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20年中国春节直至整个春季，突如其来地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所带来的影响席卷了整个中国。这场疫情随后的大流行也在全球范围内带来了许多不可事先预知的变化。疫情发展如此之快，对全世界范围内各行各业的人们也包括艺术机构及艺术相关从业人员来说，都构成了严峻的挑战。在2020年春季，我们曾策划准备对处于疫情中和疫情之外的国际艺术从业者进行采访，然而事实证明这场抗疫之战没有任何人可以置身事外或者袖手旁观。我们采访了四位海外艺术家同时也是艺术教育者：温迪·勒特文（Wendy Letven), 安娜·杜米特留（Anna Dumitriu), 弥顥·马堤霍威茨（Michal Martychowiec), 大卫·布鲁贝克（David Brubaker)，他（她）们从不同的视角和经历与我们分享了因这场疫情所带来的思考和触动。
疫情已经成为全球人类面临的考验
温迪·勒特文，《回旋》，2020. 场域特定装置，剪纸，尺寸可变。摄影：海良©温迪·勒特文，致谢否画廊。
温迪·勒特文是第一位回应采访的美国艺术家，她同时还在纽约大学和帕森斯设计学院从事艺术实践和艺术教学。她的最新个展《交汇之际》于2020年2月29日在纽约否画廊正式开展，由于疫情的影响和隔离的管控，该展览目前在否画廊转为以在线展厅的形式进行。
温迪·勒特文近照
因为在纽约大学和帕森斯设计学院执教，温迪也是最早一批认识到疫情严重性的美国人。当时她在帕森斯设计学院的中国学生们正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而忧心忡忡，由于担心着他们在中国的家人，他们甚至在创作中表现出担忧和恐惧。
温迪·勒特文在2019年12月时就了解到了这一传染病疫情的新闻，她确信如果这一传染病的传播性被低估，很可能会扰乱美国的生活。正如她所说，“这场疫情正在成为全球人类所面临的考验，我们对于彼此的共情和关爱正在得到证明。老年人和病人所面临的风险最大，而歧视将是持续性的挑战。问题在于，这种病毒有可能暴露出我们医疗系统中的问题，以及美国在面对灾难时我们缺乏准备的处境。”
尽管面对着这样的挫折，人们不得不待在家里并保持社交距离，而且展览也无法在实体空间中被观看，但温迪·勒特文仍坚信，“艺术使人们聚在一起并且在灰暗时期艺术甚至可以令人极度振奋。” 对温迪来说，在疫情期间最有价值的是，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时间在工作室内进行创作，而且由于截止日期的减少，她拥有了更多的时间自由地进行思考。
温迪·勒特文工作室
温迪·勒特文毫无疑问地在这段时期一直持续着创作和教学。她一直从事着以剪纸和水墨画为媒介的创作，这也使得她从传统和当代的角度来思考和研究中国艺术。她充分利用时间扩大了油画和以丙烯创作水墨画的比例，同时进一步探索了更加具有沉浸性色彩的作品。当谈到艺术在疫情中所能发挥的作用时，温迪表示：“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艺术家都将继续创作，并将会找到有趣并引人注目的方式来应对世界范围内的挑战。”
温迪·勒特文，《遥远的地方致像我们一样遥远的人 I》，纸上丙烯水墨，61 x 46 cm, 2020. ©温迪·勒特文，致谢否画廊。
温迪·勒特文，《遥远的地方致像我们一样遥远的人 II》，纸上丙烯水墨，61 x 46 cm， 2020. ©温迪·勒特文，致谢否画廊。
