或者用远程的方式完成我在肖像美术馆的展览项目。二月初中国被定为疫区后,美国便取消了中国飞美国的航班,也禁止中国人入境,所以我回美国继续工作的可能性就基本是没有了。现在美国进入疫情的爆发期,回头来看,回国其实是个明智的决定,如果留在美国,那么美术馆不能开门,我必须在家工作,或者甚至我的展览项目因为资金的原因被取消的话,那么作为一名外国人我将会陷入很大的困境。而且当初不能再回美国工作也算是断了我的“后路”,让我能一门心思坚定地去做自己一直以来都很想做的freelance工作,比如在国内办展、做独立空间、创建一个青年艺术家的档案库等等。

Luna:并没有太大的影响。除了不能去运动,巨大的小区只开一个大门,出去需要爸妈开车送到地铁站以外,工作和生活都在正常进行。

Yang:做家务和工作所需要的时间都变长了。

李李:其实做设计师的话,在家办公和在办公室办公基本没什么区别。商业设计研发比较需要的是有效数据的支持和对市场的观察与分析。平时我也不怎么需要跟老板之外的同事交流,选材以及调研方向在群里发好图再跟老板打电话沟通就可以。此外不用通勤真的太爽了,对于我一个住在城郊公司在市区的人真的是觉得远程办公太好了,平时通勤用的几个小时全都省下来玩点自己平时没空玩的东西。

YDMD:疫情打破了朝九晚五的束缚,似乎让我们重新回到了学生时代。从前没有太多课业上的限制,我们常常在深夜思考和讨论自己的项目,第二天美美地睡到错过早饭甚至午饭,再去学校,把下午当清晨、黎明当傍晚。整段的时间和隔绝的空间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审视自我,有的时候一整天都不说话,被动地在马不停蹄的时代体验了一次长时间的冥想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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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DMD,废墟系列-02 砖头,黄铜

艺讯网:禁足在家时,怎样打发时间?能否推荐一本书或是最近在看的电影、剧集?

洁特:有太多好东西想要推荐啦!最近因为在做podcast,采访的第一位艺术家是做影像的,所以给我推荐了很多影像类专业书籍,比如约翰伯格的《观看之道》、苏珊桑塔格的《论摄影》,都是入门级读物,很适合对艺术史、摄影感兴趣但没有深厚理论基础的读者们。

艺术史之外,我在读很多能够让内心安静下来的书。每天刷朋友圈都很焦虑,感慨:世界都乱套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内心的宁静和强大,让我们能够带着爱和深情来关怀当下所有受疫情波及的人们,为灾难中的人们带去一些慰藉和信念吧。因此回国后的我开始练习禅修,也读了一些与禅宗、佛教、精神信仰相关的书,比如美国科学作家Robert Wright的《Why Buddhism is True》、印度精神领袖克氏的《重新认识你自己》、铃木俊隆的《禅者的初心》等等。佛教有“回向”这么一说,我的理解就是打坐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修心,那种正向的、积极的能量是能够影响到身边人的,很多西方的公知比如Sam Harris, Robert Wright等都说冥想是让世界变好的最简单的方法,如果人人都能少一些烦恼、多一份爱和宁静,是否我们就会拥有更多的面对疫情的勇气和智慧呢?
钱梦妮:我的生活因为被迫的居家隔离而变得非常单调:每天最关心吃什么、怎么吃,要不要补充食材,以及把自己暴露在大剂量疫情信息流之中,随之欣喜愤怒暴躁伤心,其余时间用来消化此前淤积的书和片子。

推荐《失明症漫记》和剧集《我的天才女友》,前者是葡萄牙作家若泽·萨拉马戈的代表作之一、虚构了在一场瘟疫灾难中的群体故事,后者翻拍自同名小说、借两个女性好友的故事展现出50年代意大利社会阶层的剖面。这两个作品都与疫情现实有些许呼应之处,而优秀的文学影视作品就是可以用虚构故事激发出每个个体的共鸣。

Luna:过年期间我的手机几乎处于关机状态,体内雷达太敏感,接收到了过多焦虑的信号。不与外界联络,好像过上了真正的“日子”。看书、看剧、撸猫、品香、做饭、补觉、掏出毛笔写写字,翻出10年没用的PSP津津有味地看小说,打开电脑整理一年没备份的手机图片……物欲、焦躁真的都降低了不少。我推荐《黄帝内经》和《庄子》,里面讲到了很多关于健康、身心和生命的真理,特别适合在这个焦虑多变的庚子年阅读。

Yang:没有太需要打发的时间,会找时间多运动下,但是还是变胖了。最近补看了《方形》,里面某些桥段可能真的是艺术圈内人才能懂的黑色幽默,导演挺会抓住那个点的。另外还看了两部和宗教有关的:电影《教宗的承继》和剧集《新教宗》。《王国》第二季大家都看了吧,就不用推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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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方形》(The Square)海报

图源:https://stulovesfilm.com/2018/03/18/the-square/

YDMD:在禁足在家的时间里,好好地整理了前一年的获得与失去;在一波又一波新闻的冲击下,游戏和剧集让人心烦意乱,似乎只有书籍像救命稻草一般,使人平静。最近看过值得推荐的书是《魔术师十年:哲学的黄金十年:1919-1929》,这本书主要讲述了20世纪20年代,四位赫赫有名的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瓦尔特·本雅明、维特根斯坦和恩斯特·卡西尔如何在一战刚结束的动荡年代追寻心中的真理的故事。这本书可以看作是人物传记和思想史的结合体,书中时代的人们正面临着一战带来的创伤,书中提到的思想和观点,也恰恰在九十年后的今天,以另一种方式对我们起到疗愈的作用。

艺讯网:各行业都已经陆续复工,你目前的工作模式是怎样的呢?

