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会时间:2015.9.11
地点:中央美院美术馆贵宾厅
(根据座谈会现场发言整理编辑)
朴天男(韩国著名策展人)
今天看到王华祥老师的展览,我非常震撼。作为一个资深策展人,曾经接触过不少中国当代艺术家和优秀的展览,可是不免千篇一律。可是今天我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作品及展览,是一位艺术家赤裸裸展示给大家的。我认为王华祥的“三条命”展览是整体的祭祀,是巫师们的仪式。在他的整个展览布局及作品的形式内容中,我感受到一个祭祀长在祭祀活动中的特殊身份,在作品中所表现的主要内容包括文字性的叙写方式,我不认为他是在东方传统绘画中的简单题文或说明,我更强烈的感觉到王华祥作为祭司给作品赋予一种祭文的形式。
王华祥的作品是一个表现自我的自画像,同时也是整体时代社会的自画像。所以,我在他的作品中看到了我自己,可能很多人也跟我有一样的感受。在王华祥的作品中有着生命、死亡、希望等深远寓意的融入,这三条隐线在物质万能的时代中,重新回到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何处去?有限和无限、欲望与虚无、生与死,他以艺术的方式自然地来阐述。
另外王华祥的作品形式也非常多元化,有早期的版画素描,还有油画和装置,这一系列整体的艺术表示形式是王华祥独特艺术造诣的表现。他勇敢地突破了以往传统对存在方式的质疑,有着周密的安排和结构的呈现。看到作品时就像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在演示,存在又消亡,另外它还有一个颤动,会与观众共同地呼吸挣扎。
王易罡(鲁迅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书面发言《西游记》
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必然是位出色的武士,重要的是敢于对自己下手,该砍啥砍啥,砍手、砍脚、砍胳臂、砍腿、再不行就砍头或者挥刀自宫。舍弃本该丢掉的 一切东西,否则这也留恋那也留恋,是没有希望成为一位真正的艺术家的。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也一定要有一把锋利的武器,那就是独立的思考与判断,保护自己,不 断前行。王华祥就是一位特立独行的武林高手,敏锐的感知力和直率的个性,几乎精通十八般武艺,也让他找到了通往东西方之间的探索之路。
在王华祥的创作生涯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同时期,他整合了艺术史各个阶段的特征与演变, 他在当下对话古典,并在这种对话中表现他对传统的敬意及对当 下的自我解嘲。艺术界总在讲要打破传统、西方、东方。我们一直在努力打破传统,建立新的艺术语言和艺术世界,但是我们往往将传统打破,碎了一地,又或者不 愿触及传统,怕跟不上时代的脚步。很少有艺术家可以将两者的存在关系拼接在一起展开对话,而王华祥最近的一组作品中,我们找到了一种关系中所存在的问题, 以及他自己在这种关系中的位置。他更像是一位旁观者,认真审视并通过自己的方式提示着我们每个人。
西方人常说,如果你没有读过圣经故事,是不太容易深切理解西方古典绘画的意义。王华祥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他到对信仰的虔诚,这种虔诚体现了一种平 静。在他最新的一组作品中透出被肢解的力量,行李箱里的古典雕塑、假花,似乎有种祭祀的神秘感。王华祥将这一切凝固、永恒,那是心底封存的美好,而旅行箱 上自嘲似的绘画更像他自己所生活的当下,画面从文字和人物头像中反思丑陋与不堪,他让绘画从平面走向立体,而这种西方的形象又被东方强制肢解。将中西方符 号嫁接的方式,是上世纪90年代中国艺术家运用比较多的方式,这让西方收藏家关注我们,并让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产生价值,带动了生产力。艺术产业化让很多艺 术家变成了资本家,大家的探索和追求都显得那么的简单粗暴。这种“798”风格我们至今还经常能在二线城市的公共场所里看到。王华祥对自我的反省和认知是 非常敏感的,他很快调整自己的状态,决定以“整容”结束过去的风格,从零开始新的创作征程。