尽管能在“博物馆和画廊亲眼看到艺术”的机会非常让人怀念，但温迪·勒特文观察到在纽约地区也出现了新的创作和展示作品的方式。有一些组织将艺术品放置在空荡的店面橱窗中展示并规划了艺术步行道，还有些艺术团体在夜晚将视频艺术投射到建筑物的侧面进行共享，所有这些都使观看艺术变得安全并易于保持社交距离。还值得一提的是，有专门组织的艺术项目来支持美国邮政服务，该项目涉及了艺术家协同合作创作作品，并通过邮件服务传播信息。她认为这些是对疫情所造成的麻烦与不便的最佳回应，“每个人都是社会的组成部分，这表明了艺术共享的重要性和艺术如何使我们团结起来。”
温迪·勒特文，《流动乌托邦II》 （细节图）， 设色铝板，Urban Outfitters总部场域特定装置， 9.1 x 3.1 x 0.9 m，2020。
©温迪·勒特文，致谢Urban Outfitters总部。
作为艺术专业的教授，温迪也与她的学生们共同经历了向在线授课的过渡。除了保持学生的参与度之外，老师们也在探索比视频授课更好的新模式，并且节省了评估和更多讨论的时间。温迪也对线上平台的创新性因素所能带来的新发现持乐观态度，对于迎难而上将离开校园的2020级毕业生来说，“他们年轻的一代将从挑战中抓住新机遇。他们将是寻求解决方法并因带来积极的变化而体验极大满足感的一代。”
打破壁垒并共同努力很重要
安娜·杜米特留与亚力克斯·梅：《古菌机器人：一个后奇点与后气候变化生命形式》
图片来源：凡妮莎·格拉夫拍摄于2018年奥地利电子艺术节
如果没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安娜·杜米特留应该已在北京参加了大型媒体艺术展“真实的拓扑”，该展本应与“运动中的艺术：媒体艺术杰作之旅”中国巡展一起启动“CAFAM Techne 三年展”。目前她的四件机器人装置作品（与亚历克斯·梅合作创作）还滞留在上海的保税仓库中，三年展重新启动的确切日期尚不明确。
Anna Dumitriu Headshot 安娜·杜米特留头像
安娜·杜米特留是一位英国当代艺术家，她通过雕塑、装置和织物等媒介形式探索生物艺术、微生物学、合成生物学、机器人技术和新兴技术。她的作品模糊了艺术与科学之间的界限并着重关注新兴技术所引发的伦理问题。出于特别敏锐的观察力，她的艺术创作擅于研究与传染病相关的问题，因此她也对公共卫生策略、与疫情有关的修辞表达以及历史上流行病的关联都非常感兴趣。
《气胸机》©安娜·杜米特留
当疫情发生时，安娜正在围绕着合成生物学展开新的项目，“其中一项涉及在植物科学的新植物育种方法中使用CRISPR基因矫正技术（主要在荷兰的瓦格宁根进行，项目名称为“来自蓝花的生物技术”；另一个题为“发酵的未来”的项目在奥地利维也纳利用合成生物学研究中的酵母菌合成进行。” 在奥地利开始封城防疫的前一天，她从奥地利飞回了英国，之后英国也开始封城以阻断疫情传播。
《还愿》根据反思疫情正在创作中的作品 ©安娜·杜米特留
同为地球人，我们面对疫情所带来的影响均无处可逃。受此启发，安娜从疫情的最开始就收集了大量的故事和研究，她也一直在观察疫情已发生并将继续进行的演变。她已经反思了新冠疫情的影响与历史上曾发生的瘟疫疫情之间的关系，如隔离和其他抵御传染病的策略，某些种族的“替罪羊”以及“战争性”的言语。她正在扩展她的《还愿》项目，并每天做出“还愿”来记录英国封闭隔离的情况。安娜·杜米特留在艺术与科学的交汇处进行创作，以挖掘历史的形式来帮助我们思考未来。
创作中的作品《防护》通过计算机建模的形式进行 ©安娜·杜米特留
通过临时医院的暗喻，安娜还通过探索有关家庭暴力的数据来创作艺术／数据／健康方面的委托作品。她着重研究了居家隔离政策对于与施虐伴侣共处密闭空间中的人所受到的影响，并表达了这一问题的紧迫性，同时呼吁建立安全的空间为家庭暴力受害者和幸存者提供支持。此外她还在进行着其他的项目创作，包括《防护》、《来自蓝花的生物技术》、《发酵的未来》和《易感性》。
《来自原生质体的菊苣植物》©安娜·杜米特留