钱梦妮:每周我们会有两次语音会议,每日工作量都比较饱和。和同事们会保持线上的沟通讨论,因为远距离,所以更习惯于将每日工作记录下来,有助于互相跟进,也有助于自己梳理工作。

洁特:目前主要是在家,去艺术家工作室看看他们的作品,或者邀请他们来家里吃火锅、录制节目。我在胡同里租了个房,也正打算把家里的客厅变成展厅,给艺术家们一个规模不大但能够很自由的展出平台。希望疫情能尽快结束吧,这样我就可以在家里办读书会、housewarming party什么的,邀请各行各业的朋友们来家里看展、聊艺术。

YDMD:目前的工作模式是,能出门的人在有需要时去工作室做工,不能出门的好好待在家里远程办公,一切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deadlines也都卡的死死的【笑】。

Luna:全勤复工已经超过一个月了(2月10日起)。毕竟,截稿日期,杂志下印厂的时间是雷打不动的(没错,过年期间也在干)。印象最深的是,复工第一天开大会,老板激动地感恩公司所在老洋房不是中央空调,符合复工办公条件,所谓错峰上下班,加个班自然就没人跟你挤了。

Yang: 一周七日,线上工作。

艺讯网:从你从事的工作来看,此次疫情将会对你所处的领域产生怎样的影响?

李李:我目前意识到对艺术行业比较明显的一个影响,就是线下展览的取消。朋友参的几个在慕尼黑珠宝周的展览都被取消掉了,其中有个展览筹划了好几个月,立了命题邀请艺术家进行专题创作。但德国签证对整个亚洲展团直接拒签了,珠宝周只好为他们在官网线上推广。我去年参与了一个预期在云南举办的国际当代珠宝展,我负责所有的媒体方面的推广与纸媒的内容。年前各渠道的宣传都已经接近尾声,开始倒数了,因为疫情直接全部取消,现在已经延期到五月份了,场地也得换。无法参加展览这对于还是以实物作品为主要媒介的当代珠宝负面影响还是相当之严重。

对于我所在的珠宝品牌来说倒没有什么太严重的负面影响。因为算是以电商销售为主,所以也不存在实体店的租金问题。疫情期间宅太久出现的报复性网购消费反而让二月和三月的营业额都远超预期,这点确实是出乎意料,应该对大多数电商品牌都是同样的道理。但这一波消费潮必然是暂时的,一方面是社会整体大环境经济下行,消费力下降之后珠宝这类非刚需奢侈品的销量肯定会一齐下降。此外世界范围内疫情的扩散长远来看还是会造成一些别的负面的影响,今天刚收到斯里兰卡和印度停止航线的通知,这对于一些宝石的配石确实也产生了不小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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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李筹备的Growth and Evolution珠宝展线上宣传

洁特:(这个问题其实我不是很了解……)只能说疫情对美国美术馆的打击会很大,Met不是关门到7月嘛,不能开门对小一点的美术馆的打击应该是更大的,小型的美术馆能不能在资金层面上撑下来很难说,而且会有很多美术馆从业者因为疫情失去工作和稳定的工资来源。

钱梦妮:一方面疫情会影响大家的预期,即便展览开幕,观众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想要重新走入场馆去做“看展览”这样非生活必须的事情,而同行可能也会倾向于暂且延缓线下活动或聚会;另一方面,疫情激发起某种能量,我与很多日常就习惯进行大量阅读、思考、交流、写东西的人一样,可能会在今后充分利用这股能量。

Luna:媒体行业的收入基本依靠广告收入。上半年几乎所有的客户都受到了疫情的影响,延后新品发布、取消展会、暂时歇业,所以在平面杂志上的投入也处于取消、延后或转投新媒体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就处于新媒体转型阶段的公司一夜之间有了创业IT公司的感觉,除了常规工作赶进度外,每天都被抓着做各种新媒体项目方案、追热点写微信推送、尝试直播、做视频拍摄……被迫迅速成长,喜提翻番工作量。我想所有传统媒体集团,包括新媒体公司也都在经历这种洗刷。

Yang:很多在年前就计划好并令我非常期待的工作内容都被推迟,我觉得非常遗憾。不过疫情会推动大家做一些新的尝试,或者关注下平常无暇去细化的东西。比如,画廊在这个时间可能会和艺术家变得更加亲密,这也会有很好的收获。

