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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战士——纪念彦涵诞辰100周年”学术研讨会(一)

时间: 2016.7.31

杨先让(版画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我认识彦涵先生是在1948年。那个时候我在艺专,只有18岁,刚入学。对中国有几个美术家,我并不知道,糊里糊涂,就连徐悲鸿画了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校长。

徐悲鸿在礼堂搞了一个延安鲁艺的艺术家展览,我们这些学生跟着徐院长一起看画。他并不是每张画都会介绍。我记得印象最深的是王式廓的版画《改造二流子》,当时他用的是维纳斯的构图来形容。我觉得很奇怪,这么一个小玩意儿能和维纳斯相媲美?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走在彦涵先生的《审讯》前面,他说这是“典型”。我就感觉这么一幅小画,又是什么典型。他给我们讲构图,当时徐悲鸿不是内容出发,也不是从革命题材出发,完全是从艺术的角度,从构图的角度来讲,他说“你看这组人物神气的样子”。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古元、彦涵。

彦涵教我毕业创作,刻的大场面,水利治淮。那个时候的江丰是革命学派,毕业的时候一定要画连环画、宣传画、年画。1951年冬天我们到河南白沙水库体验生活,1952年毕业班就是画连环画,我们画了两套,一个是治淮的,一个是合作社,指导老师都是彦涵。彦涵是我毕业创作的指导老师,也是带着我下乡的老师,我对彦涵先生的印象很深。

在彦涵先生的生命里,在那21年里,他受的委屈太大了。有的人沉沦了,站不起来了,我认为他真是一个战士,他站起来了,而且当时他三分之二的胃割除,还剩下三分之一的胃。那21年正是他身强力壮的时候,经过了抗战、内战,建立了新中国,要大干一场的时候,最后受到了21年的冤枉。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很大的事情,可是彦涵在这个时候创作的东西相当多,而且都是革命题材。他真是一个战士,一个“永远的战士”。在过去举办的纪念会上,我的发言是这样的,“全世界没有一个画家是一手拿枪一手拿画笔的,全世界唯一拿着枪拿着画笔的画家就是彦涵”。而且他的版画作品可以用“上千”来计算,真是不可想象。在被打成右派以后,他到了农村,刻的都是火柴盒大小的一批东西,黑白的,相当好。

彦涵是一位画家,到了延安,不得已才搞木刻。中国版画在这个时候真的是大发展,白区以李桦为首,解放区就是鲁艺的这一批木刻艺术家。彦涵是很想画画的,在解放以后,他就开始画油画,马克西莫夫来了,他又跟着学,精力很旺盛。我感觉彦涵先生的创作真是像井喷一样,不管是受挫折的时候,还是改革开放的时候,都是爆发式的。我认为他太超前,他真是一个艺术家。

邵大箴(美术理论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彦涵先生可以说是延安最有代表性的版画家,也是在世界上享有盛名的版画家,他的作品在世界各地,甚至英国的大英博物馆都有收藏。凡是收藏中国木刻艺术的,彦涵先生的作品是必不可少的。后来他到中央美院期间,担任连年宣系的主任。1962年,他刻的木刻在国家博物馆收藏,当时我看了以后,感想很多。而我跟他接触最多的是在改革开放之后85新潮期间。在1982年我到法国访问期间,朱德群也曾问起彦涵先生。后来彦涵先生也到法国待了一段时间,并跟朱德群见面。80年代,朱德群的画卖得并不好,但跟彦涵先生比较,好像他是比较幸运的,他在巴黎是小有名气的画家。他当时跟彦涵先生说彦涵先生的艺术被糟蹋掉了,但是彦涵先生表示他在中国也是很自豪的。

刚刚杨先生讲彦涵先生的创作在20世纪的世界艺术史上是受到赞颂的。世界上对中国版画了解的人,他们很看重解放区的木刻,认为解放区的木刻是非常大众文化的;并且从前卫的艺术的角度而言,其艺术质量是非常高的。

但是,我们的版画没有得到世界的认可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是由于世界上对版画有不同的看法;另一方面就是我们不善于向国外介绍中国的艺术。现在国内的艺术家在国外的展览中真正有影响的展览还是很少,人家还是看不上中国的艺术。中国的艺术作品拿到国外去,假如能好好展出的话,应该是受到关注的。