新冠疫情首次在社交媒体上触发了全球性的关注并在随后也引发了全球性的经济萧条。尽管生活中也遇到了诸多不便，安娜从积极的角度思考并认为，“线上内容和事件流的增加有助于工作更广泛的展开，但是这并不完全像看到真实的事物。” 整个世界可能不会恢复到疫情发生之前的状态了。尽管一些画廊已经重新向公众开放，但社交距离和访客人数的限制仍然存在。正如安娜·杜米特留所说，“重要的是，艺术家和组织必须继续打破壁垒并共同努力，艺术家必须为我们提供反思世界以及思考我们处境与未来的方式。”
艺术可以是一切
弥顥·马堤霍威茨，《一切都是历史》，2012，霓虹灯，25x75cm ©弥顥·马堤霍威茨
弥顥·马堤霍威茨是在柏林工作和生活的观念艺术家，并以访问讲师身份受聘于中国美术学院，因此他也对中国当代艺术界有着直接的认识和理解。马堤霍威茨常运用混合媒介创作系列观念艺术作品，作品媒介包含影像、视频、影片、绘画、霓虹灯、装置及环境。他的作品擅以诠释学角度展开不同话题。马堤霍威茨也常对主流语境下的角色进行再创作，并将再创作后的人物插入作品中。
艺术家弥顥·马堤霍威茨 ©弥顥·马堤霍威茨
起初马堤霍威茨从他的中国朋友那里得知了关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详细信息。除了显著关切之外，他认为最令人担忧的情况是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在全球的流行可能会被利用而推动政治议程。而且这场疫情也使他意识到：“全球社会中各个地区的联系是如此的紧密，而且疫情又是以何种前所未有的规模极其容易地传播。”随着疫情的迅速发展，它已不再是一个地区而成为了整个世界的关注焦点，而且它更成为了我们所有人要面对的斗争。
弥顥·马堤霍威茨，《像素化维纳斯》截图, 2017 ©弥顥·马堤霍威茨
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和艺术机构通过多种多样的方式去应对被迫暂停的艺术活动。由于展览和艺术活动的暂停，反而给马堤霍威茨提供了一段美好时光来专注于此前他因为忙碌而搁置的项目。其中一项卓有成效的项目就是他的笔记已经收集整理，并将于2021年（同时以书籍和以“完整知识”为题的在线档案形式）正式出版。马堤霍威茨在谈到疫情中的创作时表示，“我回想起了一些我可能已经忘记的想法，并且我决定进一步去创作和完善。”
“火与玫瑰集为一体”是马堤霍威茨一直在进行的延展性项目。这是一部具有积极和建设性意义的而不是消极意义上的电影（三部曲中的第二部），正如马堤霍威茨自己所表述的，“围绕着历史的议题而震荡波动，同时评估 ‘历史的终结、破坏和毁灭’的观念。这件作品旨在寻求通过重建和替换过去与未来的叙事，（也许现在比以往更加确凿地）进行我们当前的历史定位。” 马堤霍威茨另一个正在进行中的项目题为，“人行道下面才是真正的道路”，这是法国1968年五月风暴的一句口号，马堤霍威茨试图探索新自由主义／消费导向世界的自由和权力观念。
《人行道下面才是真正的道路！：1967》，2019/2020，铝制显示屏 60x85cm, 铝面照片打印，40000 玻璃晶体 ©弥顥·马堤霍威茨
马堤霍威茨认为：“因为艺术没有预定的功能或者作用，艺术可以是一切。”通过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艺术家可以做出自己的回应并继续创作。“可以创建不同的参与模式。而事实上由于我们生活中的很多领域已经在线上进行，这意味着线上方式已经成为不可避免的趋势。”
关联感正在无界化地发展和兴起
大卫·布鲁贝克根据居住地附近的康涅狄格河风景所创作的水墨画