在《风往回吹》这组作品中,我们已经发觉了他的变化,鲜花、裸体、古典唯美的色调、性的隐喻,甚至暴力,这些都出现在日常生活中,画面中出现的人物 像是目睹这一切的旁观者一样冷漠,性所带来的伦理问题、权力问题、消费问题,以及作为绘画主题时它复杂的隐喻,这更像是在讲述人性的本原。而最新的作品 中,作品不再那么张狂,对画面的控制和把握更加平和,王华祥描绘了一种虚构的痛苦,这种痛苦不像在资本主义早期有具体的敌对对象:资本家、商品、机器和金 钱。现在,这些象征在伦理上已经很难去明确批判。一切会使人痛苦,但一切又找不到痛苦的根源。而且在当代全球化时代,这种痛苦是与美丽的视觉消费文化和身 体的感官舒适相伴的。他在画面上也刻意堆积和融汇一些矛盾、虚无和压抑,在一波一波漂亮、妄想、离奇和酷到极致的画面般的视觉冲击下迎面扑来,让你禁不住 流泪、伤情。他最新作品中,那种突出的而且是美丽的对厌恶之物的陈示,他使用同样的戏剧手法和幻想的形象来构筑同样不寻常的景致。在这批作品中,身体被围 在中间,人的身体被重新安排,或者身体的局部肢体,或躲或理在散乱的堆积物中。
这些作品中神秘的场景,与当代社会中的暴力和混乱形成相对应的关系。然而身体也似乎遭到攻击,我们遭到来自每个人的身体及其适应性的压抑。在将身体 作为社会的比喻的分析中,芬克尔斯坦因认为在西方文化中,对身体的控制是形象与身份的标志。19世纪欧洲文学史上的突变角色是一种社会不公正对待的暴力反 抗结果,它们也都接近人类。这或许是它们为什么招人迷恋的原因,为“我们好象隐藏了另一个自我,一个未显露的受到压抑的一面,因为我们生活在对它的恐惧 中,我们知道它有可能在任何时候爆发。”
旅行箱打开是一个分裂的世界,关上就是一个完整的个体,这更像是我们每一个人对待外界与自我的状态。华祥看透了这些,走了一圈,所有的经历和变化都变成养分的泥土,让他扎根,等待花开……。
杨卫(批评家策展人)
应该说中央美院美术馆的展览肯定有它的规范,但这个展览感觉在宋庄看展览,非常野路子,我就想起来王华祥的艺术状态,他们60后这一代人已经渐入中年,他们曾在90年代引领过风骚,虽然现在舞台上真正唱戏的还是这一代人,但他们中大部分已经停顿,甚至面临着中年危机。因为我经常接触,能明显感受他们身上逐渐萎缩的东西,无论是创造力、生命力还是思考的能力。在这样一个平均状态里,王华祥可谓独树一帜,还有这样的爆发力,特别难能可贵,这是我的第一个印象。
回到画面、作品本身,王华祥这20多年来,其实一直徘徊在潮流跟边缘之间,时而参与又时而退去。他的作品也涵盖了这20多年来各个方面的一些现象,这个展览的作品具有强烈的表现意味,表现主义往往在生命力更旺盛的时候体现比较明显,王华祥在他年过五旬的时候仍有这样的爆发力,这应该是他艺术的一个重新开始。我很赞同展览的主题“三条命”,它暗示了某种东西,暗示着王华祥在这个阶段有一个新的转换,新的开始。
另外,艳俗在他的作品里确实有,但跟我们过去讲的那种艳俗完全不同,形式与观念的不同。我们当时做艳俗还是想如何让西方看到中国方式的艺术线索,也就是说寻找民间资源构建所谓的中国符号。王华祥借用了艳俗的成分,但不是艳俗艺术,更多是带有某种凄艳,这是他思考状态规定的,实际上他是为这个时代唱一首挽歌。
最后想谈一下王华祥为什么有这样的创造力呢?不仅仅只是生命的冲动,一定是有思想的支点支撑着他往前走。如果一个艺术家仅仅靠生命冲动,走不远,为什么?可能一开始是出于对生命的召唤,原始本能的冲击,但后期的供给不够,使得这种能力逐渐地消退。王华祥为什么能坚持呢?因为他是一个很善于思考的人,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对很多事物进行表态和发言思考,他的脑子从来没有闲下来过,甚至比某些批评家还想得多。当然艺术家和批评家的思考方式是不一样的,艺术家会围绕自己来思考问题,批评家不是这样的,是更加理性化的方式。我想王华祥作为艺术家,至少是两条命或者说是他的两条腿,使他走得如此之从容,一个是旺盛的生命力,一个是思考的能力。
李磊(上海美术馆执行馆长):因为我心没死,所以我还哭泣——远望王华祥
王华祥是个大侠,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但每一次出手都很怪异。我第一次知道王华祥是因为他的获奖版画《山民》系列,在中国还是单色、概括版画创作方法当道的时候,严谨细腻的学院风格让人耳目一新。更重要的是,《山民》系列透露出的同情与关怀,不仅感动了观众,也成为王华祥日后艺术创作的主线。王华祥有超常的造型解析能力,他的素描出手怪异,然而在他的笔下那些神情怪异的素描人物无不扎扎实实,真实可信。华祥做过很系统的素描教学研究和实践,面对他每一幅素描我更愿意认为那是他的创作,内心激荡的情感让他一出手就有东西。王华祥画油画也许不算正统,但是在他的艺术中用什么方法已不是个问题。他画过大量的历史研究的绘画,他把绘画作为一个中国人俯仰天地、上下求索的手段。我们很难用一个什么主义或某代艺术来标识他,但是如果能沉静地伫立在他的画前,我们会发现面前有一颗偷取火种的心。这次展览华祥将他多年的平面思考空间化了,把历史的思考现实化了。在这些作品里我们还是看到一颗热滚滚的侠义之心、同情之心、悲悯之心。他的艺术不是美丽的花花草草,他是要吓我们一跳,让我们警醒。
邓平祥(美术评论家)
我跟王华祥曾经是邻居,应该对他是比较了解的,他的版画和素描我不说了,已经定格在当代艺术史当中了,我就说他90年代以后的这种绘画,主要是油画和今天的装置。贾方舟先生说他是野狗,我想说得文雅一点,我认为他是一个文化的野孩子。
