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会时间:2015.9.11
地点:中央美院美术馆贵宾厅
(根据座谈会现场发言整理编辑)
徐钢(美国伊利诺伊大学教授,东亚系主任)
人类历史是一个偶然性的集合体。在无数分叉的小径中,只有一条被历史所选择,而在无数的交叉口又再次产生无数的分叉,我们只有再次选择一条小径。一条接着一条小径走下去,就有了我们今天的现实。这个现实有其合理的本体论,却又是非常残酷的,因为无数没有被偶然选择的小径,渐渐地就长满杂草,在人类的历史中被淹没和忘却。对于法国哲学家保罗-西格尔 (Paul Ricoeur; 1913-2005) 来说,这些被淹没的小径却恰恰是我们需要在记忆的实践中来解救的:如果忘掉了这些小径,就忘掉了多种多样没有被实现的过去的可能性,而一旦忘却这些可能性,我们就会产生错觉,以为今天的现实是唯一的、正确历史的结果。历史一旦没有了选择,终结也就必然到来了。
王华祥最为人称道的是他“将错就错”的教学理念。对于这个理念,真正理解的人并不多,大家都以为“错的”就是错的,王华祥只不过顺势而为,从错的办法中找寻出正确出路,不管光影的训练而专注于形体。这样的理解实际上违背了王华祥的初衷。在惊奇地发现学生们“将错就错”后居然产生出文艺复兴风格的效果,王华祥本能地感觉到“错”并不是真正的错,实际上非常可能是艺术史上没有被实现的可能性。一旦悟到了这一点,王华祥的天地就立即开阔起来,因为他可以做任何光影、形体、材料、媒介的实验,都只是艺术史上没有被实现的可能性而已。在中国的当代艺术史上,这些实验具有特别的意义。85新潮前后,中国的当代艺术家在二三十年中走完了西方艺术史一千多年的历史。这种时间的压缩之所以能够成功,因为我们已经知道走哪一条小径,从而快速地丢弃掉那些应该被淹没的岔道。没有岔道的历史却是有先天不足的,因为再也摆脱不了模仿的命运。王华祥在理论和实践上,仍然在试验着那些没能实现的可能性,实在是有弥补先天不足之功。
在他的《王的词典》中,王华祥写道,“每个人都有箱子,就如同每个人都有秘密,我的肉体就是我灵魂的箱子,而我借用的箱子里装着的,正是我对艺术和人生的不为人知的想法。”这次王华祥的新作展,实际上就是把他的箱子,也就是他的秘密,全部摊开来给观众看。特别是他的《场景》系列,实际上是一个个的装置,摊开的是他的欲望、纠结、困顿、兴奋。而了解这些秘密的钥匙,还是要回到那些没有实现的过去的可能性中去。
王春辰(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学术部主任)
听了各位老师的发言后,或许我的发言题目可以定为“我们都错了”。王华祥说将错就错,最终的结果也许是我们都错了。首先,从展览的角度而言,从展览自身所构成的完整性来分析该艺术家的目的、目标,而非只根据单一的一个一件作品。王华祥从80年代末起一直十分活跃,且在中国当代艺术前几年的时候,出过一本杂志《NO ART》,其实所有的行为,包括他在网络上发布的语言式的、随感式的言论,我们看他的展览不要忘了这些构成了一个整体。
从他来自贵州的来源来讲,他不受地域拘束,不受学院的限制,好像有一种生命本体的野性,其实在所有的过程里,可以看到他是非常理性的,他是想在这样一个结构性的展场中,伴随了他这么多年的一个思考,比如他关于塞尚、杜尚的言论,这是世界范围内关于艺术的认识、关于现代主义的认识,王老师就想用自己的方式来颠覆来质疑。所有一切都证明艺术不是只有一个结果,因为我们太相信艺术只有一个结果,才认为只有几种所谓的当代性,其实这个话题可能由王老师的展览来揭示出来,王老师的作品虽然有很多破碎的,日常化的东西,我们能不能面对他?我想这种严肃性其实在王老师的长期的探索里是存在着的,而不仅仅是一个表象的、我很狂野、我很粗糙……一个能写能思考的艺术家是在思考最本质的、或者是最真实的话题,就是我们今天怎么跟艺术产生直接的关系。
还有一点,艺术家的背后还有一个体制、机制的问题,王老师为什么要挑战二尚呢?这不是他们个人完成的现象,而是一整套机制把他们塑造成这样。中国有没有这样的体制?是不是这个机制也会作用于它?是不是反对的力量也来到了这里?这点可能是王老师身为艺术家需要面对的挑战。
刘春杰(南京金陵美术馆馆长)
我跟大家的角度不太一样,在展厅里看了一圈后,我第一个感触是一些圈子可能低估了王华祥老师。几位先生说他是野性的,但我觉得他应该是个有人味的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像。他也是一个与时代错位的矛盾的人,有时候说话做艺术处在矛盾中。他这些年的作品跟他的生活是绝对有关系的,他是一个有血性的战士,敢说敢做敢想敢当。我觉得我们当下的文化阴性、阴气太重,阳气不够,这时候特别需要有血性的艺术家,所以他做出了这样的作品。 刚才西川老师说到的那句话特别好,就是面具,实际上我们生活中很多人都是带着面具在说话、做事,而王华祥老师可能是很少带面具的人,我们看到了他露出的本真。我还有一个想法,如果策展人和王华祥老师允许,这个展览可以移到南京金陵美术馆,江苏这个地方每天都被书法和国画包围着,看了今天的展览他们会非常震惊。
赵子龙(青年批评家)
实际上以我现在的经历和阅历去评价王华祥老师,显得狂妄。王老师的思想是一个结构性的状态,所以今天我看到“三条命”,“三”在我看来不光是一个数字,而是一个结构。我每次看王老师的作品里充斥着非常多冲撞和繁杂的东西,他的点实在是太多了,用以往的知识结构、各种冠以主义的知识框架框住他其实是很难的。