YDMD:疫情把大家都困在了家里,某种程度上人们对信息的需求反而大大增加了。疫情中我们能从社交媒体上看到很多戏剧性的,甚至是匪夷所思的事。当人们直面荒诞时,一些很重要的问题被抛了出来:更多的人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思考道德和责任、思考政治、思考真与假的区别、思考得到与失去… 这些被唤起的重要提问对于文艺工作者来说,其实是一件比较鼓舞人心的事,某种程度上也从侧面肯定了社会对文化和艺术的需求——艺术和文学作品中所传达的思考在重要时刻显得更加珍贵。

艺讯网:由于疫情的禁足原因,实体空间和展览基本关闭,一些线上展览、艺术博览会等新模式也应时而生,在你看来这种线上新模式,会在疫情结束后持续发展吗?其在未来的优势或局限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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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美术馆推出线上首届线上三年展

网站截图

钱梦妮:我个人一直都认为,“线上展览”不是展览,只是信息平台,与任何一个展览需要花费精力去用心打造的各种线上宣传方式没有本质区别。而关于“线上生活究竟可以怎样影响真实世界”这个老问题,答案也还是:互联网信息技术越发达,人们就会越珍惜现场体验。

线上展览这个概念本身既贬低了“展览”,也贬低了“线上”——我们拿手机和电脑可以做出太多奇思妙想的事情,为什么要紧紧抓住实体概念不放呢?

洁特:比如我就因为疫情而更加坚定了做艺术播客(podcast)和vlog的决心,因为大家宅在家里实在是太需要精品的线上内容了,我相信发展高质量的线上内容一定是国内艺术圈的趋势,因为国外已经有一些做的不错的podcast和短视频平台了,比如我之前工作的美国国家肖像美术馆就有自己的podcast,而且有十几万听众,再比如art21也是做得很棒的短视频平台。国内也有这方面需求,不过目前还没有什么团队能做出高质量、不商业化的内容并且长期地坚持下去,所以我相信自己的项目只要能做得好是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的!

与此同时我也意识到人们有很强烈的出门看展和社交的需求,所以疫情结束后线下的展览和活动应该会有一个小的爆发,线上的展览等等应该会在短期内遭冷遇。

Luna:永远不要拒绝新工具、新媒介的诞生,这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始终需要学习和转变。但你也不要怀疑,云看展永远无法替代真实的展览。如果说展览的核心在于体验,而体验的核心在于陌生化的空间,以目前的技术来看,线上展览还无法达到这个层面的五感刺激。新媒体工具未来对于展览的作用会在宣传、教育、“用户体验”的延伸等方面更具效用。

Yang:当然会持续,这些模式也并不是从疫情中诞生的,有很多人为此一直持续在探索和工作。我认为实体展览和线上展览会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去发展,线上展览对于年轻艺术家和新媒体艺术家来说无疑是个更好的机会,我很期待。

YDMD:线上的展览形式其实在疫情之前就已经在世界各地陆续发生了,甚至到底是艺术品本身还是艺术品的“证件照”才是真正的作品已经成为了一个被讨论多年的论题。线上展览的产生和繁荣,更多是依托于网络科技的发展,疫情只是一个契机,给线上模式提供了一个助推力,让我们能够意识到这种展览方式的崛起。这样的展览形式或许会对艺术品的形势有所局限。对于那些适合以二维形式发布的作品,线上能够提供更多的曝光机会,但那些需要沉浸式体验,或是注重观众与艺术品互动的作品,就很难通过线上的形势很好地传达作品的信息与力量。比如一些经过精妙设计的尺寸和空间,是无法透过屏幕让人很好感知的。同时展览现场会提供一种观看的氛围,这样充满仪式感的观看行为,能让观众的注意力更集中于理解作品;同时作品与作品、展厅与展厅间的地理空间联系,有时也会产生有趣的互文性关系,这也是现场展览的魅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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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9日,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发起的“园音”线上音乐会项目《良乐》,坂本龙一出现在快手APP

直播截图

2月29日,编者关注到“坂本龙一上快手”这个词条引发了热议,借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发起的“园音”线上音乐会项目《良乐》,包含坂本龙一、冯梦波、“两室一厅”庞宽等9位音乐人和艺术家在快手平台上与观众相见。在弹幕刷屏的直播时代中,坂本龙一的登场将弹幕评论的两极化推向顶端:一边是欣赏教授音乐的观众感怀其中的情怀,在看到“中国武汉制造”时纷纷泪目;一方面不少的“误入者”茫然地询问着:“这是谁?这是在干什么?”极少的人去介绍、去普及,信息时代中“懂自懂”的不成文习惯在这一段时间内被表达得淋漓尽致。

实际上,线上的艺术项目在此次疫情之前就早已逐步发展,但大多辅助于线下实体项目。此次疫情恰如一剂催化剂,让线上项目的活跃度与多样性迅速膨胀。然而,将艺术项目投放于开放的网络平台是否意味着艺术得以向更广阔的观众群体开放?如同弹幕评论的两极分化,普遍观众对艺术的认知度与接受度等,其引发的一系列连锁问题亦为发起线上项目的机构、团体及个人提供了持续探索的方向。

采访、编辑/周纬萌

图片除标注外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