我在这次给彦涵先生写的文章中说到,即使是他在解放之后画的这些插图,也足以让他成为大师了。彦涵先生的内心是很自豪的。他从不说他在文化大革命和反右时期所受到的迫害,他是真正的革命战士,把酸甜苦辣藏在自己的心里,然后发泄在艺术作品里。他甚至在70年代之前,画面已经吸收了西方现代艺术的元素,包括色彩、结构、造型、设计元素,甚至包括夸张的并带有寓意性的东西。到了1982年以后,他画的越来越接近西方,但一看就是中国人创作的作品,带有深厚中国民族文化传统的艺术家创作的作品,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他认为“中国艺术太保守了”,他想创造一种新的艺术。

关于过去对艺术为人生、艺术为艺术的争论,彦涵先生说“艺术为艺术,不能完全讲艺术不为人民大众,侧重点是要讲艺术语言本身”。当时有人认为他的画脱离传统,搞了一些现代的东西。我想他是听到这些议论了。

我认为彦涵先生对艺术形式的关注是在国立艺专时受林风眠先生的指导。从国立艺专出来的艺术家都是很尊重传统的,他们同时也注重形式语言。彦涵先生的木刻一直是非常关注社会现实生活的,也非常重视艺术语言的。他晚年的作品不但吸收西方现代艺术语言,还结合了中国的民间艺术和传统艺术;里面包含了他的思想、感情,还包含他对生活的深刻理解。我觉得他后期的作品也是很值得关注的。彦涵先生非常值得我们怀念,他的夫人白炎女士也非常值得我们怀念。

薛永年(美术史家、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教授)

我和彦涵先生没有直接接触,但他的作品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无论是思想性、艺术性,还是观赏性,都非常突出。最早接触彦涵先生作品是在1961年,现代美术史讲到抗日战争时期的《民主选举》,解放战争时期的是《审问》和是《向封建堡垒进军》。这两件作品主题非常的鲜明,《向封建堡垒进军》有非常强的形式感。刚刚开幕式的时候,范迪安先生提到的新世纪之初他创作的黑白木刻《春潮》,也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在彦涵90岁展览的时候,也有看到一些艺术表现非常有突破的,对生活有深刻感悟的抽象画,今天也都展出了。

今天纪念彦涵先生百年诞辰,我看了一些材料,回顾彦涵先生的艺术道路,我谈三点粗浅体会。

第一,既是战士,又是画家。展览的标题是“永远的战士”,非常切题。他总是把对祖国、对人民的责任放在第一位,把承担天下兴旺的责任意识与创造人民需要的作品统一起来。国难当头,彦涵首先想到的是一个中国人的责任感,他在艺专迁校期间发起成立了抗日救亡宣传队,进一步接受革命思想,最终去了延安。到了延安之后,他搞起了原来并不熟悉的木刻,用战士和画家的双重身份开始了革命生涯。彦涵先生被打右派之后身体很不好,但还是创作了大量反应农村的版画和革命战争时期的木刻。

第二,不画风花雪月,画沧海桑田。也就是不为艺术而艺术。他的作品中强调人民性、群众性。他说到人民纪念碑的《胜利渡江图》和《百万雄师过大江》都是如此。彦涵把反映时代与以人民为中心的关系理解得非常透彻。以人民为中心不仅把人民当做文艺表现的主体,还要把人民作为文艺审美的鉴赏家和评判者。彦涵为了使群众看懂,木刻创作向民间学习,改成春节年画,从此就逐渐形成了我们观念上的西方艺术应该具有民族的气概和风格。

第三,为人生艺术的写实与抽象。彦涵作为老一代的革命美术家,晚年在版画、油画上对抽象的大胆探索很值得我们研究。新时期以来,彦涵先生的抽象探索是富于创造性的。他用抽象语言把他对现实的感悟深化到一定境界。像作品《缠绕》表现的是对束缚的挣脱、对自由的向往,对形象的元素加以提炼,用抽象表现出来,有明显的象征和隐喻,我觉得也是继承了民族艺术托物言志的传统。

具有的体验和感悟是非常深刻厚实的,这就不可避免的在他的艺术作品中以各种形式充分的表现出来。反右之后,他已经对艺术简单服务于政治的片面性有了深刻认识。他开始用自己的认识和理解方法来处理政治。在艺术方面,不仅仅表现革命的许多英雄事迹,也开始表现人性、人的良心。我觉得到老年时候,在他的作品中体现品格的东西,彦涵先生晚年的作品,已经把人性提升为高尚的人品境界,很值得我们研究。

还有一部分抽象画笔就只表现美。这让我想起习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讲话上讲“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动心,是让人们的灵魂经受洗礼,让人们发现自然的美、生活的美、心灵的美”。所以彦涵老师的抽象画完全符合这个要求,他的画解放了感觉,扩大了审美领域。

以上这三点体会都是反映了彦涵老师的大师风范,在艺术上的思想和表现,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也值得我们大力继承和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