第一,我觉得他一直以来非常强调肉身的感受,如果肉体是麻木的,想对社会作出反应,或者下结论,可能是一些二手经验。而王老师给我最大的启发是,他是一手经验,他知道的说,不知道就不说,经历的就说,没经历过的不妄下结论。第二,王老师的作品包括他的性格里面有野狗的一面,如果我们抛弃道德来说,我觉得这是中国迄今为止社会状态里面非常具有能量的一种状态。刚才说的“三条命”,在中国现在的生态环境下可能每个人都有多重人格,不光是艺术家,其实是每个人都需要处理的一个精神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就会互相打架,人的精神世界就坍塌了,王老师是肉身里面能容纳多性格,而且没有性格分裂得神经病,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管郁达(云南艺术学院教授)
作为一个艺术家来讲,王华祥身份的多重性的确是眼花心乱。如果我们去掉他艺术的身份,从普通人角度来看的话,王华祥真的是精力极为充沛,而且是荷尔蒙高度分泌的男性。他的艺术一直有一个核心,有一个基本的线索,他一直在保留一种生命、身体本能的能量,又不断地在接受来自北京、中央美术学院这样的一种文化力量。其实王华祥的艺术在他的身上体现出了什么?这种身体力量更多是生理性的本能。这种文化连接,相对于他与生俱来的本能和生命的东西,构成了一种紧张、焦虑或者是冲突,在今天的展览“三条命”里面体现得淋漓尽致。王华祥老是针对自己反戈一击,在他身上,艺术的真实性或者对生命本体的追求是宿命的,他早期有很多的挣扎和反抗,如今提供的信息仍然是暧昧的和不明确的,他一直在讲古典的感性,他真的更像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像卡拉瓦乔,那种生命的血性和思想的焦虑,高贵的遐思和内心的融合,非常鲜活和具体,在这个破碎的时代想回到一个完整的人的概念,这样的努力我在看来多少是有点悲壮的。
乔迁(北方工业大学教授、雕塑家)
我从80年代末开始关注王华祥,作为中国现当代艺术中的现象,我觉得这几十年他应该是一个比较有话题的人。我想我们平时聊天,或者跟市场相关的,或者跟话题人物相关的,我觉得聊王华祥的时候不是聊他的画价,而是聊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这二十多年来因为有这些成为话题的人,中国的艺术更加丰富多样,更加有意思。他们之所以成为话题,我觉得有一点,他们的观念是非常决绝的,因为有了这些人,中国艺术的领域空间扩大了,使我们在艺术这个舞台上可做的事情更多了,我觉得这是王华祥作为现象的意义。如果从艺术价值角度来讨论,我觉得今天还为时尚早,因为以王华祥的艺术精力来看,他尚处于一个青年期,仍以勃勃的生命力在做。只有当他对这套语言有成熟的认识和建构的时候,我们才能够真正地判断王华祥的艺术。
陈玉胜(中国青年杂志社高级编审、中国非物质文化大百科全书编委)
跟王华祥是30多年的朋友,对他的一些评论和绘画的评价,我常常是不大好说的。他讲的“将错就错”不是我们普通意义中的一个对错问题,因为对错的问题不是一个标准问题,关键是我们这么多年建立的教育体系做的是不是真艺术,真教育?
王华祥这次展览的题目叫“三条命”,如果只为物质而活的话,那只叫幸运,如果你懂得为精神而活了,那叫生命,还有一种就是如果你能懂得为理想而活,我们知道那是永生,这是三种不同的生命。有人说王华祥脑后有反骨,他经常想法跟别人不一样,我觉得这不是他的特点。艺术跟别的不一样,今天很多艺术家都是给别人画一张图纸,你是按图纸来完成这项工程而已。艺术并不是仅仅表达了社会的生活的面,艺术是通灵的,人是灵魂的组合体,中国道家讲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实际上我们要把握住这样一个生命的本源,生命最基本的形态不就是气息吗?你得有气。艺术家是直接贴近了生命的边缘,用生命来感染生命,用生命来塑造生命,是生命中的一种思考和探索。今天我们把这些东西都丢弃得很远了,好像这成为了一个培养匠人的地方,画被收藏家和画商认可就OK了,这样做的话,艺术就不会到达生命的层次,也到不了永生的层次。
一个人要到哪里去?一个人如果不思考这个问题,和猪狗无异。内心任何的焦灼、压力、不安、焦躁甚至是矛盾和痛苦都来源于无法找到这样一个出口,无法找到这样一个根源。所以我觉得王华祥再次进行了努力探索,也为他取得的成功表示祝贺。
王璜生(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
我认识王华祥老师比较久,觉得他是非常野的艺术家,在他的作品里充满着一种焦虑和不可知的东西,你在他的画面中会感觉到有一种无所适从,不知如何进行评判的感觉,包括这次展览的一些装置。除了创作,王华祥另一方面的成就体现在教学,包括他的飞地工作室,我在广东的时候就知道很多人都慕名而来学习,而且前一阵子他也举办了一个教学的展览,那个展览使我真正感受到一种超越学院教学的东西,包括他对学生素描练习的非正常要求,但恰恰是这种素描的力量感、质感,构成了非常有意思的画面。同时,他将这样一些对学生的基本训练推向了一种非学院化,非常有个性、特别,不只是强调基础、强调全面、强调观察能力、表现能力和塑造的能力。
整理、编辑/陈雯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