其实这是一个深刻的、世界性的哲学问题,思想史的大问题,就是说文明和文化发展到一定时候,就根据悖论定律走向自己的反面,所以中国圣人讲“礼失求野”,西方也讲这个,有一个著名的命题就是“被文明教坏了的人”,这是一个文化批判问题。我觉得王华祥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人物,他非常自觉的、有能量的充当了一个文明的野孩子,很诡谲的是,他还是在体制内美术学院里成了一名文明的野孩子。现当代艺术,文化反抗的命题特别强烈,毕加索曾说过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话,就是说我们要有艺术以免死于真理,真理是什么?是理性。艺术是人的感性冲动的产物,我们把这句话用在王华祥的艺术上也非常贴切。
严渊(浙江理工大学公共空间艺术研究所所长)
艺术作品如果不关注本体,那么它不过是某种形式的产品说明书罢了。什么是本体?对艺术作品来说,是不可更改的某种类似基因DNA的东西,不可改变,并只专属于个体。具体的艺术创造同样如此,他们与生俱来,硬核难化。所以,一流的艺术作品是个体用视觉呈现自己基因的方式。坦率的讲,之前并不了解王华祥老师的存在状态,他在中央集团军中间,又是80年代全国美展金奖获得者。如果在“中央军团”之外的任何地方,早该盖一座“庙”封起来了。而细听研讨会上的发言才了解,他还属于“黄埔系里面的杂牌军。”经过了漫长的“蛰伏”,竟至孤立无援经年!其境遇非外人所料。精神上的突围,意志上的煎熬和现实世界之间的交战——是所有有机会享受过“蛰伏”状态人的标配。在这里,沉沦和突围是必定的,这取决于个体生命质感,因为,命运来源于人性。所以,展览的现场,到处都是耿骨难化残枝,哪里都是喷洒灼人碳火。一个拼命的姿态,像一个狂呼大叫的野人,在现场,哪有时间或理由去顾及形式、观念或者技术了。如果,有机会“孤立无援”,有机会“咳喘难继”的话,你除了嚎啕大叫,你除了拿命一搏以外,还能顾及什么呢?还会有选择吗?
石涛说:一笔生万笔,拳经有一势生万势。赵孟頫说,笔墨千古不变。是的,总有些东西不能变,也变不了——只有在你孤立无援的时候,你才不能解构自己,只有在你咳喘难继的时候,你才无法跨界玩票。当自己归为一的时候,就是你不可更改的地方。只有人在无法解构的唯一状态下,生命或者说艺术的创造才由内而外生长出来,这就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这不是观念,是可操作的可落实的中国艺术传统。而所谓艺术作品的当代性或现代性,诸如此类……并不构成艺术作品判断的终极法则,也未必是艺术作品合法化的最终旨归。艺术的归旨在于人,如果去掉了人的因素,艺术什么都不是。人是有质感的,这种质感来源与你对自己生命的理解和围护,你是一条命,我也是一条命,也许王华祥老师面对的世界太大,便用三世的性命拿来一搏。中国艺术的传统是人的传统,不是观念的哲学的或者文本的艺术,无论你身处在何种纬度里,谈到人,那种传统就会隐隐显现。我想,不必绕道观念、当代或现代理论作为终极意义,但还能靠人自身本体显现就可以立的住的作品,或可是中国当代艺术解开连环扣的一个关键点。谢谢!
尹吉男(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院长)
我觉得王华祥的作品是那种特别独白式的,像他的《王的辞典》一样,永远在发布对事物的终极看法。我跟他比较熟,其实王华祥表面上是会听别人意见的,但实际上他绝对不是,他按照自己的既定方针已经设计了一条轨道,就按那个策马狂奔,但他永远会做出一个接受你意见的微笑,今天这个展览也反映他的一个思想方式。
这次的展览叫“三条命”,我觉得挺好的,有一条命就在他家乡,在家呆着呢,有一条肯定是在中央美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想其他的,我是想说这就是坚持某些乡土性的核心价值,他要想表达丰富,用那套原汁原味的语言好像不能够淋漓尽致,这就变成了我的倔强不能用倔强的方式来表达,而要用半倔强半灵活的策略方式,或者叫当代语言的某种方式来表达。因为你毕竟要进一个展览体系,要做一个批评。王华祥的艺术会有一种不同的状态,装置是一个状态,早期素描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状态,但这些状态都是独白,而不是对话,都是断论式的,他会告诉你一个结果,是不容讨论的。我与西川、李军老师一块做“三人谈”, 谈了很多的话题,谈到过中国当代社会特性的问题,谈过平民文化的问题,有时候想如果遍地都是一种知识分子的语言,跟中国环境不太像,如果是零零散散有几个知识分子在发声,就特别像中国,如果像网络一样遍地都是,就觉得特别不像中国,也不像中国的实际状态。
整理、编辑/郭一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