武汉是位于华中的湖北省省会，也曾是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的风暴之眼。对于任何经历过这场疫情所带来影响的人来说，它可能会引发一些五味杂陈的感觉。
大卫·布鲁贝克于6月12日近照
大卫·布鲁贝克是曾经住在湖北大学校园里的美国教师，他经历了两次疫情所带来的影响。2020年2月6日，他从武汉乘美国包机前往加利福尼亚，并在集中隔离之后在2月20日抵达康涅狄格州。4月中旬，由于疫情在美国的蔓延和康涅狄格州口罩的短缺，大卫·布鲁贝克在杭州的朋友通过特快专递专门给他寄去了口罩。由于中美之间关于防疫政策的不断变化，他目前也无法返回武汉，只能继续住在人口仅约7千左右的老莱姆镇。
大卫·布鲁贝克2月份在加利福尼亚进行两周隔离时用钢笔画的速写
之前在武汉生活的岁月里，大卫·布鲁贝克还是武汉合美术馆的志愿者和顾问，并且为许多在武汉进行的当代艺术展览和活动作出很多贡献。他认为：“艺术家扮演着特殊的角色，疫情也提醒了我们这一点。” 艺术作品除了可以交流事实并提供反思的信息之外，还可以发挥更为聚合的作用，因为它们可以传达理解。”而且更近一步地，“艺术家们传达的事实和行为之所以有意义也在于，它们首先根植于人类的感性本质，即使在困难时期也在找寻着解决办法。”
突如其来的疫情爆发和蔓延，增强了人们对于终极价值的思考和感触，正如大卫·布鲁贝克所说：”当面临生命威胁时，包括这种特定病毒的传染性，我们所有人都处于平等的状态。”让他不能忘怀的是疫情期间他所经历过的那些感动时刻，武汉医院的医护人员们竭尽全力地挽救和照顾患者，方舱医院的建设者们争分夺秒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完成交付使用，面对突如其来的紧急封锁武汉人民尽其所能地居家隔离，美国纽约和康涅狄格州医院的医护工作者们在同样紧急的情况下努力挽救生命。“面对生命存续的风险越大，就越需要在任何情况下都去保护，珍惜和赞美生命。最重要的是以奉献牺牲自我的自由来拯救和保护现存的生命。武汉人民用社交媒体表达着自己的感触，在纽约我所读到的报道和目前这里进行的媒体报道都体现了这些。”
5月4日，关于刘寿祥离世的新闻被《纽约时报》收录以怀念那些因新冠疫情而消逝的生命。
“所有这些奉献和关怀也提供了很多教训，”大卫·布鲁贝克表示，“这种世界范围内的紧急疫情提醒了我们如何相互依存并在需要时守望相助。而另一个教训是，我们每一个人，无论是在工作中、在家中、与家人一起或是在日常生活中，最终都会与他人一起为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作出贡献并有所影响。” 大卫·布鲁贝克还分享了令他特别感动的故事，他在2月13日于加利福尼亚集中隔离时得知了武汉水彩大师刘寿祥去世的消息，此前刘寿祥的回顾展曾于2019年在武汉美术馆举办。5月4日，有关刘寿祥去世的新闻被《纽约时报》收录，以纪念那些因新冠疫情而消逝的生命。身在纽约的记者和编辑也同样考虑到了在中国人们对于朋友、家人、同事和社群的关心与悲伤，这对大卫·布鲁贝克来说是非常令人触动的，因为这是“真正全球化意义下的结晶，这是个体之间相互联系和共情的象征，而这关联感此刻正在跨越边界不断地发展和兴起。”
这场疫情也许对世界中每个人的生活都产生了不可预知的影响。艺术学院和艺术机构都在迅速地针对疫情影响和政府防疫政策进行调整，课程、交流都可实现在线进行，也涌现了大量的线上展览和活动。艺术群体和通过艺术进行的跨文化交流将始终保持着重要地位，正如大卫·布鲁贝克所说，“文化实践和价值观的共享与交流将越来越重要，这也将成为维系和肯定世界各地人们之间联系与群体意识的方式。”
文／Sue Wang 图／致谢温迪·勒特文, 安娜·杜米特留, 弥顥·马堤霍威茨, 大卫·布鲁贝克和否画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