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艺术家蔡志松的成名之作《故国》系列,是他用敏感的心体察生命的气息,低声歌咏纷繁汹涌的世相之下,凝结在时空中永恒的人性主题;是他用唯美的雕塑技艺,编织内心中最激烈的冲突,叹息着 “无奈”的叹息。那么,蔡志松的最新作品《玫瑰》,第一眼看上去的感觉非常陌生——它轻松简单概括,朵朵浓烈香艳时刻准备怒放的巨型玫瑰,似乎在取悦着每一围观者的内心,诉说着每个人的渴望,它是“爱”。
也许,这就是欲望的形状吧--它饱满的花瓣甜美润泽,重叠隐密的花蕊令人浮想联翩。延续了《故国》雕塑中的对材料运用的大胆尝试,蔡志松将铅皮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用金属的语言出人意料地表达柔软,塑造出花朵娇嫩欲滴的质感……
然而,蔡志松说,这些全都是假象。
灰玩笑
作为观者,阅读《玫瑰》是一次独特的体验。蔡志松利用了作者的“特权”——他不仅用“铅”浇注出美丽的花朵,把如此沉重冰冷的物质变成性感撩人的艺术品,同时,又在化腐朽为神奇的瞬间令花容失色,让玫瑰之美永远定格在寂静沉穆的铅灰光泽之中,让一切有关爱欲的想象在升起之时,即刻还原成金属的冰冷。
蔡志松还特意为作品撰写前言强化这个过程。他说,爱情犹如这绽放的铅玫瑰,是搀了毒的美味,没有必要用珍贵的生命之唇去反复亲吻。他又说,爱情像大自然中的花朵,无时无刻不上演着盛开与凋零,永不停息;就像我们的身体,从一出生就开始奔向死亡,犹如这铅玫瑰,总有一天会因保存不善而损毁,变成沉重的垃圾。维护的成本远远大于自身的价值。
兴致勃勃欣赏玫瑰之美的时候,偶遇蔡志松这几句言说,就足以打消人愉悦的心情,继而又平添几分懊恼。蔡志松用《玫瑰》抛给人们一个灰色的玩笑。在他看来,美丽只是一种装饰品,它扮靓了原本虚无的幸福感,遮盖了生命的流逝。他喜欢用雕塑告诫人们,或者说喜欢以这种看似柔和的方式提醒人们思考,究竟什么才是生命永恒的主题。
无聊之美
“要知道,爱情无不以痛苦为结局。”
对那些向往爱情的观者而言,蔡志松自己对作品的解读,使欣赏《玫瑰》的过程变成一个欣赏痛苦的过程。原本与艺术品对视,希望让平素的紧张在那时放松,希望已经被打造得很坚硬的心在那一瞬间被抚慰,但是,《玫瑰》含蓄地剥夺了观者渴望的小小的快感。或者说,这些从来就不是作为艺术家的蔡志松所认可的,“艺术”从一开始就被天然赋予的某种定义和功用。他关心“美”,但“美”只是一种工具而已。他更着迷于对生命本质的表达,于是,“美”,感官之美,情色之美,在经由“玫瑰”的述说中,却因为美的本身显得无聊甚至荒唐。
原来,艺术可以如此冷酷。
离开
看着雕塑《玫瑰》,忽然有些怀念《故国》的旧作了。透过那些坚实的人物造型,那铜皮和铅皮打造的杰作,我们可以与艺术家怜惜生命的目光相遇。他们深邃动人,因为,作为艺术家的个体就鲜活在被雕塑的人群中。但是在今天,透过玫瑰,我们却已经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蔡志松了。尽管他通过洋洋洒洒的“前言”(当然也是其“爱情宣言”)的铺陈,仍旧延续了那种对个体生命的关注;通过“玫瑰”的视觉张力,也强调了这些年来作者精神世界的“提纯”,但是,艺术家本人却仿佛因了悟了生命的诸多真相,愈发离芸芸众生远去,愈发抽象成为一个名叫“蔡志松”的符号。
也许只有时间可以证明,作为作品的《玫瑰》,它蕴藏了多么巨大的能量。蔡志松用铅之玫瑰,制造了所有关于幸福的想象,与其说以其魅惑的造型绽放在每个人的眼前,不如说以它触之娇弱的身体,释放出销蚀魂魄的毒素。
因此,蔡志松的玫瑰,应该是世界上最暴力的一朵。
王岩